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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驾到!”
这陡然响起的高喝一下子把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见上官婉儿也是一脸茫然,她慌忙抓起尚未穿上的衣服,套上鞋子便奔进了一旁的大书房。一面慌乱地找地方躲避,她一面在心里埋怨着那位天子,这来就来了,至少也得让人早通知一声,怎么就这么喜欢突然袭击?她已经是第二次躲进这书房了,而且这一次还是货真价实的衣衫不整,她可不希望以后再来一次!
和那些离开了侍女连衣服都不会穿的千金小姐不同,凌波在大书房里几乎是用最快的动作把衣服穿戴整齐,又咬咬牙把头发随便梳了一下,这时候,她分外庆幸自己昨儿个选了一把玉梳当装饰品,否则这蓬头垢面的怎么去见人?果然,就在她大致把自己收拾干净的时候,外头便传来了上官婉儿的声音。
“十七娘,别躲了,陛下知道你在这,快些出来见礼。”——她就知道,这一回没法像上一次那样轻易蒙混过去!
确定自己身上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凌波方才钻出了大书房,见那一头站着的赫然是脸色青中带白的李显,她连忙上前拜见。让她心安的是,那位大唐天子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多久就转开了去。
“婉儿,刚刚阿韦醒来之后,正好有外朝书表送来,又是力陈除武氏封王。朕就不明白了,不过是王爵虚名,那些家伙何必如此执著,实在是逼人太甚!梁王定王等也有表章呈上,说是情愿降爵以安天下人心。一边步步紧逼,一边却虚怀若谷,朕真是失望!”
从堂堂大唐天子口中听到如此评语,凌波差点没当场表现出瞠目结舌。怪道是女皇曾经评判李显庸碌,连一边真心一边假意都看不出来,这个皇帝实在是当得太……她那个伯父武三思不过用的是简简单单的以退为进之计,牺牲一个虚名换来天子的好感和真正的实惠,这笔买卖再实惠不过了!正在这时候,她听到上官婉儿开口接上了话茬。
“既然梁王等也上书拜请,陛下便从了也罢。梁王定王如今都是亲王,便降为郡王,河内王等一并降为国公,如此一来,那些朝臣们也应该消停了,天下谁还有话说?”上官婉儿说到这里,忽然瞥了瞥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凌波,冷不丁笑道,“十七娘的父亲虽说过世,这除王爵的事少不得也要受到波及,她这县主的封号只怕也要没了。”
“十七娘也是有功之人,一个县主也不曾碍着那些罗嗦的官员,留下也就是了。”
凌波没料到上官婉儿会忽然把话题转向自己,更没料到李显居然会以她“有功”为名,准备特意留下她这个县主封号。大惊过后,她哪里敢当这个出头鸟,打定主意把这要命的恩宠先推出去再说。
“陛下,武氏人人都降爵去封,若是单单对我一人加以殊恩,无疑有违公允。要说功劳,陛下和皇后先前已经赏过,一功不二赏,我实在不敢领受。”她虽思量这话很婉转很妥贴,但看见李显似有不悦,上官婉儿则是似笑非笑,她心念一转便加上了一句话,“陛下若真的体恤我丧父丧母孤苦无依,不如赏赐一些金珠财物,我便感激不尽了。”
“十七娘,好好的封号不要居然要财,这年头有荣华才有富贵,难道你不明白?”
话虽这么说,李显的心情却好了起来,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当初还是英王的时候,每逢有赏赐时,相比那些封地封号以及珍贵的摆设器具等等,他对钱的兴趣要大得多,想不到今天会碰到一个志同道合之人。于是,他不由得朝凌波身上又打量了一阵子,最后捋须大笑了起来:“朕允了,改天一定重重地赏赐你!唔,你已经到了婚嫁之龄,不如这样,无论王公贵戚,你自己选,到时候朕亲自替你主婚!”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做人不能那么无耻
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湛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火辣辣的阳光便这么当空照下来。由于职责所在,天津桥前头当值的羽林军卫士只能就这么站在暴晒的日头下。虽说隔一个时辰便有换班的,虽说这些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军中健儿,但仍有人受不了这样的暴晒而昏厥过去。至于那些仍旧挺立在那里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背上不断冒出来的汗水被太阳这么一晒,竟是结出了一层白花花的盐。
当一骑人自皇城里头纵马飞奔而出的时候,几个晒得昏头昏脑的卫士不禁探头张望了一下。眼尖的队正老彭一眼认出了来人,便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打招呼:“还以为县主搬出去就不回来住了,这回倒好,在宫里一住又是三天!怎么样,这回又得了什么赏赐?”
凌波笑着在马上作势挥了挥马鞭:“我都不是县主了,你再这么胡乱叫着,小心明天御史就揪着你不放!再说了,你当我是什么人,成天就有赏赐往家里送?”
“咳,您看我这记性,居然把这茬都给忘了!”话虽如此,老彭却笑得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这大唐的县主多了去了,有几个能这么自由出入宫禁?这就算您不是县主,除了那些金枝玉叶的公主们,还有谁比得上您?”
“老彭,你这张嘴在羽林军真是可惜了,真该阉了你送去伺候陛下,指不定早就穿上绯袍了!”凌波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扔了过去,这才叹了一口气,“我以后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常常进宫了,这几年多亏了你和弟兄们的照顾,这些算是我一点心意。要不是怕别人抓着不放,我倒是想请大家好好喝一次酒的,现在只能让你代劳了!”
