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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冰瓷不答她,只转过身去,遥遥对着某一个她熟悉的方向喃喃道:“你知道吗,凤翼山离他的墓很近呢,只隔一座山,我有多久没见到他了,我怎么会走呢?”
“不!”纳雪扑上去跪倒在地上,她紧紧扯住林冰瓷的裙袂。“姐姐你不要这样,你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
林冰瓷弯腰也跪下来,她轻轻擦拭纳雪脸上的泪水,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怪你呢,他要做他永远做不到的事,有那么一天,是注定的。你走了,我便再也没有牵挂,便可以到他身边永远陪伴着他,你看,这样,对你,对我,不都是很好吗?你在烦恼什么?”她的音调轻柔至极,像在哄着哭闹的婴孩。这样温柔平静的表情,让她美得不像是个活物。
纳雪泪眼朦胧中依然能够看出她眼中所表露的情感,是那样深沉而炙烈,不由看得痴了。
帐外,邱尚思觉得一阵阵发冷,手足冰凉,却定定地,挪不开脚步。
夜深了,圣京也下起雨来。轻轻柔柔,像极了美人在低声呓语,缠绵悱恻,引人痴想。
七月初九,澜州城外,中军大帐。
赵信翻看着手臂上的伤口,脸上却露出笑容。“萧天放,果然是一名将。”
下首坐的忠顺将军章禄皱起了眉头,沉吟道:“澜州久攻不下,皇上已下了三道谕令,大将军不心急吗?”
赵信缓缓放下衣袖,半晌突然一笑,道:“我并没有回京邀功的打算,更何况,能不能再回幽都,都还是未知之数,诸位随我征战多年,只怕此次出征,却是要连累诸位了。”他目光向帐中诸将扫去。
被他眼光一碰,众将莫不心惊,纷纷上前跪曰:“大将军对属下等恩重如山,属下甘为效死。”
赵信在座上僵了片刻,摆手让他们起身,苦笑道:“有些事,不是死亡就可以结束的。”他默默回想起三皇兄渐变阴冷的脸,突然觉得疲惫不堪。
七月初十,阴,厚重的云层迫的人透不过气。澜州城外,第三次交锋。
年轻的将士越战越勇,马却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作战到日暮之时,好马与劣马的差异显得更大,有许多骑兵便是败在了马上。战线越拉越长,相互屠戮的人们仿佛杀红了眼,金石声,战鼓声全湮在了人海中,没有必然的因果,也没有刻骨的仇恨,这只是一场杀戮。
战线变得很长,甚至绵延到西面的拢山上。雨又开始下了,茂密的植被使得光线更加阴暗,赵信手执长剑,浑身是血,依然稳稳坐在马背上,他看着对面的人,双眼发亮。
对面之人同样血污铠甲,定定望着他,这人正是颖川王萧天放。
相互的对峙并非充满敌意,而是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情绪,却无可质疑的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起码赵信有这种特殊的感觉,他感觉到对手身上浓浓的杀气。
不论如何,战马在他们相峙的片刻得以喘息。
萧天放冷冷望着赵信,突然扬起剑道:“今日,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走出这片密林。”
赵信此时心中却牵挂着另外一件事,他不置可否,只眯起双眼笑道:“能与颖川王交手,是军人的荣誉。”
青璁马在林间奔跑,马背上载着一名少女,黑色衣衫,黑纱蒙面,虽做男人打扮,但握缰的手白如美玉。天色渐晚,马依然向北奔跑着,雨越下越大了。
密林中的两人已经不再马战,而是相互缠斗,以命相搏,两人身上都有近十处剑伤。天色愈发暗了,赵信渐渐觉得体力不支,先前的旧疾在雨水的浸泡下隐隐作痛。
突然嘭的一声,胜负已分。雨水唰唰地冲在鲜绿的树叶上,萧天放手中的剑蓦然闪光,映出他的脸,阴沉,却有些复杂的表情,他的手抖了一下。
