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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逾六旬,素不问政事的雍王周念承启奏曰:臣老朽,不堪重用。乞帝怜之,准臣归封地,颐养天年。
帝准奏。
二月初八,帝有诏:霸陵侯萧天放戍边有功,晋一等公爵,金殿听封。
二月初十,萧天放上书曰:圣上恩宠,臣纵万死不能报其一也。然玉剑关与三国毗邻,四边战事频仍,正值多事之秋。臣愿为圣上分忧,镇守关隘,永保我天朝盛业。
朝议,群臣哗然。
林氏在此次平乱中立下头功,风光无限自不用说,这几天来每次散朝后,无数官员便像苍蝇一般围了他谄笑恭维。这一日,萧天术一路沿西华门出了外殿,与他搭讪的官员居然寥寥无几,不禁心下气恼。
刚出了外殿宫门,他便忍不住嚷嚷起来:“舅舅,我萧氏一门又何时受过今日这般冷遇?二弟也太不象话,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居然还抗旨不回京师,这下我们落了他人口实,朝堂之上,你我该如何自处?”
走在前面的忠顺侯易博钧一直闷头不语,听他如此道,突然停下脚步,漠然转头看他,冷笑道:“你不懂吗?若天放此时回京,只怕萧氏倾覆就在朝夕。”
“什么?谁敢!”萧天术大怒,咆哮道。
“敢与不敢,岂是尔等莽夫能掌控之事。天放在边关尚可拥兵自重,回了京师,那二十万精兵可能尽数带得进来?现如今五万禁军与南军已连成一气,林楚仍在南方诸郡调集兵马,只怕就算是瞎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易博钧面色凝重,这一番话说得肃然无比。
萧天术闻听这当头棒喝,不禁一身冷汗。“原来舅舅让我将北军兵符交给二弟,是如此考虑。那……难道朝廷将不日陷入动乱?”
易博钧扫他一眼,炯炯双目射出寒光,叱道:“怕什么,天放官拜大将军,在军中素有威名,他一日不入京,我朝便一日太平。”
“是,一切都听舅舅安排。”萧天术虽身为萧氏嫡系长子,但他素知已之能不堪与二弟萧天放相媲,当下心悦诚服不再多语。
顺德元年,把持朝政的林氏与甚得武将拥戴的萧氏相安无事,平静地迎来了这一年短暂的春天。
“诏书何时再下?”林楚淡淡地问,他右手肩伤未愈,扶着花几立在一幅万里江山图前。
冰瓷放下手中玉杯,向榻上明黄襁褓中的婴儿看了一眼,随即颦起双眉。“萧氏虽与我林家数朝为敌,但对周姓皇室忠贞不二。你又何苦步步紧逼?迫得他们急了,只怕要落得两败俱伤。”
“萧氏不除,终成大患。”林楚脸色更冷,眼泛寒光,转身坐到一把紫檀长木椅中。
“你知道吗,”冰瓷默默瞅了他半晌,静静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将手轻抚他肩,“祥儿出生以来,你连抱,都没有抱过他一次。”话音一落,泪眼盈盈,柔肠百转。
林楚神情黯淡一下,旋即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他转头,轻轻拉住冰瓷的手贴在脸上,含糊道:“我这几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母子?”
