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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布施……”
抬起头,司马房难以置信的看向愁眉苦脸的少年,惊疑不定。
年轻一辈中,他顾忌者虽有几个,可大多是天生无底洞者,唯独关中张布施和他一般并无神异之躯,且比他还要早先一步踏足地品,司马房只闻其名,却钦佩已久,只是没想到他也来到琉京。
同样的少年才俊,同样闻名天下的后起之秀,如今亲眼目睹自己披头散发,满身污泥,狼狈如鼠,司马房羞愤至极,只觉无地自容,全然忘了去想他们为何将自己挡回来。
都是他,都是那个卑贱的仆僮让我遭此大辱!
浓浓的憋屈和不甘涌上心头,司马房羞愤难当,一股恶气涌上脑门,面庞狰狞,平日里的理智在这一刻荡然无存。用足最后的力气,司马房再度起身,咆哮着向安伯尘冲去。
他双臂已折,唯一的利器只有沾满污泥的牙齿,司马房通红着双目疯了般的咬向安伯尘。
银枪卷起雨珠,自上而下扫中他的双腿。
骨裂的声音响起,司马房摔倒在泥泞中,不甘的喘着粗气。
余光中,就见无华和张布施携手走来。
“安施主,你每次打架都不带上小僧和穿布鞋的,太不够意思了。”
“少一场架欠一壶酒,安兄弟欠的酒已够多了。”
……
见着无华张布施和那个安伯尘谈笑风生,司马房张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隔着大雨和溅起的泥泞,司马房依稀能看到无华脸上的热情,以及张布施嘴边的笑容,他们和安伯尘说着话,却没看自己半眼,仿佛他司马房压根不存在一般。
司马房是秦中北龙,名声虽大,可也仅限于司马门阀。而无华和张布施都是天下公认的后起之秀,将来有望企及神师者,无论名气还是地位都比司马房高出一筹,司马房自然无缘结识。
然而这两个大匡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竟和那个小仆僮相谈甚欢,自己就躺在他们三人脚边,他们却旁若无人,把自己当成空气,又或许是……微不足道的……
心头一抽,司马房的双眼黯然无光。
他究竟是谁?能得到司马槿的芳心,能和神师子弟相交莫逆,还能轻而易举的战败自己……苦修十余载,意气风发,今次回转司马门阀原本想要夺下鬼军斥候,占有司马门阀冰公主的身子和芳心,就此扬名立万。谁曾想竟惨败给一毫不起眼的佃户子弟,败得如此之快,苦修十载,宏图大志,只在今夜坠落泥泞,化为乌有。
若是司马房和安伯尘面对面交手,落败的十有八九会是安伯尘,司马房之所以会败,一来轻敌,二来安伯尘奇功异术颇多,无形中将他的实力拔高数筹。
司马房岂会知道这些?
他的心已被恐惧和绝望充满,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都能将他轻易击败,往后还能有什么盼头?
心灰意冷下,他怔怔地望向绵绵不绝的大雨,随后闭上双眼,已经准备好咬断舌头自尽于琉京外的荒郊野岭。
嘴还没合拢,就被一双布鞋踩住。
看了眼司马房,张布施转向安伯尘道:“不知安兄弟准备如何处置此人?”
如何处置?
目光落向司马房,安伯尘眼中又泛起丝丝寒意,白日刚遇上那群混账世家子,大半夜的又被司马家的公子寻上门,扬言要杀自己,还想回去欺负司马槿。
怒意再度升起,今晚的安伯尘前所未有的暴躁,一直冷着脸,面无表情,无华和张布施却能感觉到,大半个月来温文和煦的少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第一次见他锋芒毕露,虽有几分说不上的古怪,可又觉理所当然。
自尽未成,司马房再没勇气,眼见安伯尘杀机忽现,司马房惊恐万分,不顾肮脏的泥泞,趴在水坑中连连叩头。
“安……安公子饶命!司马房是秦国斥候统领,手掌机要,安公子若肯放过我。我,我……我愿将手中机要全部交给统领大人。”
“统领大人?”