轻轻掂量着手中那个锦囊,老彭先是眉开眼笑,听到后头的话,那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瞥了一眼同样露出惋惜表情的属下们,他便粗声啐了一口:“做人不能那么无耻,我们大家不过是些粗人,自己有多少斤两心里清楚,哪里谈得上照顾您这样的金枝玉叶,这三年倒是我们生受了太多好处!好人有好报,您这份情我们大家都记着了,以后若是有用得着大伙儿的地方,您但请吩咐就是。”
和这些力气大过心眼的人打交道就是畅快!人家说得爽快,凌波也不再拖泥带水,欣悦地朝众人点点头便打马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虽则这洛阳宫她之后也许还会再来,但那种滋味已经不再相同了。
我终于不是县主了!
对于凌波而言,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而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她不必像别的豪门千金一样,满心不情愿地等着父母或是其他长辈给自己犹如挑选牲口一般地挑选男人——看家世看长相看人品看前途——前两项和挑选牲口时看口齿看体格很是相像,至于后两项能够从表面看出来真实情况的可能微乎其微。
尽管火辣辣的日头照在身上,尽管脑门上油腻腻的,尽管背上不断地有热汗涌出来,但在这大太阳底下,她恨不得当街大吼一声以宣泄心头的喜悦。于是,她顾不得这是六月的暑天,竟是纵马在洛阳城的大街上绕了一个大圈子,就连那扑面而来裹挟着尘土的热风,她竟也能从中感到一丝清新,感到一丝亲切。
当她经过陶化坊的时候,忍不住勒住了马驻足停留了一阵。这里虽然算不上洛阳的黄金地段,如今却因为住着张柬之和桓彦范这一对拥立功臣而名声大噪。就在两天前,那两个人被罢了政事加封郡王,这明褒实贬相信满朝官员不会看不出来,也不知道如今的张桓两家是不是因此而门庭冷落。
“小凌!”
她正想着世态炎凉乃是这年头颠扑不破的真理,身后就忽然传来了一个又惊又喜的嚷嚷。讶然转过头,发现一身青色的裴愿纵马飞奔了上来,她顿时皱了皱眉头,随即便放弃了呵斥这家伙一顿的冲动,而是在心中暗自埋怨起了相王李旦。
这裴愿浑厚不懂事,你相王却是个见过大世面大风雨的人,怎么成天就放着这小子乱跑,不怕触动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
待到裴愿上前来,凌波终于看清了他今日的装扮,忍不住端详了一番。只见他头戴平巾帻,身穿深青大袖襦衫,腰带上赫然是九个瑜石带钩,脚踏高头履。发现愣小子打扮起来看上去也有那么一点官威,她忍不住噗哧一笑,索性把那些烦心事都撇开在了一边。
“你今天这一身还真是神气,准备到哪里去?”
裴愿勒马站住,听凌波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了。这种大热天,他若是在庭州,常常就是一身短打扮,甚至干脆赤膊和人相扑角力,出一身大汗之后到河边一通凉水一浇也就行了。可是,这么热的天气,他却得穿上这么繁复的一身,心中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此时,他忍不住在脸上抹了一把,这才叹了一口气:“是相王殿下非得让我穿这个,要不是为了去拜客,我才不乐意大热天穿这么累赘,唉!”
怪不得,还以为这家伙开窍了呢!
凌波又打量了一番那装扮,这下子便觉得那衣服穿在这小子身上实在是不怎么适合。听说人家要去拜会的是桓彦范,她正好也想去那里溜达一圈,索性一起同行了——趁着这工夫,她也想好好打听一下裴愿这个王府官究竟成天在干什么。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当得知裴愿成天不是陪相王李旦聊天说话,就是和李隆基那些黑衣卫士比武,她那眼神立刻变得无比古怪。
这是一个王府典签应该做的事吗?
眼见快到桓彦范宅第,凌波便打算和裴愿分道扬镳。她可是武家人,这时候堂而皇之地出现,那不是示威么?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不远处那高门大宅前却传来了一声怒吼。
“赵履温,你别忘了你这司农少卿是从哪里来的!”
这怒吼过后,另一个人的声音却也不低:“妹夫,我当然知道我这司农少卿是你保举的。只不过,我也没亏待你不是?芙蓉和牡丹可是我家顶尖的美婢,服侍你大半年了,难道还不够?妹夫如今是郡王,听说宫中还另赐了十名婢女给你,她们俩哪里配得上你这样的贵人,也该让我带回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说是也不是?”
虽则只是隐隐约约听明白了大概,凌波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做人不能那么无耻,这粗人明白的事情,那些尊贵人却是生怕无耻得不够似的,实在是斯文扫地!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嫁人要嫁怎样的人
大白天地在门口争执,这大多都是没读过书的平头百姓干的事情,鲜少有官员会这么干的,高品官员就更不用说了。于是,新封了扶阳郡王的桓彦范在家门口和人闹了这么一出,远远近近张头探脑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凌波和裴愿站在一起自然显得毫不起眼。
裴愿来到洛阳之后虽然大大涨了见识,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吵架,眼睛都有些直了。直到看见一个中年人带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女子趾高气昂地出来,登上马车扬长而去,他这才回过了神。
“小凌,听那个赵履温刚刚的口气,似乎是那扶阳郡王的妻兄,至于为了两个婢女吵成这副模样么?”
“妻兄?对于那些达官贵人来说,阵营问题方才是根本,什么姻亲都是假的!”凌波生怕裴愿继续留在洛阳期间吃亏,有心给他提个醒,遂把自己刚刚想到的都说了出来,“你也该听到了,这赵履温的司农少卿是当初托了扶阳郡王人情方才当上的,所以他把两个美貌的婢女当成礼物送给了人家。现如今扶阳郡王不再是宰相,他就上门把人强要了回去。之所以不顾体面地在门前争吵,不过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