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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你这些黑衣护卫还真是不同凡响,刚刚只用拳脚便利落地撂倒了这么多人,还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呢!”
“十七娘就不要埋汰我了,我算什么强将?”
人贵有自知之明,李旦虽说被奉承得哈哈大笑,却没有把功劳揽上身的意思:“这是我家三郎的法子,他自幼就喜欢这些,我向来听之任之。当初母皇……咳,那时候不能蓄带刀护卫,他们便都练得好拳脚。今天还真是多靠了他们这些人,否则只怕……”
“否则只怕舅舅白龙鱼服,为鱼虾所戏了!”
凌波乖觉地笑语了一句,见李旦心情很好,也就放下了心思。此时没了闲杂人,她便转身拖了裴愿上来,见愣小子还在那里发愣,她不禁气得牙痒痒的,在他小腿上使劲踢了一记便提醒道:“小裴,这位便是安国相王殿下!今天要不是相王,你就得准备去蹲洛阳县的大牢了,还不赶紧谢过!”
这如果换成别的世家子弟,此时此刻必定会打叠出一篇花团锦簇的大好文章,偏生裴愿由于这一天实在经历太多,脑子还没有完全转过弯,听凌波一说便上来拜见,待礼毕之后便讷讷道:“庭州裴愿,多谢相王殿下仗义救助。”别的一句话都没有了。
瞧见这光景,不但凌波气得倒仰,就连骆五也是瞠目结舌。早知道主人从小就教导少爷信义之道,可这通权达变之类的道理居然一点都没教?还有,他之前不是对裴愿解说过如今朝廷的格局,这位少爷怎么会连相王两个字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让他更吃惊的是,对于裴愿的这种木讷老实,相王李旦非但没有怪罪,反而露出了一丝赞赏:“好,好!你既然来自庭州,裴相国之侄裴伷先可是你父亲?”
“啊,相王殿下如何知道家父名讳?”
裴愿傻乎乎地反问了一句,紧跟着,他总算是想起了骆五前几日的介绍,尴尬之色顿时溢于言表。而这时候,又是李旦深有感触地提起自己当初受教于裴炎的往事,两个年龄相差极大的人便在那里唏嘘不已,看得周遭人面面相觑。
凌波在愕然半晌之后,终于有所领悟。机敏善变的人如今朝廷上大把大把,倒是老实人越来越少。再加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旦这个知天命容易满足的能看上裴愿这个愣小子也不奇怪。
眼看李旦忙着询问裴愿在庭州的情形,旁边人根本插不上话,凌波便四处张望了起来,冷不丁瞥见院门之外有一条黑影。她心中陡地一凛,旋即才想到这是相王第,能在这偷听的也绝对不是普通人,这刚刚提起的心思立刻放下了,却仍有些好奇那会是谁。
就在这当口,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个爽朗的声音:“三郎,什么时候你也学起听壁角这一套了?”
随着这个声音,两个人影很快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前面的那个绣翟长襦锦绣长裙,外头罩着一件大红织锦背子,头上的金簪步摇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恰是太平公主。后头的那个男子则是一身青色常服,看上去大约二十出头的光景。
凌波和太平公主见过不少次了,裣衽行礼便看向了另一个人。只是目光一对,她便有一种转头的冲动。
那个人的眼神,明亮中带着犀利,竟是如同利剑一般慑人。
正文 第十六章 女人的野心
正月十五上元节,洛阳宫外火树银花人声鼎沸,宫中也自然是一幅喜庆派头。虽说相王李旦借故早早离开,太平公主也是以家中有事为由退席离去,但李显却浑然不在意。
高台上,精心挑选的教坊歌姬们头戴花冠,身披霞帔,正合着那悠扬的管弦之声展开歌喉翩翩起舞。在煌煌灯火映照下,愈发显得一张张秀丽容颜格外动人。虽说人还是往日那一批,只不过曲调稍稍有所修改,但如今看上去,李显却觉得颜色新丽,不觉频频点头赞赏,待要转头和身边的韦后分享几句心得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人不见了。
李显属于离开韦后就六神无主的那一种人,当即对身边伺候的内侍厉声问道:“皇后呢?”