“是。就是司马槿殿下。”
闻言,安伯尘眸中的杀意稍稍收敛,面露深思。
司马槿独自一人在吴国,也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刁难,若能多掌握些机密,说不定处境会好上不少。
可是此人……
若有所思的看向惶恐不安的司马房,安伯尘忽然一笑道:“也行。”
司马房长舒口气,垂下头的瞬间,眼里闪过狡黠之色,可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
“不过,你需留下些东西,比如你司马家的秘密,又比如你的秘密,总之不得为外人知的事情。”
脊背微颤,司马房紧咬牙关,目光闪烁。
“和尚,你不是有一招灵通妙术。”
张布施转向无华,皱起眉头道。
无华先是一愣,转眼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小僧倒险些忘了,佛门它心通,可辨言真假。”
张布施和无华一冷一热,难得的配合默契,又或许他们也很想知道司马家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神师传人不单修法修道,也修安国平天下之道。
……
大雨连天,在琉京北郊铺开水雾,司马房绝望的趴在泥坑中,隔着水雾怔怔地望向那三个渐行渐远的少年。好半晌,他用尽力气扭过身,蜷缩着好似一条蚯蚓,向北爬去。
第156章 严夫子的秘密
脱下淋湿的青衫,安伯尘换了身玄色宽袍,点上香,拆开包裹。
司马房连说了三个秘密,其中一个对张布施和无华而言可有可无,却让安伯尘微微吃惊。原来司马槿常常提起的“老祖宗”也是神师,且是神师中唯一的女子,安伯尘哪还猜不出她的身份,正是安伯尘第一次神游出窍时教他如何在梦中“使坏”的风仙子。
有了这些把柄在手,想来司马房定会恪守承诺,即便不将他掌握的机要交给司马槿,也难生歹意。
他或许会不甘心,可也无能为力。
双手皆折,脚筋也被安伯尘扫断,无手无脚,纵然能爬回司马家,可千里之地下来,他的手腿怕是已废得不能再废,日后就算能医好也再难提起重物。
青烟缭绕,拂过少年舒展开的眉宇,涤尽戾气,又变回那个一脸淡然的小仆僮。
今夜完败司马房,发生在安伯尘身上的变化再无法遮掩,被张布施和无华尽收眼底,可他自己却没发觉。
断了司马房腿脚,从此往后司马房便是一废人,如此残忍的事安伯尘从前想都不敢想,而今眼睛都不眨半下,当机立断,下手果决,只觉理所应当。
其中自然有司马槿的缘故,可大多是因这宛若青烟般飘渺无际的修行之道所致。
历练于尘世,就如一粟飘零在熔炉中,时日久了,历经风桑,看穿许多,自然会发生改变。如今安伯尘虽止步七十里琉京,可琉京中杀局连连,奇遇不断,各色人等,各种境遇,随着一个半月前安伯尘踏足琉京,便一股脑的蜂拥而来。尘世若为大熔炉,那七十里琉京便如小熔炉,磨砺着原先憨憨傻傻的安伯尘,以修行执念为利器,飘零在七十里地的小熔炉中,只一个半月时间,安伯尘便已脱胎换骨,心中的犹豫和软弱被焚烧空空,在他淡然的眉宇下,藏着的是一颗渐渐变得坚硬起来的心。
“也不知道红拂看到司马房会不会大吃一惊。”
吹散蒙住双眼的青眼,安伯尘笑了笑,喃喃自语道。
他却不知,大吃一惊的又岂只是司马槿一人,整个司马门阀都因为他这两枪而震动,司马房苦于把柄无法道出是安伯尘所为,司马门阀知道此事的也只有司马槿和惊掉下巴的刘老休。
深吸口气,安伯尘收敛心意,将包裹中的神龛取出,捧在手心上下打量。
这座龙君神龛只有巴掌大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龛中龙君栩栩如生,像极了玄德洞天那位,安伯尘心知定是司马槿画好后命人打造而成。
把玩两下,安伯尘将神龛塞入怀中,余光落向包裹,就见还有一封用牛皮密封的信函。
拾起信函,拆开,熟悉的楷字没入眼帘,安伯尘心头一暖。
信函中没有太多的客气,两人间也无需繁礼,信里只写着一件事,关于严老夫子的生平事迹。
“莫非严夫子也是个不露相的高人不成?”