剑尖直指赵信胸前,雨水沿着剑身滑落下去,洗去了上面浅浅的血迹。
赵信淡然望着他,毫无惧色,低声赞道:“颖川王好剑法,本王输得心服。”
萧天放不答,隔着剑光冷冷地看他,眼神越来越冰冷,突然,他收了剑,转过身去,淡淡说了一句:“我改主意了,这次不会杀你,但是,下次见到你,决不会再手软。”他的身影渐渐从密林中消失了,林中只留下两具战马的尸体。
赵信猛得跪倒在地上,肩伤疼得他透不过气来。雨还是不停得下,一声急过一声。
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声音很轻,似乎还很遥远,但赵信却突然觉得这轻轻的响声宛如踏在了心上,他扶着树站起来,透过雨雾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第四十六章
天色是灰暗的,视野中尽是蒙蒙的雨,马蹄声近了,又仿佛远了,淡淡的人影在林中忽显忽黯。赵信的眼睛越过了千条雨线,突然看见了马背上的人,他怔住了,忘记了一切的动作,他也许兴奋得想要扑过去了,终究还是站住了,只是看着、笑着,对着那一个人。
雨声突然急骤起来。阴沉沉的天幕,不时有电闪一亮,那都是不太耀眼的、没有雷声的闪电,每亮一次,雨声就更急一些,后来,完全变成一片无法分出节奏的哗哗的声音了。
赵信扶着树慢慢走过去,一步一步。马背上的女子勒住缰绳,与他遥遥相对,脸颊微微地有些泛红,一双眸子闪出碧水般的光泽,她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朝赵信的方向跑过来,这正是让赵信日思夜想的人——林纳雪。
几步之遥的距离,茂密的草丛突然深陷下去,赵信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急急抓了纳雪的手,随她一起向黑色的甬道中滑去。
这是一个冰冷幽暗的深坑。赵信紧紧抱了纳雪,摔在光滑潮湿的岩壁上,洞口很小,远远看过去,竟有十余丈之深。除了刚滑下来触地的微末声响,一切都安静的可怕。赵信没有动,纳雪靠在他身上,只能听到他紊乱的呼吸声。
她开始害怕了,她轻晃他,却被他轻轻捉住了手,他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只是不说话。
雨水顺着岩壁开始滑落,洞中处处是腐朽呛人的黑暗。
纳雪回过头去,张大了眼睛,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她柔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
赵信似乎也坐了起来,温热的气息触到纳雪脖颈,他不答她,只用握着她的双手又将她圈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问:“我是在做梦吗?”
纳雪心中一暖,停顿了片刻,低声应道:“不是,当然不是梦。”
赵信微微动了动右手,“怕吗?”
她摇摇头。“不怕。”她的手覆在赵信的右手上,平静地说:“这个洞很深,我们可能会死。”
“不会,我不会允许你死在这里。”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赵信的声音却十分坚定。
片刻的沉默,洞里有一种安详的气氛。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那却仿佛只是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刚才要拉住我呢?如果不是那样,你不可能和我一起摔下来。”纳雪抚摩着赵信右臂上的一片潮湿,有些心惊,她故作镇定地问。
赵信轻轻拉开她的手,让她贴自己更近一些,他将头靠在纳雪肩上,微笑道:“真的不是梦吗?和你突然相见,又突然落到这个地方,我终于能够相信,这不是梦。”他握住纳雪的手,十指交缠,突然闷闷地说道:“你能答应我,不管能不能出去,从这一刻起你再也不离开我吗?”
