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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被摒退在门外,邱尚思也默默走出去,转身阖了宫门。
第三十五章
三月二十一,拂晓。圣京城一处黑暗的小巷。
听得几声马蹄轻响,罗崇谏便从一堵矮墙后闪身出来,轻轻唤了声:“大将军。”
马背上,萧天放微微点头,翻身下马,两人身影贴近。
“人都安排好了?”萧天放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一双眼咄咄放光,他压低声音问。
“是,全按大将军的意思办妥了。”罗崇谏紧皱眉头,顿一下又道:“大将军为何要往静樱园?”
萧天放闻言停了脚步,抬头看看浑浊的天色,淡然一笑道:“我要十足的把握。”
未及辰时,薄日破云。静樱园内,悄无声息。
菱汐对来客视若无睹,上了茶便退开一边。她身侧,依然是璀璨的孔雀屏风,叶清泽玉指拈花,含笑淡立。
“我知将军必来。”他一袭淡青衣衫,字字婉转,珠圆玉润。
萧天放漆黑的眸子寒气稍敛,不急不缓地坐在外间楠木椅上,肃然道:“叶主事是聪明人,定知萧某来意。”
叶清泽在屏风后缓缓转身,透过稀薄的纱幕,隐约只见他绰约背影。他将手中桃花掷往几上,突然笑道:“叶某已先应承了小林王爷,莫非大将军不知?”
萧天放微笑,刹那间眼中光华万顷。“我只知叶主事是圣京城内最大的生意人。”
屏风内的人笑起来。“大将军可是认为,生意人说得话便可以算不得数?”
“不敢。叶主事一诺千金,圣京城无人不晓。”
叶清泽又慢慢转过身来。“那大将军是什么意思?”
萧天放站起身,“我只是想与公子打个赌,就赌公子与小林王所订的酬金,小林王是否拿得出?”话音一落,他便紧盯着屏风后的一举一动。
叶清泽五指突然攥紧,凤眼微眯。“中京府向来不插手朝廷军政。”半晌,他笑出来。“民间有传言道:萧氏不倒,江山可保。我看,是萧大将军不倒才对。”
萧天放目光转为柔和,却又别有深意,缓缓道:“萧某素来直言快语,公子莫怪。”
拂晓之前,光禄勋李安宏府上,灯火长明。
青衣侍者在慕晏耳边低语几句,慕晏抬头望林楚一眼,看到林楚也正注视着他,他微微摇头,走出设宴大厅。
林楚略一沉吟,向四周打量一番,只见赴宴群臣个个酒酣薄醉,无人对刚才一幕有所留心,他借口净手,起身挑开帘幕,慢慢地也走了出来,脸上微泛酒意。
厅外光线明显暗了不少,明暗对比之下,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远处的华光黯淡,越往外走,越静谧无声。刚才厅内热烈的气氛,仿佛和厅外是两个世界。
林楚慢慢地向水边踱去,还闲闲地回头看了看,看到暗处的慕晏跟了上来,才在花廊下站定。
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脸庞和长发,说不出的意态优雅。
“小王爷,二小姐被人带走了。”慕晏低下头,不敢看林楚的脸。
啪的一声轻响,一根藤木花枝断为两截。林楚的神色却不见有什么起伏,他近乎淡然地望着慕晏问:“什么时候的事?”
