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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啦?”我这下子也给激怒了,“我们都要活上一千年,你急什么?有的是时间去实现你伟大的抱负。眼下我们需要这些行星。”
“是公司需要它们,还有委员会。”
“委员会只是把我们的力量集中起来为我们谋利。”我说。
“他们只是说火车正点到站,嗯哼?”他说着吞了一大口酒。
“当然。”其实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当然,是这样的。”
他不耐烦地摇摇头:“你是个地道的美国女孩,一点儿没错;什么都OK,把政治扔给别人去管。”
“你才是个地地道道的苏联人。”我反唇相讥,一把摔开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总是把你的问题归咎于政府……”
我们从那里一直吵下去,毫无意义,毫无原因,除了负气和感情的伤害。我记得他说了句冷酷无情的谶语:“他们会在这儿建一座快活的美国克里姆林宫,你只要自己的工作有保障,你才不会介意呢。”我们说过这么多话,却只有这句话较为合乎情理。
无数个个漫长而又痛苦的星期,记不清有多少次苦苦相争,总有一次当你毁了这份感情时,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惟有绝望地希望时光能够倒流,那无心犯下的错还未铸成。他走了。苏联采矿人员派他重返太空。在最后几天里,我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到他的公寓,”他就这么走了,连…—声再见也没说。当时我就明白……其实当我漫步在黑暗、广阔的盆地,独自一人站在布满岩石的平原上时,我就明白:我被甩了。这实在是个沉痛的教训。
在后来的几年当中,我呆在那些小行星中为“皇家荷兰”队工作。我听说了戴维达夫和苏联矿业指挥部闹翻的事,但我没有太在意,出于自尊心,凡有关他的事我一概不闻不问。因此,我从没有得到过关于他的完整消息。
许多年以后……其实就是这次叛乱的三年前一—“贵族”号在阿喀琉斯星群失踪了,失去无线电联系时,留下了很有名的一句话:“等一会儿。”没有找到残骸,委员会调查人员封锁了消息,没有提供任何解释,在船员名单上,我看见奥勒格·戴维达夫的名字列在最前面。顿时,痛苦的狂潮又一次淹没了我,比以往更令人心痛神伤。这是我一生中最不幸的时刻之一。我们负气地分了手,他甚至连声再见也没说就离开了我;而现在,不管老年医学家让我再活多少年,我都无法改变这一切,因为他已经死了。真是令人悲痛欲绝。
……当埃里克·斯旺来带我去“贵族”号和戴维达夫重逢时,我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的心跳得厉害,不得不尽量和埃里克有一搭没一搭地简短地聊几句。他会是副什么样儿?我该对他说些什么?抑或他会对我说些什么?我简直六神无主了。
啊,他看上去和六十年前并无多大差别,可能胖了点,加上他的黑头发、宽肩膀、厚实的胸膛和臀部,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只熊。他那蓝莹莹的双眼望着我,没有一点认出我的迹象。
我们站在“贵族”号空荡荡的驾驶室里,戴维达夫朝埃里克点点头,埃里克就乘升降管道溜掉了。四周静得只听见我俩的呼吸声,我在驾驶室中踱着步,尼龙拖鞋轻轻发出啪哒、啪哒、啪哒的声响。我的脉搏加快。我发现自己仍然对他心怀怨怼,而且我觉得他是用自己的死讯来欺骗我。或许就是这场叛变……
“你看上去一点没变。”他说。
他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唤起了我无数的回忆。我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
最后他有点生硬地微微一笑,说:“埃里克有没有因为我们绑架你而向你道歉呢?”
我摇摇头。
“我很抱歉让你受惊了。我听说你对我们接管飞船有过猛烈的反抗。埃里克大概已经向你解释过了,我们是为了保护你才让你对我们的计划毫不知情的。”
他是那么地平静,真要让我发疯。他眯着眼睛盯着我,想揣摩我的心思。一言不发,那样子真够冷酷。
“事实的真相是,”他接下去说,“MSA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成功与否就取决于能否在星际飞船上建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生命维持系统。我相信我们的科学家能干好这件事,但斯旺总是说你的BLSS系统无与伦比,我们的科学家也认为你是最优秀的。他们告诉我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难道他以为我还是那么爱虚荣?“你休想……”我清了清嗓子,“你休想得到我的帮助。”
他平静而又木然地凝视着我:“你仍然支持委员会吗?即便他们把你的父亲关在阿莫尔。这难道不是事实?”
“是的,”我说,“但委员会跟这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说你仍然支持他们是再公正不过的了。不谈这些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为什么你不干呢?”