冰瓷不语,垂目。蓦然,她眼角扫到林楚微微敞开的衣襟中有碧绿一抹,林楚一动,复又不见,冰瓷被握住的手指瞬间僵硬。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林楚抬头看她。
“没有。”冰瓷摇摇头,挨着他坐下来。
“那好,”林楚清清嗓子,“我刚才说得事……”
“不行。”冰瓷语气冷下来。“此时不宜与萧氏翻脸,新帝才刚登基,朝野正该安抚。”
“那我要是硬来呢?”林楚霍得站了起来,面色不善。
冰瓷心中气苦,却不看他,只淡淡说道:“每日都是我抱了祥儿金殿听政,我说不准,事情办得了吗?你……你总该为自己的骨肉着想……”
见她如此,林楚突然不怒反笑,拍拍她的肩和蔼说道:“是我太急于求成,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柔声细语,竟与刚才判若两人。冰瓷一愣,终没有再说什么,抱起不满周岁的顺德帝,走入内殿。
敬伽,幽都皇宫,北宫门。
湛蓝宫轿停下,轿中走出一人。鹅黄宫装,娴雅端庄,婷婷走向宫门处。
门前玄甲武士上前半步,伸臂一挡。“水夫人,陛下有旨,内宫禁止出入,夫人莫叫小的为难。”
水毓黛粲然微笑。“怎敢让将军为难,只是玉妃娘娘曾命我献上此书画一卷,既然皇上有旨,那就劳烦将军代为转呈。”说着,边从秋苻手中接过一幅卷轴,双手递上。
武士赶忙来接,突然水毓黛在他手中沉甸甸又塞上一物,一怔,抬头正看到她笑得温婉无比。
“有劳将军。”
待她转身而去,玄甲武士摊开手掌,是一枚上好的滇玉。
酉时三刻。玉姿宫。
玉妃接过侍女送上的卷轴,满面狐疑。她犹豫了一下,挥退殿中宫人,走到红烛之前将卷轴徐徐展开。
“啊——”她不由惊呼出声。
画中是一名妙龄女子,雪裘绒衣,满怀梅花,巧笑嫣然呼之欲出,面容竟与武安王妃一般无二。
玉妃一惊,稍缓过神,又细看到,卷轴下有数行清秀小字:玉妃娘娘玉容。
再往下竟是一篇《长门赋》。
玉妃一下跌坐在软榻上,浑身无力。
少顷,她才露出惨白笑容。
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渐渐也露出端倪。否则,皇上又何必下旨六宫禁足。
仔细算来,皇上三个月没有驾临玉姿宫了。再没有对策,恐怕,这一辈子就此葬送。
她走到窗边,向始终沉寂的披香殿方向望去,又转头,看了桌上画卷一眼,心静下来,既如此,也只好赌上一赌。
幽都皇宫,太极殿。
永嘉帝赵缎沉沉合上奏书,向殿下扫了一眼。
“捷报。我军大破雍蓝关,又下六郡。众卿怎么看?”
兵部尚书出列。“臣以为武安王功绩震古烁今,陛下应下旨封赏,并犒饷三军,以壮士气。”
群臣纷纷附议。
赵缎颔首,“准奏。”心中却骤添烦乱。
“众卿无事便退朝吧。”他从龙座上站起来,面色苍白,扬了扬手,走下殿去。
梅园。满园梅花尽数开放。粉白嫣红,点缀在雪景之中,分外艳丽夺目。
赵缎忍不住,静静走了进去。
锦靴踏在虚软的雪地里发出轻微声响,落在他的耳里,心,不由渐渐泛起涟漪。
皑皑白雪,树树红梅,然而佳人不再。
视线有些模糊了,他抬头向远处望去。突然,如遭重击,他扶住梅枝堪堪站稳。
十丈之外,雪衣轻裘,倩影憧憧。
眼花了么?他惑,却一动也不敢动。他立在十丈之外痴痴凝望。
这一抹淡影,可是她?
他微微发抖的手将树上残雪摇落下来,她转身。
尖尖的瓜子脸很相似,妩媚的笑眼很相似,连微微上扬的嘴角都很相似。
他的心剧烈痛起来,仿佛已经空了,又冷了,已经不再会有温热的血液流过。
原来,看到与她相似的容颜不再是慰籍,而是一种,折磨。
这一切不停不停警告着他,你已经失去了,已然失去,无法追回。他狠狠握着一枝白梅,直到零落的木屑沾着血痕从指间漏出。
玉妃看到这样的情状,满面的笑容迅速收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赵缎艰难地制止住身躯的颤抖,他背过身去。低低喝了一声:“来人。”
几名内侍匆匆跑过来。
“赐玉妃三尺白绫。”他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冷漠而镇静。
“不,陛下……”凄厉的哭叫戛然而止。
刚刚还亭亭而立的玉妃被内侍掩住口鼻拖了过来。
赵缎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梅园,封起来,不准任何人入内。”他沉声对一旁早已吓傻的宫人吩咐到。
“是、是。”宫人跪了遍地。俯身看着龙靴在雪地中又踏出两行新印,渐行渐远。
敬伽皇宫。御书阁。三更。晚来风急。
琉璃盏中透出的光影影绰绰,照在君王的脸上,浮起一层白。
年迈的身影出现在阁中,垂手道:“皇上,夜深了,不如早些歇息。”
永嘉帝赵缎紧了一下眉头,然后放下朱笔。
“福总管,身子好些了么?”