那内侍乖觉得紧,连忙伸手指道:“陛下,皇后正在上官婕妤那里,您看?”
发现韦后就在下首第三桌,仿佛正在和上官婉儿商谈着什么,李显这才吁了一口气,继续悠然自得地喝酒,继续欣赏这高台上的歌舞百戏,心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轻松和幸福。就在他看得摇头晃脑陶醉其中的时候,耳畔冷不防传来了一个压低的声音。
“陛下,洛阳令来报,说是相王殿下庇护了几个疑似裴氏余孽的人,他来问该如何处置?”
这歌舞欣赏的好好的却有人捣乱,李显顿时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然是相王庇护,那就不必追究了!大赦令上都说得明明白白,几个漏网之鱼翻不了天!让他回去,办好自己该办的事情,别的不用管!”
那内侍闻言一滞,却不敢多说,暗想人家许诺的好处算是得不到了,只得怏怏离去。而下首的上官婉儿看到这匆匆离去的内侍,尽管没听见那边在说什么,却知道绝对不是小事。只不过,此时身边坐着的乃是韦后,单单是刚刚韦后仿佛漫不经心提到的事情,就足以让她心跳加速忘记其它。此时她一走神,韦后便又开腔了。
“婉儿,张柬之等人自恃拥立功高,频频告请非杀武三思不可,我都快劝不住了。虽说陛下受了他们竭力拥戴,但他们这幅急不可耐的小人模样我却看不得。你应该知道,已经有人火烧火燎地上书请立谯王重福为皇太子。”
上官婉儿轻轻抿了一口盏中的葡萄酒,侧目看去,见韦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咬牙切齿表情,心中便有了计较,放下酒盏便转过身来微微笑道:“倘使皇后的嫡子重润殿下尚在,如今自然该立重润殿下。然重润殿下如今已故,按理便应立长。”
“什么立长,若不是那个小畜牲,重润怎么会死,仙蕙又怎么会难产!”韦后陡然大怒,若不是苦苦克制,几乎就要摔碎了手中杯盏,“那个小畜牲娶了张易之的甥女,妒嫉他的嫡兄,所以才蓄意陷害。此等不仁不孝之人,若是再让他成了皇太子,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重润,怎么对得起仙蕙一尸两命!”
面对盛怒的韦后,上官婉儿却不慌不忙:“皇后,按理自当立长,但谯王谮重润殿下在前,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但不当立为皇太子,而且当逐出洛阳,让州司严加看管!至于太子,能拖一日便暂且拖一日,等皇后看清了剩下两位皇子的秉性再说。”
对于这样一个提议,韦后刚刚的满腔恼火顿时消解了大半,愈发觉得上官婉儿善解人意,紧跟着又赞赏了几句,可心里却仍有些疙瘩。她心里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子嗣承继皇位,然而,李重润和李仙蕙横死之后,她就只剩下了两个女儿,而她的年纪,已经不太可能再有孩子了。于是,那股曾经深埋在她心中的怨恨便一点一点地爆发了出来。
都怪那个只知道魅惑女皇的张易之,否则她又怎么会失去了唯一的儿子!都怪心狠手辣的婆婆,对嫡亲的孙儿孙女也如此狠毒……还有,都怪那该死的裴炎,若不是他一心想扶助相王李旦即位,她又怎么会困顿房州数十载,她的父亲又怎么会死在贬谪之地!
一怒之下,韦后丝毫没察觉到手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了手掌中。而她面色的忽然剧变,上官婉儿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再想想对方刚刚暗示武三思等人处境堪忧,她心思飞快地转动了一阵,终于有了主意。
“皇后,这陛下的耳根子软,倘若独自主政,只怕张柬之他们说什么,陛下就听什么,长此以往只怕是大权旁落,皇后不如仿效行垂帘之事,陛下必定允准,岂不是两全其美?”