“因为你们所企图的事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大声说,“这只是你们极其荒谬的幻想。你无视太空深处异常寒冷的现实,带着大家去送死,这……切只是为了实现你多年来幼稚的冒险梦……过了这些年,你还分不清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我打住了,为自己如此激动感到惊讶,戴维达夫瞪大了眼睛。
“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他有气无力地说,“MSA的所有成员都坚信这是能够实现的。”
我说:“没有比跟着一个狂热的领导者更糟糕的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我相信这是拉紧前额肌肉、泪水蒙住眼睛的结果。)“我并不狂热。我们建立组织时并没有什么领导人。是委员会使我成为领导人的。当时他们企图置我们于死地,想把MSA说成是我一个人所为。你现在不也这样认为吗?在我们重新组建的时候,我是大家都认识的一个。不过还有其他的领导者……”
“是你发动的重组,对不对?”我知道不管怎样,这总是事实,“又搞起了你那秘密的小社团,酝酿了这次会合………—”
“我们进行秘密活动也是出于无奈,”他大声说道,过了会儿,他的声音又复低沉,“政治气候、时间和地点这些实际情况迫使我们不得不如此。有许多事情是非做不可的,而委员会又不同意。他们只支持我们,但这一点无关紧要!我们并非出于什么政治动机,这是一个跨越美、苏两国的合作一一我们的努力是要把人类迁移到太阳系之外的永恒家园去,我们能做到。”
他停下来喘口气,定定地看着我,黝黑的嘴唇噘着。“而你一……”他指着我,“完全无视这一切,说我是一个狂热分子,带着一群傻瓜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中。”他把目光移开,朝驾驶室那宽大的窗户外看去:“我本该告诉斯旺,你肯定会这么想的。”
我顿时怒火上冲,现在的情形正像六十年前我们分手时一个样儿。
我咆哮道:“你绑架了我,把我的前途置于危险的境地。因为我不愿参与你那个荒诞的计划就叫我傻瓜。奥勒格·戴维达夫,你,还有你的秘密俱乐部,你们休想得到我的帮助。”
我走到升降管道边上:“告诉我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搭乘‘赭鹰’号回火星去。在这之前我将一直呆在房间里。”
在回我们飞船的路上,埃里克根本不敢跟我搭腔,一回到“赭鹰”号,我就撇下他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狠劲地拍桌子,差点撞上了天花板。我痛恨悄无声息,不顾膝盖酸疼,跑到离心器那儿跑起步来。回到我的小房间后,我闷闷不乐地想象着如何彻底地驳倒戴维达大。为什么总要等到争辩完之后才会想起所有的绝妙好辞呢?我本该这样说的……我知道,我知道,只有严肃认真的沉思默想才会孕育出那些真正无可辩驳的言辞。
可是为什么他请求我帮忙我却要和他大吵一通呢?第二天,安德鲁·道金斯跟我说,不是MSA成员的人都聚集在人厅旁边的休息室。我去看看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一共有14个人,埃塞尔·乔金森、埃米·冯·丹克、艾尔·诺德霍夫、桑德拉·斯塔、尤利·柯帕诺夫和费尔迦·汀德兹克,其他的人面相都很熟,但我叫不出名字。我们坐在一起聊了聊会合期间的经历。大家都被关了起来,大多数人是几个小时前才放出来的。交换完各自的情况之后我们就开始讨论起该采取什么行动,于是,大伙儿就争论开了。
我告诉他们我所知道的情况,只是隐瞒了MSA要我帮忙的韦儿。
他们听了争论得更热烈了。
“我们必须去‘莱蒙托夫’号上查找一下,看看还有没有被关押的人。”
“还有:贵族’号。”我想到了那些被关了三年的囚犯。
“我们必须行动起来,”道金斯说,“我们可以对无线电报室发起第二次进攻,夺回电报室,给火星或谷神星发出信号。”
“我们可以逃离飞船,”艾尔接口道,“给发报机装上高性能天线……”
“或许他们正在监听我们。”尤利说,费尔迦点了点头。他们早巳习惯了在苏联某些部门的这类勾当一—也许我应当说他们对这类事更警惕些。
大家顿时默不作声,面面相觑。我们在自己的飞船上成了船友们的俘虏,这情形真是奇特。话题又挑起了,不过声音要比先前小得多。等说到采取什么措施时,大家产生了分歧,嗓门又抬高了。
“他们盲目地背弃委员会,我管不着,我可不会冒生命危险去阻止他们。”尤利说。
“你看我们该怎么办,韦尔?”安德鲁甚至没有正眼看一下尤利,问我道。他似乎对我没有参加讨论有点不高兴。
“我看我们还是静观事态发展,他们一让我们走,我们就乘‘赭鹰’号回火星去,然后再把我们知道的情况报告给有关当局。想在这儿阻止他们只能是自讨苦吃。”
安德鲁也不喜欢我这个主意:“我们应该战斗,消极地坐在这儿只会对他们更有利,委员会会知道这件事的。’’他满腹狐疑地看着我说:“你是斯旺的好朋友,对不对?难道他什么也没向你透露吗?”
“没有。”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涨红了。大家都在看着我。
“你是跟我们说他让你陷入这般境地,没有给你任何善意的忠告或者说点什么吗?”道金斯问。
“没错。”我厉声说,“你看见了,我是在无线电报室的,道金斯。我和大家一样对叛乱感到十分意外。”
可道金斯根本不相信,其余的人也在犯疑。大家都知道斯旺是个老实人,他这么欺骗一个好朋友不大合情理。接下来是一阵漫长、尴尬的沉默。道金斯站起身来:“我会另找一个时间和你们再商量商量。”说完就离开了休息室。我突然也气不打一处来,掉头走了。回头再看看休息室里那些惊慌失措、疑虑重重的人们愁眉苦脸地围在一起,面前摆着五颜六色的饮料球杯,我想,他们一定给吓坏了。
回到房间时,我发现有两个人搬了进来。一个是娜塔莎·玛尔柯娃,另一个是玛丽·安娜·考特伏斯卡娅……都是BLSS的工程师,也是MSA的苏联分会成员。她们告诉我,另外两艘飞船正在腾出地方来,以让他们工作更方便些。娜塔莎124岁了,是空气更新方面的专家;玛丽·安娜108岁,是个生物学家,主要研究废物回收系统中的藻类和细菌。她俩都是从“莱蒙托夫”号搬来的。据她们讲,在夺取“莱蒙托夫”号、切断和火星的无线电联系、再兜了个圈到太阳背后和“赭鹰”号会合之前,这条飞船在小行星带盘桓了近四个月。
这突如其来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