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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其实我恨你。”玉妃突然这样说。
纳雪头也不转,不去看她。“我知道,从小,母亲和我们姐妹就是你们的耻辱,你恨我,应该的。”
“不。就算不是那样我现在也会恨你,我其实很想把你揭穿,也想杀你。”玉妃咬了牙,声音从唇线挤出。
纳雪淡淡地笑:“你从小就这样愚蠢,难道现在还要去告诉皇上我究竟是谁?我想你在被皇上赐名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你的荣华富贵,是建立在一个虚无的身份之上。打碎这个幻境,你拥有的一切,都只是梦。当然,我不会妨碍你,正如你不会听从外人的指使来害我性命。不管当年舅舅是多么看不起我的母亲,我们,终究还是一家。”
玉妃猛然抬头看她,复杂矛盾的神色纵横交错,变化多端。“你走吧,不过皇上似乎有所察觉,我帮不了你。”她说到皇上二字,心头猛痛。
“阿莹,我谢你,是真心的。皇上是个可怕的人,你多保重。”纳雪说完这句,不回头的走出殿外。
十一月的风好冷,真的,太厚重的衣服只让人疲惫不堪,而无法御寒。
为什么离开玉姿宫就一定要经过梅园呢?若干年后的纳雪还依然会想起这个问题。
她不停裹紧衣服,再裹紧,依旧挡不住刺骨的风,依旧是冷。前行引路的几名小太监突然跪倒下来,声音颤抖着:“皇上……奴才给皇上请安。”
纳雪抬头,三丈开外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影,明黄服饰,盘龙纹彩,不是永嘉帝赵缎又是谁?
他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静静立在那里,似乎已经立了很久,枯黄的叶子落在脚下,逐渐有些湮没龙靴。他转过头,修长的凤目依旧是冰冷的,他看到纳雪也跪了下来。
“武安王妃在幽都也认识很多人呢,朝中怕也有不少是王妃的旧识。”他悠闲地说着,仿佛毫不在意。
“臣妾是鄢澜王女,怎会在幽都有什么旧识?”纳雪将头垂得更低,恭敬地答。
赵缎冷笑一声,“王妃神通广大呢,连朕的礼部侍郎都愿为身死。”
“臣妾惶恐,不知皇上所言何意。”纳雪平静答道,语调却无半分惶恐之意。
感觉到森冷的视线在头顶扫过,心底也生出寒意,纳雪心跳得快起来,不住安慰自己要冷静,她跪在地上,头低垂着,腰却笔直。
同为兄弟,永嘉帝与武安王都有与生俱来的高贵霸气,却又如此不同,眼前这人,让纳雪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与西蓥开战,幽都城中混入了不少敌国暗探,为了安全起见,还请王妃留在宫中小住。”赵缎语气不再凌厉,却将这几句话说得慎重,不可违逆。
纳雪像受了不小震动,霍然抬头,一双明眸晶莹闪烁。“皇上将臣妾留在宫中,恐怕极为不妥。”
赵缎淡笑,“朕是为王妃着想,九弟在前线操劳,王妃怕也不想九弟分心吧?”
