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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颇感无奈,又不能弃之不顾。只好招来仆役,先将尸首掩埋了。老妇人哀伤之极。过后,却又呆呆静思,默不作声。我们陪了她一会儿,只见她拭泪作礼道:“两位贵人相救,真不知如何报答。不过我不便再打扰两位行路,就此拜别!”深深施礼,便欲离去。
我急忙道:“大娘是往南去,我们也恰要南归,不如一道走吧!”
老妇人泣声辞道:“多谢两位好意。不过我破家之人,不便与贵眷相对。不知两位是否道经河内郡呢?”
我见她希冀而哀伤的目光,点头应承,“正是,大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我们去做的?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代劳!”
老妇人连连自语“好人”,不禁又流下泪来,“我尚有一子在骑都尉丁原手下为从事,姓张名辽……”
我“哎呀”一声,又惊又喜,暗道:她是义弟的母亲!
真是太巧了,虽没会到新儿,但却从蛮人手里救出了弟母,也算是奇事了。
第六十九章 杨新归来
闻说是其子义兄,张母像得了救星一般,眼泪禁不住流下来,泣述这段日子所遭受的苦难。原来鲜卑寇抄雁门郡,张辽请母亲立刻南迁,又带信说已遣人来。哪知信才收到,胡骑便到马邑之北,烧光大街旁的村子。张母不得已,只得在其子张巩、张甫护持下逃难。没想到途中与辽兄沉失散,在这里还遇到贼兵……
张母哽咽道:“甫儿性情刚强,与敌厮斗。可他哪里又是蛮夷的对手?”
我长叹无语,小清好言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婶婶还是先跟我们去河内吧。寻到张辽,再计议别事罢!”
我们搀扶她上车,又连忙取来食物与她充饥。张母姓于,年纪四十上下,头发却白了大半,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令人哀婉。我小心说话,尽量避免触及她的痛处,每每提到灾劫兵火之事,便赶紧跳开,寻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
反正此行要去陈留,河内是必经的道路,顺道去看看张辽也不错。有两年没见面了罢……
一路尽执晚辈之礼,更以“母”称之。每餐先就于夫人用过,这才动筷。众仆役也无不恭恭敬敬,更欲博得老夫人欢心。张母见我出手阔绰,钱财无数,十分讶异,但从未问及。她甚有气度,谈吐间流露出的雍容、慈祥、睿智,常令我想起自己的母亲。
至上党郡高都县,小清亲自剪裁锦缎,成衣献与张母。两人促膝长谈,每每于夫人便叹怨其子没有福分,娶不到这么好的姑娘。小清笑道:“夫君既是辽弟的义兄,婶婶也就是我的义母了。母亲但有吩咐,清儿定然谨遵。或者由清儿给辽弟相一门亲事便了!”
张母喜得连连抹泪,夸道:“真是我的好媳妇啊!”我见清儿少有那么乖巧,不但讨好了张母,也讨好了我,不禁心中大喜。在旁连忙顺水推舟地跪拜行礼,口称“母亲大人”,“我与文远结为兄弟,却还未来得及参谒母亲,罪过罪过!”
张母拭泪笑道:“都起来罢,辽儿真是福气,能有你们这样的好友。唉,只可惜他性情愚钝,还要你这个做兄长的多加开导才是!”
我点头应承,一面又将真实姓名告诉张母。她点头道:“辽儿写信来,曾提起过此事。我却已记不得那时的情形了。家夫过世得早,有过些交情,但他们皆似未有男孩,故而颇费猜疑!”
我随口道:“母亲恐怕记不得了,那时我家住在村东头,没多久便迁走了!”
张母猜忖起来,良久才道:“哦,是那个姓李的家吗?他家太公跟先公常有来往,只不过后来染疾,便搬走了。李家倒是有个男孩,比辽儿大些。那时辽儿还只有两三岁呢!”