天完全黑了,洞中一丝亮光也无。纳雪回过头去,轻轻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赵信可能没有看到,正要开口说话,却猛然被赵信紧紧抱住。
“就算要把你关起来你才不逃,我也认了。从今天起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不要想再到看不见我的地方。”
纳雪的脸贴在赵信胸前,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两个时辰过去了,洞中的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害怕,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多余的。
“你猜,哪一方的人马会先找到我们?”赵信突然问。
纳雪心跳乱起来。“敬伽的将士会先找到我们。”她答得毫不犹豫。
赵信微笑起来,他不再说话,只是阖上眼抱紧了纳雪。
空气凝滞了,仿佛幻听一般,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又仿佛完全没有,纳雪心急如焚,却只能安静地等着。
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只是不知疲倦地下着,洞口处有黯黯的亮光。
“纳雪——林纳雪——”
她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洞外唤她,她心猛然沉了下来,紧紧咬了唇。
“怎么不回答?”赵信扶着石壁缓缓坐直身子,刚要答话,却被纳雪拦住。
“是鄢澜颖川王。”纳雪轻声说。
“我知道是他。他能找到这儿来,说明鄢澜此役获胜,也许敬伽的将士永远没机会找到这里来,你不回答,可能真的再也出不去了。”
“出不去也没关系。”纳雪紧紧捂了赵信的口。“我是你的妻子,死能同穴,你不开心吗?”
赵信双眸骤然闪出亮光,他拉开纳雪的手。“不会让你死,我说过的。”
“不。”纳雪紧紧抱住赵信的手臂。“要是你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洞口处闪现浮光点点,纳雪苍白的手掩在赵信唇上,只能借着火光看到他一双闪闪发亮的眼,正热切地看着面前这人,他看到纳雪水气氤氲的眸子里流露出纠缠难解的柔情,和游疑不定的哀求。
雨水顺着石壁流下来,从洞外看,洞里实在太过黑暗,萧天放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他确定自己在林外那匹马的背囊里看到的正是他给纳雪留下的麒麟玉牌,她一定是来了,可是,她又在哪儿?
下了一夜雨,天亮了。
洞的深处有微弱的光,沿着潮湿的甬道慢慢走过去,赵信紧紧抓着纳雪的手。
手腕上的剧痛经过一夜,并没有如之前想象那般麻木,稍有触碰,感觉更是钻心。赵信拉着纳雪向甬道深处继续走着,洞很深,光亮似乎消失了,又似乎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幻觉。很久很久,绝望如同黑暗一般,降落在这悠长的甬道中,降落在纳雪心上,她很想拉住赵信对他说,算了吧,她很想放弃,但是她没有,她由他拉着不停地向前走着。
敬伽,幽都,美泉宫。光可鉴人的玉案上摆放着精致的酒器,翡翠壶,翡翠杯,冰一样的光泽,晶莹剔透。杯中有酒,却只如水一般,透明到了极至。案边坐着的人,静坐良久,意欲独酌,却始终不见举杯,杯中酒已冷。他身上那件金灿灿的华服太过晃眼,年迈的福英抬头看他时,直被那金光刺的眯起了双眼,一张脸更显老态龙钟。福英立在玉案前,双眉紧锁,衣袖合拢,轻轻捻动手中薄薄的纸卷,间或抬眼向上一看,却只是一言不发。两人仿佛各想各的心事。
宫女鱼列两旁,拘谨地立得笔直,两眼低垂,惟恐多看一眼便会惹来杀身之祸,这一切都只因圣上这两年里愈发地喜怒无常了。
瘦到骨节分明的手,从绣满龙饰的锦袍中伸出,五指并拢,将案上酒杯端起,仿佛那杯中之物甚有分量,他的手微颤了一颤,酒波盈动,终是没能溅出。
“福总管,这便是武安王府窖藏的美酒,你来猜猜看,这酒叫什么名字?”杯未到唇边,举杯人微笑着,眼眸却蓦然间晶莹如雪。
他轻扬起头,鬓发从玉冠处拨散开来,淡淡拂在脸上。他明明是微笑着,神情却略显凄怆,五光十色的琉璃灯下,他的脸苍白又忧郁莫名,但依旧如斯英俊。贴身的宫女轻轻咬唇,头愈发垂得低了,如此出色的男子,怎奈武安王爷失踪之后,他变得可怕。
“圣上龙体欠安,不宜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