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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檐下。慕晏垂手问:“王爷为何如此周折?”
林楚摇头,笑道:“我只叹我不姓周。不过,无君之名,却掌君之实,诚我所愿。”
慕晏神色微敛,又道:“王爷心中可有人选?”
“新帝……”林楚沉吟片刻。“最好没有母族。这样,才方便我们控制。”
慕晏心中一动,小心翼翼问道:“王爷是属意恭王?”
林楚淡淡说道:“他不是还有个母亲吗?虽说身份卑微,但母凭子贵,难保……”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心情大坏。片刻后慢慢走向回廊,慕晏也跟着离去。
谁也没有留意,暗格后,一个瘦削的身影瑟瑟发抖,许久许久,他才敢从暗格后探出脸。这是一张十五、六岁的孩子的脸,他的神情显得极为焦灼,过于纤细的五官虽然英俊却隐隐透出阴霾,他扶着木栏想了很久,也悄然离去。因为母亲只是身份卑微的宫女,内宫竟有大半的宫女都不认得他,他就是昭胤帝的第三子、鄢澜顺德帝周祥的哥哥——恭王周尉翎。
第三十七章
三更。边华宫,恭王寝殿。
烛台有些旧了,暗淡的黄铜隐隐泛出锈迹,台上是蜿蜒流淌的红色烛泪。空荡荡的殿中无甚摆设,一张红木蛟床,一套木桌椅,和两扇水墨屏风便是全部。
根本无法想象这就是一位皇子的寝殿,朴素的接近于简陋,这里甚至没有一件象样的摆设。
火光跳跃着,床边坐着的少年脸色有些泛白,他正是恭王周尉翎。
夜深露重,殿中弥漫着一股寒气,他却只着中衣,端端正正地坐着。细看之下,只见他手指攥成拳头,青色的血管暴出,火光中显得有些狰狞。
虽然在五年前就已受封为恭王,但论年龄,他实在还是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即使紧抿着嘴唇,强作镇定,也掩盖不住双肩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的眼中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浓重阴霾。
哒哒哒——宫靴踏在青石砖上的声音,两、三个人从窗外走过去。他的心猛抽了一下,从他那年幼的弟弟殡天以来,往日无人问津的边华宫,巡视的太监骤然多了许多,他知道,这些都是林王派来监视他的人。
他突然想起今日在暗格后偷听到的话,手心浸出冷汗,心也不由狂跳起来。
他向窗外望了一眼,母亲已经睡了,就住在东厢那间更为简陋的屋中。她虽然生下皇子,却不过是先皇醉酒后的一次意外,未得任何晋封。她如今也只是个宫女,而且看起来仿佛已经很老了,甚至,她常常在众多宫人面前显得笨手笨脚,他也经常能听到有宫女在她背后偷偷嗤笑。这就是他的母亲,整日除了伺候他的衣食起居,连话也不敢对他多说一句,就算是问她,她也结结巴巴答不出什么,怯懦的个性更让她在宫中饱受欺凌。
他真恨透了有这样的母亲,他不只一次这样想,如果他是其他任何一个有名号的妃嫔所生,这十多年来决不会是如此境况。
他的手指越攥越紧,深深陷入了肉里。
从小,他就不被允许和别在皇子在一起,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一位兄弟愿意和他这个丝毫不被父皇重视的皇子有什么接触。降临到人世的十五年里,他与他的父皇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且从父皇没有片刻停留的目光里他看得出,这一次次都是为了敷衍礼数,哪里存得半分温情?