纳雪心下冰凉,脸色也变苍白。赵缎盯着她脸,眉头渐渐舒展,突然他挪开视线又说:“王妃不要多心,朕只想替九弟好好照顾你,不想九弟回来找不到人,会埋怨朕这做哥哥的,王妃在披香殿安心住下,朕即刻命人去传王妃贴身的奴才入宫。”
纳雪无语,只得叩首谢恩。
披香殿,好象是先皇皇后的冬季寝宫,守备最为森严,把我囚在哪里,是怕我逃吗?纳雪心烦意乱地想着,向西六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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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寂寞的林苑,梧桐树的叶子在北国迅猛的疾风中纷纷凋落了,每一阵寒风的扯动,经霜的枯叶猝然脱离树枝,像一群惊散的飞鸟,在空中飞腾。
太极殿里的灯光,是幽都皇宫中最明亮的。碗口粗细的盘龙红烛日夜点燃,大殿四周的墙壁上缀满了各色宝石、明珠,昭显出皇家的富贵奢华。然而太极殿又长年都是黑色的,黑色十二龙柱,黑色的玄武石地板,甚至青白的石壁上,都刻满了深黑色的花纹,日月星辰,云霞流散,金戈铁马,飞禽走兽,浓浓的流满一壁的黑色,在明亮的火光中更加诡异。
永嘉帝赵缎最喜欢黄金打造的酒器,当他懒散坐在华丽龙椅上的时候,手中总在把玩一盏金杯,眩目的颜色刺激了他的眼,他微微眯起眼角。
“老师劝朕将武安王妃留在宫中,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九弟回来必然怪罪于你,那时,连朕也帮不了你。”赵缎似乎言外别有他意,眼波在水珩身上转了又转。
水珩恭敬立于殿下,名贵的青蚕丝绣穿在身上极为合适,雍容有度,想来年少时更为风流倜傥。他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笑容,从容答道:“老臣也是为了王妃的安全着想,幽都城此时并不太平。王爷若知老臣一片苦心回来,又怎会怪罪老臣。”
“哼,等消息传到九弟那里,你就知道厉害了。”赵缎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此事纵有千万不妥,皇上不也准了吗?”水珩低了头,假装看不到赵缎眸中的深暗。
赵缎看了他许久,水珩渐渐觉得脊背发冷,他开始后悔,不该说刚才那句话。
“老师从朕十五岁那年开始,就教导朕如何做一个好的君王。老师还对朕说,九弟是国之栋梁,社稷之臣。朕如今就想请教老师,此事如何善后呢?”赵缎一字一顿缓缓问道。
水珩暗暗松了口气,答道:“王爷若是知道王妃险些被奸人所害,那这所有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老臣还想斗胆问一句,皇上难道不想见到王妃吗?”
赵缎不说话,依旧懒懒地靠在龙座之上,仿佛刚才的话全然没有听到,他扬了一下下巴,“老师可以退下了,朕累了。”
“是。”水珩慢慢退了出去。大殿上烛火跳跃,赵缎闭上双眼,似乎真的累了。
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又散了开来。银光倾泄的大地,流觞曲水。披香殿外的盈乐池,此时正由一弯碧波勾勒出圈圈简约的纹路,映着水光轻轻闪动,涌向四方。
这是本已废弃许久的院落,满地零落的衰草残枝,了无生气,只有屋檐角昂首翘立的上古石兽依然直指苍穹,见证着数百年的云起云灭,沧海桑田。
在这一派破败的景色之上,却有一株木芙蓉傲然挺立,开得凄烈,散发着清香。
一个颀长身影立在花树之侧,岿然不动。浅灰色的长发迎风飘摆,根根都闪烁银灰色的别样光泽,他的发色特别,令人过目难忘。腰间一把青铜色长剑,剑身细长,却又古朴苍劲,长长的袖口不时被风吹起,露出按着宝剑的四根手指,苍白,隐隐黯淡的光。
随着一声悦耳的呼哨,一只黑色幼鹰飞落下来,停在他的左臂上。打开鹰爪上玄黑色的细盒,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纸,他看了一眼,雪花般细小的纸屑不断从手中旋转坠地。他皱着眉,好象很难决断。
然而他并没有犹豫很久,从怀中取出一截红线放入盒中,拧紧盒盖。做好这一切之后,幼鹰便扑棱着双翅,飞走了。他抬头,看着鹰飞的方向,一瞬间月光照在他脸上,微敛的眉,澄净的双眼,非但平静无波,而且清澈温柔。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幽都潜伏的密探与他传递密信,谁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有是澄净目光的人,会是曾经的中京府第一刺客——韩邵,然而他此时的身份却是北宫禁军副统领。
