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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万物都仿佛沉睡,只有一人一马仍在缓缓前行。
此时夜已深,路上早已经没有其他行人,相随的就只剩那落在青石板上的长长影子,和得得的马蹄声,反而更显出夜的寂静与森冷。
辛衣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渐渐模糊的城宅轮廓。银色的月光轻轻地铺满她的脸颊发梢,带出异常柔软的弧度。仿佛有那么一瞬,她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犹豫。但,那也只是一瞬。她终于还是扭过身,高高挥起了手上的马鞭。
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嘶叫,撒开四蹄,朝前飞奔起来。
正在疾行之中,忽见前方猛地窜出一条人影,横在路中间。马儿勒行不及,顿时受惊,前蹄腾跃而起,狂嘶不已,若非辛衣武艺了得,几乎便被当场抛下马去。
待她勒紧缰绳,稳住马儿,回身定睛望去,只见黑暗中,一个少年生生横阻在马前,绿宝石般的眸子跳动着焰焰怒火,脸色沉沉的,仿佛覆盖着一层千年不化的寒冰。
辛衣看着那张满是怒气的面孔,暗自叹了一口气。她早料到这小子一定会偷偷跟来,倒也不奇怪会在此看见他。只是,她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一直以来,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见他脸上的笑容,纯净得宛如草原上一碧如洗的天空。才知道,原来那天空也会有乌云密布的一天。
“为什么瞒着我一个人偷偷离开?”离昊死死地瞪着她,眼中烈焰熊熊,象是要把她的脸烧出个洞。
辛衣笑得有些心虚:“我只不过想一个人出门待几天,很快便会回来了。”
离昊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依旧黑着一张脸瞪着她,半分笑意也没有。
辛衣对这个执拗的小子大感头痛,只好以退为进,软语宽慰道:“好啦,好啦!我认错,没跟你说一声就走是我不好。”
离昊冷哼一声道:“你真要去太原?”
辛衣一愣,既而点点头。
“你要去太原找李世民吗?”
“是找他,大概也是……找我自己吧。”辛衣本欲微笑,唇角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苦涩。
“什么?”离昊敛了眉,不解地望着她。
她不答反问道:“离昊,如果你的选择必然会留下遗憾,你还会去做吗?”
“我吗?”离昊有些疑惑地低头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可既然已经选择了,就不应该后悔,不是吗?”
“既然选择了,就不应该后悔。”她重复着这句话,笑了,抬起头,看着那满天的碎玉繁星,眸子里却有淡淡的烟云流过,“是啊,我原来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可是现在的我却好象越来越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我真正想要什么,真正想握住的是什么,真正在乎的又是什么?我都看不清楚。”
辛衣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离昊,说道:“我不喜欢后悔,不喜欢重新选择,更不喜欢错误。所以,我要去弄个明白。待我理清了这些困惑,便会回来了。”
“既然如此,我随你一道去!”虽然听不大明白她的话,离昊却下意识便捕捉到了重点,急声道:“我陪你去太原,陪你去找自己。我只陪在你身边,什么也不会妨碍你,真的!”
辛衣闻言又笑了,心中似有暖流淌过,一瞬间变得异常柔软,但却还是用力摇摇头,坚持道:“不,你留在这里。这一次,我想自己去。”
“可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难道在你心里,我宇文辛衣就那么不可靠吗?”她故意板起脸,瞪着他。
“我……我可没有这样想。”他涨红了脸,跺足高声道。
“我明白,你担心我!”辛衣自马上俯下身,拍拍他的肩,笑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里的倔强,有些无可奈何,咬着牙道:“辛衣,你真是个很任性的家伙!”
“那多谢你包容我的任性啦。”
她眨眨眼,抱拳一笑,手中鞭儿一扬,马儿应声扬蹄而起。
“我很快会回来的!”
伴随着那一声清脆的笑声,一人一马很快便隐匿于夜色之中,渐渐远去,再也看不见踪影。
天空,星移斗转,乌云遮月。一阵凉风吹过,潇潇落叶满地。
离昊忽然转过身,冲着西南角大声说道:“为什么不留住她?你就这样眼看着她离开,而无动于衷吗?”
浓浓夜雾中,那抹玄色的身影,定定地立在杨树下,不知道已经多久,久到仿佛已经与黑夜融为一体。夜凉如水,一阵阵劲风卷起他的玄衣翻飞,远远望去,就如同一片红艳花中一羽墨色的蝶。
他缓缓地抬眼,凝眸,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琉璃般的瞳仁里,有一种叫人看不懂的情愫,深深藏抑其中。
“她若真要走,又有谁能拦得住?随她去罢。此事不了,她是不会安心的。”
离昊冷哼一声,道:“你就不怕她从此再不回来?”
“如真如此,那也是她的选择。”良久,扶风淡淡开口,目光里敛去了喜怒,将一切情绪都藏入看不见的面具之下,语意却透出说不出的寂寥。
“你……你真是榆木脑袋!不可救药!气死我了!”离昊闻言一脸的抓狂,怒道:“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会永远失去她,到那一天,你可别后悔!”
“失去?”他喟然一笑,眉宇间透出苍凉:“可我早已经失去她了……早已经……”
离昊闻言,楞在了当儿,半响方道:“难道,你们要一直这样彼此折磨下去,我可看不下去!”
“也许……用不了多久……”
也许,用不了多久,一切便可以回到从前。也许,一切的错误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也许……
扶风转过头,眼中微存的暖意刹那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冷,凛冽的寒。
“记住!不要再心软,一待时机成熟,你必须将之除去!否则,前功尽弃!”