父皇驾崩,他亲眼看着不满周岁的弟弟被抱上龙椅,从此便可权握江山,睨视天下。而几个时辰之前,他又听到了林楚说得那一番话,原来,他也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他也有一线希望,这实在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这是个寒冷的春夜,冷到心里积满了冰雪。
敬伽,西山美泉宫。
四月里,山中,到处依然是冬的尾声。冷雨下了几天几夜。
破晓,雨势渐渐地小了。昨夜荷荷的拍击琉璃瓦的声响,现在剩下的只是寥落的檐前滴水声。
武安王赵信已在美泉宫住了十几日。
这几日,天色总是迟迟亮不起来,向来甚少生病的王爷此次又恰是风寒不愈,看着紧阖的殿门,内侍们又开始踌躇。
吱的一声,内殿的门开了。赵信走出来,他的身影消瘦许多,脸色也很黯淡,他慢慢走出来,淡淡向外扫了一眼,神情中仿佛若有所失。
真是累了。赵信缓缓地走出一步,心里却又添了什么更显得沉重。
从西蓥到敬伽,再到鄢澜;从皇兄到纳雪,再到如今被软禁在王府的毓黛。他觉得累,更觉得有种深深的寂寞。原来,如此冰冷彻骨的瑰丽宫苑,他是承受不起的。
他想起上一次陪他住在美泉宫里的人,心绞痛起来。他突然觉得,她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可他还想等,哪怕有一丝希望、哪怕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他也还是想等。
想起这些,他不得不想到另外一个他不愿意再提起的人,他默默走到书案前,眼波从厚厚的卷宗上滑过,他阖了眼。
“曹管事。”他轻声唤,空寂的大殿里却显得残酷威严。
“是。”候在一侧的王府管事曹子英上前几步。
“皇兄送我到美泉宫养病,却没有罢黜我议政的资格,是吗?”赵信负了双手,眼波渐渐澄澈,愈发显得一身贵气。
“是。王爷是有奏折要奴才送往宫中吗?”曹子英怔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
赵信不答,只微微颔首,他走到窗边,窗外微雨蒙蒙。他淡淡说道:“拟奏。”
幽都皇宫,太极殿。
永嘉帝赵缎正在批阅奏章。御笔蘸了朱砂,略一迟疑,他翻开了案上最后一本。
赵缎看上去有些疲倦了,他沉思了好一阵,终是在尾款批上两字:准奏。奏折合上,内侍监偷瞄了一眼,这竟是半月不理政事的武安王上的折子。四下里死寂一片,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却自有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朝议。敬伽太傅水珩以结党营私等十数罪下狱,十日后处极刑,三族流三千里,世代不得回京。
朝臣一百一十三人受到牵连,一时间罚俸、降职、罢黜官职,整个幽都城里,众臣人人自危,谨言慎行,生怕哪句话没有揣摩透圣上的心意,从而落得太傅那般下场。这种状况维持了长达半年的时间,直到敬伽政局第二次风暴的到来。
囚车,枷锁,黑衣押解。水毓黛立在囚车旁,伸手绾一绾碎发,仍是手如柔荑,颜如舜华,雍容的姿态让身后的武士不由得错愕半晌。一个被判流三千里的罪臣之女,面对即将到来的颠沛流离,举止却依旧如此优雅,不愧为武安王唯一立过的如夫人,只可惜,已经是曾经了。
伫立片刻,押解的官员忍不住催促:“嗯……”,他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只好沉吟道:“该上路了。”
水毓黛闻言回眸看他,眼中一片冰冷。“让我见王爷最后一面。”她低声说道,声音中透露着不可违逆的严厉。
押解的官员一愣,竟被她这般架势镇住了,毕竟她是王爷曾经的如夫人,他不知说什么好。
木辙响动的声音由远及近,说话间已停在一旁。车上走下一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宫装,身形秀丽,容貌也颇有几分姿色,款步走来,袅袅婷婷,在水毓黛面前止步。
押解的官员并不认得这名女子,但瞧她的服色,必是宫中之人无疑,便躬身行礼。
水毓黛自瞧见她下车便是浑身一震,见她走过来更是肤色煞白,漠然别过脸去。
“秋苻瞧夫人脸色不好,可是这几日睡不安稳?”宫装女子眼含笑意,温言问道。一边给押解官使个眼色,押解官立即退了开去。
水毓黛深吸口气,沉声道:“这还不都是拜姐姐所赐,姐姐这次为皇上网罗罪证,可是立了大功了,不知道皇上怎样赏你?”