他转过身,望着披香殿朱红色的宫门,他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
九个月来他也曾见过她几次,她偎依在武安王的身侧,与他相隔很远远,不止数十丈,曾经刻骨铭心的容颜遥不可及,更加看不真切,他依然觉得满足了,很幸福。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她如今竟留在了宫中,或者说,是被软禁。离得这样近,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却又似乎真的,一推门,就能看见那个人,他没有动,安静地站在院子里,他想起密信中的内容,又被搅扰了思绪。
披香殿位居深宫腹地,四周西六宫环绕,守卫森严,要将囚禁于此的人带出去,这任务对他来说也太难,他毫无头绪。
又是几日过去了,青怜和王府中曾在身边伺候的几名侍女也都被带进宫来。殿中原有的两名宫女琴光、紫夕仍留下来伺候,却仿佛哑巴一般不发一言,问什么都只管点头。仿佛觉察到披香殿中特殊的气氛,纳雪和青怜也很少说话,各怀心事,两人不约而同地感觉到,隔墙有耳这个词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十日过去了,终于来了一位访客。
“娘娘千岁。”纳雪退后一步给玉妃行礼。
玉妃衣饰华丽,无论何时都是摆足了宠妃的派头,她慢慢走了进来,仔细看着殿中的每一样摆设,最后才将目光转到纳雪身上。“住得习惯吗?”她问,依然是倨傲的表情。
纳雪淡淡一笑,站起身。“娘娘恐怕不是来关心我住得是否习惯,而是想来看看,皇上待我如何吧。”她毫不顾及,旁若无人地问道。
玉妃顿时涨红了脸,怒得说不出话来。
纳雪亲自为她沏了茶,才又笑道:“多谢娘娘关心,我觉得这里很好,样样都合我的心意。”
纳雪看了她一眼,见她冷冷盯着自己,便对殿中伺候的侍女说道:“你们退下吧,娘娘有话单独跟我说。”
立在一旁的琴光、紫夕对望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玉妃一叩桌面刚要发作,却见纳雪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起了字,一愣,又坐了下来。
你不该来。
玉妃看着这四个小字,又看了纳雪一眼,将一个细小瓷瓶不经意地放在桌上,脸上仍是冷冷的神色,也蘸水写了一行小字——毒药,连服六十日,无症而亡。
纳雪提起梅花玉壶,将茶水注满瓷杯,随手收起桌上的瓷瓶。又写两字:多谢。
玉妃的脸阴沉起来。轻咳一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不打搅王妃休息。”说罢,便要站起身来。
纳雪上前一步拦住了她道:“娘娘难得来一趟,我还有好些贴已话要和娘娘说呢。”
玉妃狠狠瞪了她一眼,无奈只能又坐了下来。
纳雪用茶碗轻轻刮着水面,问道:“西面梓癸宫住的是谁?”
“怎么,王妃半夜听到那疯妇哭叫了?”玉妃冷笑起来,满是轻蔑之意。“没想到先皇最宠爱的锦绣公主,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不过是死了夫君,居然就成了个疯子,那里还有半分皇家帝女的样子。”
纳雪低下头去,她实在不想再看这张让人厌恶的脸,眼前顶着自己名字的女人,俨然还是当年那个在母亲被逐出家门后,跟在后面漫骂的刻薄女孩,她此时觉得万分难过,只能低低垂着眼睛,不愿泄露一分一毫的心事。
玉妃突然得意地笑了,她仿佛想起了更为高兴的事情,接着又说:“王妃猜猜,那个西蓥国的贱人现又在何处?”
纳雪睫毛抖动了一下,又垂下去,平静地回答:“这些事情,我怎么会清楚呢?”她又想起与兰夙在珫璜宫相见的情形,心头浮起一丝苦涩。
“哼,冷宫地牢的滋味恐怕不那么好受,她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皇后吗?不过是王者玩弄权术的牺牲品而已。”玉妃的嗓音纤细妩媚,说着如此恶毒的话语分外显得刺耳。
纳雪抬头看着她,眼中已满是冰霜,“娘娘以为自己是什么,娘娘难道是能让皇上放弃江山而守护的佳人?”
“你!”玉妃勃然大怒,刚要发作,却又转瞬安静下来,神情怪异地看了纳雪一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