见韦后闻听此言不露半点惊容,上官婉儿更知道自己一句话说到了正点子上。只怕此事韦后已经考虑多时,否则亦不会有自己的婕妤册封和草诏之职。于是,本着趁热打铁的宗旨,她又循循善诱地劝道:“张柬之等人自恃功高,朝中几乎无人可制,若不能借助诸武之力,只怕皇后孤掌难鸣。毕竟,诸武原本就在高位,而哪怕皇后要提拔韦氏一族,|Qī|shu|ωang|首先还得让他们有名有实,此事并不容易。如今之际,不如先靠诸武,而后再提拔韦家人,让武家人挡在前头,如此便不显眼。”
韦后斜睨了上官婉儿一眼,忽然露出了没好气的笑容:“好你个婉儿,居然假公济私。你如今可是陛下的人,居然还帮着武三思说话!就不怕我告诉陛下,褫夺了你这新封的婕妤?”
较之先前的推心置腹,听了这调笑,上官婉儿反而心中更加笃定,当下便拢手拜道:“皇后此言差矣,臣妾首先是皇后的人,然后方才是陛下的人。这婕妤若是皇后不喜欢,臣妾大可不当。至于武三思,他纵有千万不是,对于皇后仍是有用的人,况且……”
她忽然上前一步,低低笑道:“他在榻上的千般好处,皇后还不曾领会得。”
这等赤裸裸的暗示,韦后却只是晒然一笑,既不曾说好,也不曾说好,意味深长看了上官婉儿一眼便径直起身回到了李显身侧。她这么一走,上官婉儿便大大松了一口气。
看韦后那样子,这事情大约成了七八分,她也不用担心那个混球了。
上官婉儿低头瞧了瞧自己纤长白皙的手,想到自己在宫学馆中为了出人头地日夜苦读,想到昔日冠盖满京华的上官家族,想到脱离奴婢生涯便已经心满意足的母亲,她忽然捏紧了拳头。
还不够,如今这一切距离她的梦想,她的荣光,还远远不够!总有一天,因为祖父的错误而全盘葬送的上官家族,她曾经不曾看到便失去的一切,她都会亲手夺回来!
正文 第十七章 太平公主的“善意”提醒
托上官婉儿的福,凌波和太平公主勉强还算熟悉,但这种熟悉不过只在于太平公主会随口叫她十七娘,仅此而已。所以,太平公主进来之后只不过和她打了个招呼,紧跟着就开始和相王李旦交谈了起来。
见着这光景,她少不得上去把裴愿这个傻呼呼的小子拎到了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劈头盖脸教训了他一通。然而,看到愣小子不住地点头,一脸谨受教的表情,她又有些郁闷了。
她又不是裴愿什么人,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听话?他要是反驳两句,她还能再好好发泄一下心中怒火,如今她还怎么开腔?
然而,这还不算最郁闷的。太平公主和李旦固然在那里交流兄妹感情,完全忘了她的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被人撂在了旁边。那个目光犀利如刀的男子偏偏是李旦口中的三郎,也就是她的表兄,她刚刚教训完裴愿,那家伙就顶着一幅温和无害的笑容,走过来和她套近乎。
那种谈笑风生的风雅本领足以让凌波见过的任何公卿子弟汗颜,倘若她不是曾经化名男装,跑进平康坊歌伎的脂粉堆里头厮混了一阵子,见惯了风流阵仗下的龌龊,指不定此时就被稀里糊涂迷晕了。
她的抵抗力坚强并不代表裴愿就有这样的洞察力,愣小子三下五除二就被人套出底细无数,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说起了在草原上放鹰的事。她最初恨不得堵住裴愿的嘴,到后来自己也沉浸了进去。毕竟,她从出生开始就在洛阳长大,从来没有出过这座繁华的城池。那种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原野她没有见过,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