说着,便盯着我看。我心头暗笑,却装得十分正经的样子欠身道:“母亲说得不错,我正是李家的孩子!”心道:任你费神去想,恐怕也只是模糊的一点概念罢。我是天上飞下来和你家结亲的,知道不?故作悲伤,“可惜家父母染疾早亡,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被邻村人收养,故而改作颜姓!”
张母叹道:“也是个不幸的孩子呀!那时候我们两家如此交好,辽儿也常问小李郎为何突然就走了呢!”
我又复精神起来,“不过现在有了干娘可以孝敬,我颜鹰便去了一件心事。母亲要好好保重身体,义弟现为丁原帐下从事,一向都还得上官的信任!”
张母微微颔首,道:“听辽儿说,你后来官拜校尉。不知现在何如呀?”
我连忙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曲一折,都讲得明明白白,听得张母忽而惊恐、忽而欢喜。“……孩儿不敢露了行藏,故而捐了个大行令当当。如今朝廷昏庸,我想应该早些做点准备,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张母微感惊诧,叹道:“我真是人老眼花了,长公主……”
小清盈盈请安,道:“请母亲不必如此称呼,折杀清儿了。夫君每每提及母亲,便欲接来相见。只可惜跟义弟失去联系,也不知你们还在不在雁门!”
我知道小清的话微有夸张。念叨是念叨的,但从没想到要跟张辽再联系或者干脆把他挖过来。恐怕我对他,其实是在保持距离罢,有意无意地,我老是在想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至河内葵城,已是四月初了,与张母也完全变成了一家人。路上谈谈笑笑,排遣了她不少悲伤,清儿更是亲亲热热的,常令张母喜笑颜开。因为请假过了时间,便命一仆役带信卢横,命他上下“打点”。逾期不回,可是要掉乌纱的。
东汉官员实行五天工作制,即工作五日,休息一日,并非以七日为“周”。其他节假日很少,夏至、冬至可放假几天料理家事,还未有春节放假的习俗。遇新年实际上是最苦的,凡宫礼、官礼穷折腾,又什么驱鬼、除妖、祈福来年风调雨顺等,种种仪式不一而足。我初在洛阳时因为好奇,曾傻乎乎地去宫里受罪,几天下来险些累死,吓得连忙称病。此外,官员因功或因病可以告假,期限最多为三个月,逾期则要免职。父母丧亡,奔丧期限在三十六天至三年不等。汉末,二千石大员多不奔丧,因此荀爽曾写过文章加以斥责,却无人问津。
如今规矩法令制度都相当松驰。有钱人躺在家里不工作,照样有优厚俸禄,还可以为所欲为,这与汉初严苛的官吏课考制形成鲜明的对比。
由于考虑到这些变化,对于我的领地和部下们,我曾想方设法形成正规的制度与法令。因为若沿用汉室这一套陈旧腐烂的法律条文,很多事让人觉得力不从心。多数时候,我只管按军纪办事,并且扩大运用到民间事务上。现在看来,人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军纪民律互相冲突,矛盾太大,的确是应该制定自己法典的时候了。
※※※※※※
戊戌日,至郡治怀县附近。飞骑传报府衙,却闻张辽已前往迎赴家小,有十日了。我急忙会见驿差,请他立刻往雁门发信,报知此事。
听公署里的官员说,骑都尉丁原统兵屯野王,曾遣张辽募粮。张辽年轻气盛,得罪了河内诸姓司马防,被调任怀县。司马家犹得理不让,逼迫丁原交人。
我吃了一惊,张母更是恐慌。河内司马家乃是大姓,世吏二千石,显赫朝中。司马防少即仕州郡,曾任洛阳县令、京兆尹等职,现虽闲赋在家,其势犹在。张辽不知深浅,强收了其佃户的谷粟,激起了他的愤恨,遂只好告假回乡。
我忙叫义母宽心。令家人持我书信回京,请杨彪帮忙。数日后,便持杨彪文函并“打点通融”费若干一齐送到司马府上。京畿杨家向为朝中重臣,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虽司马防与之并不熟稔,却也不敢拂了他的面子。更何况我颜鹰滴水不漏的送人情,大大增其好感。
司马防四十上下,长长胡须,容貌颇具威仪。见面时讲究排场,什么礼数、套数十分烦琐。好在我的演技出众,临走之时,其已满面红光,不但答应不究,还许诺往后会多多加以照应。
赶回怀县张母暂居之所,下人说张辽已经到了。闻说我们回来,他跟在母亲身后,出门迎接。我们目光一接,不禁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各自一怔,颇有些伤感的味道:张辽愈发健壮,虎背熊腰,已隐有杨速当时的风范。他两眼通红,不用问刚刚才哭过。见了兄嫂,眼眶湿润,立刻抢上几步,跪倒磕头,“大哥——”
我喉头亦是一哽,勉强笑着扶他,“好兄弟!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张辽拜过小清,泣声道:“小弟赶回家中,却已被贼人一把火烧光了。我遍寻母、弟不得,便又复折回太原、河西。后来总算遇到信使,这才听说大哥已将我母亲救了出来……此份恩德,小弟没齿难忘!”