想到老夫子抓住木屐“追杀”自己的情形,安伯尘只觉好笑,摸了摸信函,足有四五页,安伯尘心生好奇。
若无要事,司马槿绝不会如此重视,也罢,反正今晚也睡不着,琉京之局又是死局,索性看一看严老夫子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
安伯尘心道,斟满茶盏,盘膝坐于卧榻,低声轻念:“严夫子一无功名,二无修为,却是一大福之人。少时家贫,生父早亡,家中只有三颗果树,从十岁起,严夫子摘果到市集贩卖,供养其母。十三岁那年有泼皮醉酒偷摘了果实,严夫子大怒与其争辩,被泼皮反污,拖去见官,县官各打三十大板,欲要息事宁人,孰料回转家中却其母上吊自尽。严夫子疑是泼皮报复所致,苦于告状无门,遂变卖房舍果树安葬其母,却不料果树下竟藏有黄金十两。严夫子得金后前往邻县求学,想要考取功名日后当个好官造福百姓,途中见一妇人为治其夫插标卖子,严夫子心生不忍,遂以十两黄金济之。路人皆笑其傻,却是那对母子行骗为生,专坑外乡人。严夫子愁眉不展之时,却突然出现了个气宇不凡的中年人,道严夫子淳朴有德,是块璞玉,请他同行。待到一处大府,严夫子才知道,那中年人竟是府官,因珍惜严夫子的为人,欲供他念府学……”
看完半页,安伯尘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果然是这个理儿,严夫子也算好运不断,总在危急关头化险为夷。
心中如是想着,安伯尘接着往下念去。
“府学三年,严夫子次次岁试夺魁,人皆言其前途无量。孰料供给他的那位府官突遭横祸,卷入朝争,被下旨抄家流放到漠北,严夫子听闻后当即舍弃学业,一路随行那员府官,照顾他的家人,世人皆道严八两有大德。十年后,府官一家受不了漠北的恶劣气候,陆续死亡,只有他活了下来。草葬府官一家,严夫子无奈之下,只好打道回府,花了两年时间,从漠北慢吞吞的走回上京。那年严夫子已有二十八岁,而就在那年,匡帝效仿前朝举贤德,严夫子刚回到上京便被稀里糊涂的选中,几乎是五花大绑架进宫中去见匡帝。其余的“贤德”们畏惧龙颜,都毕恭毕敬,唯独他突然跳了起来,居然当场质问匡帝为何残害忠良。群臣目瞪口呆,“贤德”们提心吊胆,那位举荐严夫子的官员更是当场吓昏过去。先帝倒是好脾气,面对上窜下跳的严夫子,只是淡淡一笑,随后问他如何评定官员是好是坏,贪官若是治民,那是好是坏,清官若是治下生乱,那他又算是好官还是坏官。严夫子当场语塞,对不上话来,他熟读《国礼》,可毕竟未经历过宦场,自然不知如何评定。匡帝转笑为怒,大斥严夫子为腐儒,传令打入死牢,永不录用。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匡帝将要处死严夫子时,却不料匡帝仿佛忘了此事,闭口不言严夫子。严夫子在死牢中足足呆了三年,三年后恰蒙天下大赦,被放了出来,又被送到帝前。匡帝问严夫子想通没有,严夫子老实摇头,气得匡帝当场抄起墨台砸去,破口大骂腐儒无能,周围的宫人吓破了胆,纷纷长跪不起,唯独严夫子昂着头一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