秋苻笑容更灿,道:“赏是赏了的,不过我倒没将那些赏赐看在眼里。能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水夫人落得这般模样,我比得了多少赏赐都更满意。”
“哼。幸灾乐祸吗?你日后的下场也必不会好过我的。你这忘恩负义的贱人。”水毓黛狠狠瞪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却犀利无比。
“忘恩负义?”秋苻逼近一步,一双眼睛灼灼放光,几乎胶着在水毓黛脸上。“你倒说说看,你对我有什么恩、有什么义?我与你同母异父,好歹与你也算骨肉相连,你长年把我当做下人使唤,不准我嫁人,整日里呼来喝去任意支使,除了有用于我,又几曾给过我好脸色看?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尚且百般算计,我跟着你还指望能落得好么?我没你想得那么傻。”
水毓黛急怒攻心,脸色青紫,却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秋苻淡然望她一眼,退后半步,大声道:“水夫人没什么话说了,就请上路吧。”
水毓黛猛然抬头道:“我要见王爷,不怕王爷降罪的就拦着。”
秋苻听她这么说一下子笑了出来。“夫人是气昏了头吧,你想见王爷,王爷可未必想见你。再者说了,这弹劾太傅大人的折子,可是王爷拟得,你此时想见王爷,莫不是要找死吗?”
水毓黛眸中泛出森冷。“我不信。”她说得有几分颤抖。
秋苻骤然敛了笑容,冷声道:“押解官,你还愣着做什么?”
鄢澜圣京,乾坤殿。亲贵们议事之后逐渐散去。
林楚立在空旷的大殿中,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慕晏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眉间微蕴暗潮。
“王爷,听说,恭王的生母今晨掉入深湖淹死了。”片刻后,慕晏低低说了一句。
林楚倏地眯起双眼,半晌不语。
良久,他缓缓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抹戾色:“那可真是巧了。”
慕晏神色凝重,沉吟道:“属下也觉得此事蹊跷,可暂时查不到什么端倪。”
林楚没有应他,只是悠闲地在殿中踱了几步,脸上似笑非笑。
半晌,他才道:“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慕晏斟酌片刻,摇头。
林楚转过目光,凝视着阶上的龙纹座椅。“那就恭王吧,莫说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便是心机再深,也不过是无实权的傀儡罢了。”说罢,便缓缓踱出殿去。
慕晏神色已比初时好看许多,略一迟疑,也跟了出去。
分明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广袤深邃的乾坤殿里,却处处阴森可怖,面目狰狞。
第三十八章
三月三十,大行皇帝驾崩才满三日。
圣京城北十里,胭脂水畔。从水的一头吹过阵阵微风,间或掠过一两只雏燕,春日融融。
一个白衣女子默然立在水边,整整两天,她都在城外这一带徘徊,她面上披着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在温暖的春光里,浑身透出肃杀之气。
十步开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打扮的年轻人一脸恭敬,等候了这么许久,却没半分不耐的神色。
日已西斜,风突然大起来。白衣女子衣袖飞扬,一头松散的长发也随风摆起来,她完全不为所动,手指上缠了红线,一枚羊脂白玉被捏在手心,苍白的颜色与她的手指一般无二。
她缓慢地转过头来,弥漫雾气的双眼逐渐凝结成冰,她的目光落在车夫的脸上,车夫突然打了个寒噤。
“还不知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她的声音很好听,任何一个听过她说话的人都会记得,她就是林王府的二小姐,第一个被赐以宗室公主名号的外姓王女林纳雪。几乎三天没有开口说话,她突然开口问了这样一句,看似平淡,语气却十分怪异。
年轻的车夫紧张起来,忙俯身答道:“小人姓郭,贱名一个盛字。”
纳雪微微点头,又问:“邱总管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