“已有两个时辰。”慕晏见他如此,愈加心惊,半个字也不多说。
“是谁这么大胆子呢?”林楚的眼光带出一丝阴狠,颇为玩味地又问。
慕晏头伏得更低。“是曾在先帝御前效命的带刀护卫。”
林楚笑了。“怪不得无人敢拦,看来光禄勋大人还是更在乎他的妹妹啊。”
慕晏抬头望了林楚一眼,斟酌道:“李大人的妹妹在宫中多为皇太后庇护,也属无奈之举,小王爷万不可因此事与李大人刀戎相见。”
林楚走前几步,轻轻拍了拍慕晏的肩。“你多心了,我怎么会因此而前功尽弃呢?”他抬头望天,“不早了,你随我回府吧。”
雍瑞宫,纬帐低垂。
杏黄色的江南织锦绣着碎浪千飞鸾,奢华的白狐软毯上堆着一只精致小巧的紫金暖炉。
“姐姐。”纳雪低低唤了一声,又将脸埋进林冰瓷怀中,散开了长发,苍白的肤色,以及嬴弱的身子,让她看上去有几分憔悴、几分臃懒。
林冰瓷听她柔声一唤,心中更生出几丝怜爱,她怅然地叹了一声,问:“你不恨我吗?我给你喝得,真是毒药。”
纳雪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笑了一下,许久才说:“那有什么关系,我跟自己打赌,姐姐一定不会舍得,果然,我嬴了。”
林冰瓷手一颤,低了眼帘。“纳雪,你不懂。我其实,是试探你,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他。”
纳雪紧紧环了林冰瓷的腰,温柔地问:“那在姐姐心里呢?是我,还是他?”
林冰瓷一愣,踌躇一下,刚要答,却被纳雪拦住。“一样重要,对吗?我和他,姐姐都不能割舍,这样就够了。”
林冰瓷手指滑上纳雪的发,喃喃说道:“纳雪,你愿意留在宫中吗?”
纳雪浑身一震,抬起头来。
林冰瓷温柔地看她。“留在宫中,我会保护你,我也放心。”
纳雪望着她笑起来,点点头道:“姐姐还是像以前那样聪明,我留你身边,你最放心,我也放心。”
三月二十二,小雨如牛毛。在绿玉池边漫步,远水如烟,近水着了微雨,也泛起一层银灰的颜色。
漫步的那人不撑伞,也不要人陪,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剑眉朗目,双眸如星,赫然便是紫衣小林王林楚。他不说话,只微微发怔的时候,外表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一般无二。突然几片沾了雨的桃花落在他身上,他停下了,掸了掸衣袍,以示不屑,孤傲的神情转瞬又逝。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竟隐隐有些焦急。
远远的,慕晏终于奔了过来。林楚停了脚步等他,心突然悬在了半空,盼也不是,躲也不是。
慕晏看见了他,步子突然乱起来,他停一停,开始慢慢地走过来,直等得林楚心烦意乱。
“人呢?”雨又下大了些,砰砰地落在青石板上,掩盖了林楚紊乱的呼吸声。
慕晏脸色白了一白,深吸口气,站得更加笔直,他答道:“化骨水调和了五毒粉,一时三刻,肌理尽皆腐烂。属下只得了这个消息。”
天地仿佛突然黑了下来,如地狱般阴森冰冷,林楚踉跄了一下,待他站定,突然扬手一掌掴了出去,正打在慕晏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林楚听见自己胸腔中的心脏也同时被扯裂了一个大口,正汩汩向外喷涌着鲜血。他大声呵斥道:“胡说什么!”他喘着粗气,眼眸涌现出血一般的红色。
雨珠绵绵不绝地向下垂落,冰冷得冻手。慕晏直直立着,脸上是决然的表情,他不说话,长久地沉默着。
微风细雨,纷乱的落红却仿佛残蝶的翅膀,扯碎了,被抛在天上。
数日过去了,林王府的空气始终凝滞着。一拨拨人马来了又去,带回的消息只有一个,便是林楚听过的那个,他的脸色更白了,不要说血色,纵是半分人气也无,暗暗的灰白色。
午朝大典。朝议,御史单光义弹劾林王执掌的南军六营贪污粮饷,数额巨大,铁证如山,群臣哗然。少帝坐在皇太后的怀中睡得香甜,皇太后静静望着林楚,却一言不发。林楚充耳不闻,熟视无睹,一脸病色,憔悴不堪。