我叹了一声,“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呢。只是你的幼弟……”
小清也自陪着张母垂泪。张辽用袖子一擦眼睛,奋然道:“失弟之恨,我一定要报!大哥、嫂子,你们为了我劳顿费神,小弟我,真是过意不去……”
劝慰良久,他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乍闻噩耗时,想必他大受震动。如今又逢大喜,心绪波荡激烈。我便说些欢快的话题,也让小清陪张母聊聊。她对清儿已甚有好感,交谈间颇自欣慰。小清甚有功夫,什么撒娇打浑也都是一绝,逗得于夫人心怀大畅,不时微笑点头。
张辽便也趁机问起别后情况,道:“大哥在吴岳之事,小弟已有耳闻,却不敢贸然去信,恐怕兄嫂见责!”
张母闻此,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朝我道:“我已骂过他了。兄弟之间,还要存私心作甚?辽儿还不快向你义兄赔罪!”
张辽大愧,向母亲叩首,又朝我揖拜道:“小弟确是欠妥,望大哥不要见怪!”
我笑道:“也是我疏于考虑,应该早些写信给你。眼下母亲大人无恙,我们又团聚了,真是喜事一件哪。贤弟,你在丁原手下,有没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不如我去和三公府说一说,也推荐你到京里任官!”
张辽感激地立起身,抱拳道:“大哥挂心了。小弟一向都好,丁大人又对我有恩,故而小弟不可弃之。大哥如今做了虎骑大将军,我初时还担心……兄长不认我这个弟弟了呢!”
我大笑,心里早知他会这样回答。他的路在于他自己走,若是他愿意跟着我享福,恐怕他就不是历史上的英雄了。
张母又不免责备了他几句,令他不可胡言。看得出张辽极为孝顺母亲,是个善性之辈。我在怀县又多呆些时日,承欢与义母膝下,每每秉烛深谈,不忍擅离。好些天后,在清儿悄悄催促下,我才向他们辞行,称有要事。张母犹问归期,我长声叹息,不禁大觉英雄气短。
张母满脸失望之色,不过她晓明理义,认为我的正事要紧,便说服了儿子,送我们上路。临行前留下五十万钱,张母坚辞不收。我不禁鼻头一酸,拜道:“母亲要以身体为重,不可再劳累操持家计了。现在孩儿有了积储,自然要母亲过得舒坦一些。不然,我怎么能够忍心离去呢?”
张辽不便相劝,只得陪着于夫人在旁垂泪。小清劝道:“夫君一片心意,母亲便请收下罢。不然便请随清儿迁到西海去住,那里可比这儿舒服多了!”
张母笑着抚摸她的头发,道:“真是乖媳妇,好,就应了你们罢!”
我大喜,又为置五十亩好地,收了些佃户为其耕种。张母坦然受之。我知道她已真正把我当成自家儿子,遂又嘱咐了张辽几句,才安心离开。
路上小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