福英欠身。“谢皇上惦念,老奴只是偶感风寒,已然痊愈。上了年纪,身子便不中用了。”
赵缎微笑了一下,淡然看着他。
“老总管是朕身边最得力的人,怎会不中用呢。”
福英抬头看他一眼,有些动容,低低说道:“皇上交待老奴的事已查过了,昨日未时,武安王府水夫人呈给玉妃一幅画。”
赵缎心中一动,又移开眼去。
福英又道:“此画皇上是否要过目?”
半晌沉寂,只能听到御书阁外隐约的风声。
“不必了。”赵缎沉沉说道:“烧了吧。此事就此了结。”他站起来,转过身去。
福英抬眸。“皇上不予追究?”
赵缎回头看他一眼,接过他递上的鹤羽氅衣。“王妃失踪,又斩了武安王的如夫人,九弟回来,朕如何交待?”
说罢,缓缓走出门去。
福英望了他的身影,眼神一丝欣慰,一丝怜惜。
深夜,武安王府。
禁军对太傅水珩的车马依旧放行。
“女儿,宫中有消息传来。”水珩急急步入东阁,一脸欣喜道:“玉妃今日被皇上赐死。”
“赐死?”水毓黛放下书卷,站了起来。
“不错,虽然宫中严令封锁消息,但此事千真万确。”
水毓黛沉吟片刻,突然展颜微笑。
“这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的本意只是要用此画试探王妃是否还在宫中,指望玉妃还能掀起微澜,没有料到,居然除了她这个后患。”
水珩应道:“正是,军中又传捷报,西蓥大将慕伦青被我内应所毒,生死不明,王爷进军神速,只怕,过不多日便要回来了。”
水毓黛转身,背对水珩沉声说道:“父亲,你说,王爷回京之前,如果得到王妃被皇上掳至宫中的消息,不知又将做何感想?”
水珩上前一步,捻须微笑道:“王爷甚得民心,又有众武将拥护,大军返京之日,应是王爷君临天下之时。”
水毓黛望他半晌,忽又道:“父亲莫要将诸事想得如此顺畅,禁军对皇上忠心耿耿,如今王府被守得插翅难飞,您不担心女儿的性命吗?”
水珩轻笑,手抚上水毓黛的肩。“我的女儿如此聪慧,放眼四国,也只有王爷这样的英雄堪能匹配,你既有胆色通天易主,也必有计策全身而退。”
水毓黛也笑,不再是温文娴雅,而是风情万种。
“父亲就等着做国丈吧。”
第三十二章
二月末,雪融冰破。
杨柳依依,细雨蒙蒙,转眼就到鄢澜的三月。
雪荷花次第开放,一拨拨,一丛丛,像清晨梳妆的少女,婀娜多姿,又娇羞无限。
绿玉池,碧波荡,涟漪细细。
亭楼台榭,丽人成行,水光中,倒影重重,流离涣散。
池面浩渺,池水深寒,表面,却丝毫不露痕迹。
“纳雪,你喜欢吗?”林楚立在池边饶有兴致地问,问过究竟多少遍了,烦了吗?总不觉得。他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哥哥,我累了。”纳雪觉得额头跳痛,每当站在这泽碧池边,她总有这样的感觉。“你把我抱得太紧了。”她叹息道,一时间只觉得心神不宁,又无比失落。
林楚低头吻她,她别开脸,他不依不饶。“不是说了,别叫我哥哥,叫我的名字,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林楚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在她耳边含糊说道。
纳雪一颤。“难道你能告诉天下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