不多时,群臣便噤声了。掌灯的女官白纱覆面,立在高耸的龙椅背后,安静地注视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林楚突然出列,沉声道:“臣身体不适,请皇太后恩准臣告退。”说罢,便转身出殿。
这般无礼的行为出现在朝堂之上,无疑于自寻死路。虽然林王权倾天下世人皆知,但众臣仍是战战兢兢,为林楚捏了把汗。
皇太后颦起双眉望着林楚的背影猛然站了起来,被惊醒的小皇帝骤然大哭起来。林楚却仿佛没有听到,他没有丝毫放缓步子,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他。
外宫墙东侧,光禄勋与禁军将领议事的会所。
林楚一身白衣,轻阖双眼,右手撑在栅栏上。微凉的晚风从水面吹过来,他衣袂翻飞,姿态优雅。他身后数步之遥就是修罗场,血肉横飞,惨叫声络绎不绝,而他站在那里,温柔地掸一掸袍袖,俨然一位温文儒雅的俊秀公子。
火光映照下,他的双眸温润如水,与巍峨的内宫门隔水相望,他淡淡一笑,俊雅绝伦。慕晏一言不发地立在他身边,心里却无由地感到一阵冰凉。
日薄西山,残阳晚照。
春雷乍响。一个闪电打落下来,将天地间骤然扯开一片银幕。白光射在赶车的大汉脸上,只见他形貌粗鲁,面色沉郁,眉心紧锁,上额上还有寸把长的一处狰狞刀疤,看得直叫人一阵心惊。
车又颠簸了片刻,夜幕已全然降下来,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时时劈下的闪电从车窗外映进来,照得每个人脸上有一种特别的诡异。
一声惊雷巨响,暴雨终于携着风势倾盆而下。
马车在滂沱大雨中匆忙地赶路,两盏昏暗的车灯在车檐上摇晃,漆黑的雨夜里犹如两盏鬼火,明灭不定。
车厢中的年青将军屏息阖目,不发一言。
少顷,马车奔到城东一户府邸门前,赶车大汉勒马停了下来,他掀开车帘低声道:“大将军,到了。”
年青将军闻言睁开双目,两道静如寒潭的目光迸射出来,在黑夜里仍是熠熠生辉,此人正是霸陵侯萧天放。
萧天放一下马车,便有人急急撑开青油竹伞迎了上来。
“老管家,舅舅和大哥都在吗?”
撑伞的长者深望了他几眼,颔首答道:“都在前厅等着。二公子总算回来了。”
萧天放放松表情,露出一抹笑容,温柔地扫了管家一眼,便随他步入前厅。
前厅,门窗紧闭,灯火通明。
萧天术迎上朝他走来的萧天放,一把抱在怀里。“二弟,你终于肯回来了。”
萧天放脸色温和许多,大笑道:“怎么,我不在京,大哥便受人欺负了吗?”
萧天术狠狠地给了他几拳,佯怒道:“少来胡说八道,你大哥何时受过欺负?”
“天放,此次回京,事情都交代过了?”一旁的忠顺侯微笑着打断他们。
萧天放忙转身肃然道:“是。请舅舅放心。侄儿这次来就是为舅舅分忧的。”
忠顺侯含笑点头道:“我就知道,今日朝议之事并非是御史大人卤莽行事。听你这么说,舅舅也更宽心了。”说罢,脸色转而沉郁,又道:“几个时辰前宫中又出了大事,天放可曾知晓?”
萧天放皱了眉,别开脸去,许久,才漠漠吐出几个字:“他真是个疯子。”
萧天术插口道:“林楚狼子野心,心狠手辣,我们对这斯出手,也不必心存妇人之仁。”
忠顺侯沉吟道:“他如此倒行逆施,倒恰合我等心意,只是皇太后那里更为棘手,她毕竟是少帝生母,天放对此可有安排?”
萧天放与二人相视片刻,摇摇头道:“没有万全之策,先皇尚有其他皇子在世,不得已时,只有……”
话说至此,忠顺侯与萧天术尽皆了然,默然点头。
纳雪拨开明黄色的襁褓,轻轻摇晃着怀中玉雪可爱的婴孩,虽然面纱遮了脸,却掩不住满眼笑意。林冰瓷在一旁慈爱地望着,心中涌起阵阵暖意。
忽听门外礼监高声传报:“林王求见——”
林冰瓷微微皱眉,望了纳雪一眼。纳雪下意识地捂了捂脸上的面纱,将婴孩交给林冰瓷,转身退了下去。
林楚的脚步声异常轻快,他抬头看见林冰瓷立在窗前,竟露出了别样灿烂的笑容。他走过去,合了窗,揽了她的腰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