“难道,非得如此吗。杀了他,辛衣会难过。我不想,她难过。”
“为了她,你必须如此做!”
为了她,只要是为了她……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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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江都郡,辛衣一路向北行去。
抛下了江南的依依垂柳,粼粼波光,一路上,繁华渐散,扑面而来的,是战争与死亡的气息。从南到北,荒原上到处都是成群的逃难者,他们个个瘦骨嶙峋,相互扶携,艰难地而茫然地向前挪动着,饱经战乱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哀伤。乡村田野,城市宫阙,无不满目创痍,到处都是饿殍露野的枯骨。
各地兵匪之乱,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原以为经过了战争的洗礼,见惯了死亡与屠杀,自己的心肠已经足够冷酷,可到现在辛衣才明白,她往日的世界,还是太过美好。不知道这世上,许多人在一夜之间,便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不知道那些失去所有的人,还能在这乱世苟延残喘着艰难活下去。死亡,也许太容易。活着,却是那样的奢望。
可除了一些廉价无用的同情,她又可以给予他们什么呢?接济难民,施舍钱粮……无非只是杯水车薪,无源之火,即使今日暂得温饱,明日呢?后日呢?在这飘零的乱世中,人的性命竟是连狗蝇虫豸也不如,又如何论什么将来,论什么幸福。
“师父,史书上如此多的君王因民乱而失帝位,我却不明白,这百姓之苦真有这样难解吗?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叫百姓受苦的。”
“治国之道,需大智也,芸芸众生中唯有上位之智者方可解天下之悬难。辛衣,以你之力,或许能救得了一个两个,却又怎么能救得了天下人。要让天下人不再受苦,你必须自己先站在最高处。”
往昔听师父论史,当时她年少气盛,多有争辩,从来都觉得这天下事没有什么不可能,可事到眼前方才明白。现实,往往要比人想象的更加残酷。
我救得了一个,却又如何救得了天下人?
难道非要站在最高处,亲手握着那冷冰冰的权力,才能保护那些想要保护的,留住那些自己想要的。难道,非得如此么?
“自古兴亡战乱,最苦的莫过于黎民百姓。要想解除百姓的苦难,那么就必须首先结束眼下这纷乱的局面……天下无道,需以能者居之,四海升平,指日可待。”
耳边,不由地又响起了那个少年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她还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宛如面临千丈绝壁的寒潭,无形中透出咄咄气势。那般自信,那般张狂。
或许,对于权力,她永远都是那样被动。而他,却从来都是主动而积极的。
所以,他可以在她面前肆无忌惮流露出野心,可以那样开怀畅谈自己的抱负志向,才会站在高处那样凝视着茫茫大地……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子,一个天生适合于权力的男子,一个叫人无法忽视的对手,一个令人胆寒的敌人。这一点,从很早开始,她就明白了。
可也是这样一个男子,蛮横而霸道地闯进她心里。他会在月下与她把酒交心,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去看流萤夜光,会用那样温柔的眼神凝视着她,对着她微笑。她忘不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明亮得好象天上的星辰,他怀抱着她时臂膀是那样温暖,而他缱绻而缠绵的吻和一遍遍书写着的思念就象带着甘露的毒药,侵蚀着她的神经与理智,明明知道靠近他的后果是那样危险,却依然甘之如饴。
为了这样的一个男子,就这样抛下一切,千里迢迢奔向太原,这是不是她有生以来做过最疯狂、最傻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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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北上,不知不觉已近深秋,天气渐渐变得肃杀起来,晚秋的风虽不大,但却很容易让人产生干渴之意。这日,辛衣刚行了几里路,便觉喉干唇躁,眼见得路边一角有处茶棚,便当即决定下马歇息片刻。
茶棚不大,只有两张四方旧木桌,几条长板凳,十几个衣裳褴褛的汉子正围坐着一处大声谈笑,那嗓门,方圆几里都可以听闻到。
辛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马儿系在路旁的榆树下,迈步走进了茶棚。棚内的汉子乍见她入棚,都不约而同地静下来,齐齐转眼看向她,眼中尽是异样之色。
“这位小哥可是要喝茶,里面坐吧。”买茶的老汉满脸堆笑,赶紧上前招呼。
辛衣道:“不必,给我一壶茶,我坐树下便好。”
棚内坐着的那几个汉子中忽然有人一拍大腿,啧啧赞道:“老子今日算是开眼了,居然见着这样一个俊美风流的少年郎。”
“怎么着,看上人家了?”有人哄笑着接道。
“黑脸四,你就别做梦了,你没见人家看不上咱,宁愿坐在外头晒日头,也不愿意和你挤一个凳头。”
“看他长得如此标志,我看,莫不是哪家小姐扮的吧?”
“长成这样要真的男的,爷爷我也认了!”
“奶奶的,你算那根葱,老子还没说话呢!”
众汉子一通哄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辛衣,口中不断污言秽语,尽说些不堪入耳之言。
辛衣一路上这样的人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当下也不做理会,向店家要了茶水,自顾坐到茶棚外的大榆树下拿出自带的干粮吃将起来。
“喂,小哥儿,外头日头大,仔细晒黑了你娇嫩的脸蛋,哥哥心疼啊!”
“小哥儿,哥哥这里有位,过来啊!”
“滚你娘的,那不是你的大腿吗,哈哈哈哈……”
辛衣英眉轻挑,伸手从马背上取下弯弓,拿在手中对着太阳半眯着眼看了看,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