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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
郗鉴抚须而笑,长身而起,沿着梅花树略微一转,吩咐随从取来笔墨纸砚,提着宣笔,纵腕便是一阵横贯疾书。
朱焘凑前一观,见得左伯纸上有一行笔法独倒的草书,深沉而稳重,丰茂宏丽,转笔决而不滞,果真不愧是有名的书法大家。
吟娥道:“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湛奥,绿竹如箦。”
郗鉴将仍拜伏于地的刘浓扶起,牵手而至案前,说道:“虎头,你虽暂居困境,却遥秀于林,切不可自菲自骄,需得勤修诗书,明达而通道玄。特以此句赠你,瞻箦!”
说着,他又取下了腰间一枚玉阙,递到刘浓面前。这是一枚兰玉,雕工精细,色泽浑然泛辉,显然郗鉴时时缓抚,应是他的心爱之物。
刘浓再行顿首:“伯父之勉,虎头定当铭记于心,得此字书,已是汗颜谨受,岂敢再授伯父心爱之圭!”
郗鉴笑道:“君子如玉,君子如竹,君子如松。赠你此物,亦是望你不忘君子之性,以玉为表,以松竹为里,切不可再行推辞。”
“谢过伯父!”
刘浓听他如此言语,只好接了圭在手,玉有暖温,渗得手心一阵软绵。暗思:今日这翻倒是奇遇,从堂中待罪之身,转而结识了这郗鉴与朱焘,而这俩人都以古人之风遗泽于我,果真是凤鸣岐山,只要自身修节,便终能得遇贵人矣。
朱焘笑道:“郗公既赐字又赠玉,朱焘亦不好让公专美于前。也罢,既喝了你的好茶,我是个俗人,便以俗礼而待!”
手一挥,命美婢去吩咐随从,准备两辆牛车。至于车中载上何物,他也不言,只是笑语,待刘浓走后便知。
三人再行续茶,郗鉴与朱焘侃侃而谈。刘浓守拙而不言,只顾缓缓斟茶,其静若处子的样儿,看得郗鉴更是欣赏。但也没有再深究下文,此翻赐字赠玉,都是勉励这小郎君,提前增得些亲疏。至于以后,还得看这小郎君能否如淇奥,似竹箦。毕竟早慧而夭,或是早慧而中失的事,自古便有之,他也不敢将女儿的终身,轻易的就定下来。而这般,有朱焘作见证,只要这小郎君以后能始终如一,那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如此,也算是小文定了!
刘浓虽敛眉而默然,但也知道士寒庶民有别,特别是在这等级森严的晋时。就以今天为例,若自己真是流民,又未逢其时,恐怕就会让那奸宵之人得逞。那县丞也是个入品官人,可朱焘说拿就拿了,根本就不在乎,这便是门阀。而郗鉴的想法,他当然知道,大家都是点到即止,心照不宣。至于将来,那还太久。郗鉴在考量他,他又何尝不会在以后观度那大有才名的郗璇、郗子房呢。
艳阳已有渐垂之势,刘浓心忧家中娘亲,而郗鉴也要回建邺城与司马睿、王导相会,便纷纷辞了朱焘。
郗鉴先行,又是好生一翻教诲,方才依依不舍而去。
刘浓站在树下遥望其远去,心中有些畅然,腰间则多了一物,正是那枚被郗鉴亲自佩上的兰玉。刘訚站在他的身侧,一脸笑意的捧着那字书,准备改日装卷。心道:小郎君果真不凡,见谁折谁,接二连三的大人物送东西。不错,不错。
“哞!”
一声牛鸣响起,刘浓回转身,只见在身后行来了两辆牛车,其中一辆车上沉甸甸的,压得轱辘吱吱作响,青牛也有些不堪负荷的样子。而另一辆车中则跳出了一个美婢儿,正是那朱焘的贴身女婢中的一个。
她款款行来,一个万福,嫣然笑道:“小郎君,妾,名唤莺雪,奉朱郎君之命,前来跟随。以后,莺雪便是小郎君的人了。”
说着,她便要站到刘浓身后侍立。刘浓赶紧呼道:“且慢!这个,万万不敢授。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
“格格……”
莺雪巧然而笑,眼波如水流转,眼弯似月迷映,欠了欠身子又道:“小郎君果真被朱郎君料中,朱郎君说了,为小郎君备下了两样礼物,一样是妾身莺雪,一样便是那一车的钱财。美女与钱财都是他心爱之物,既是心爱,拿来赠人正是应当。小郎君若要推辞,则只能推辞一样。”
说到这里,她前行一步,衣衫之角,拂上了刘浓的鼻子,而她则笑道:“不知,小郎君,要推辞哪样呢?”
刘浓闻得她身上阵阵甜香,面色微窘,心道:朱焘啊朱焘,你怕我拒绝你的财物,便故意如此捉弄于我。若我真把两个都要了,也不知你会不会心痛,但肯定会成全你的雅名。成全了你的雅名,可不能成全于我呀,我还小着呢。
刘訚站在刘浓身侧,好整以暇的看自家小郎君会如何选择。而刘浓亦没有让他们久等,朝着县公署一个遥揖:“雅赐不敢授,俗财正我需,谢过朱府君,莺雪小娘子请回。”
“果真如此!”
莺雪娇声一笑,再不言语,转身进了牛车,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这便是晋时,对了胃口,朱焘可以掷财累牛,就连一个女婢也自有风度,不可他比。
第十一章一对美婢
夕阳如血,落日熔金。
刘浓坐在牛车之中,奔波了一天,最为疲乏的时候已经熬过了。到得此时,反而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挑着帘眼望着黄昏下的江南。天空极是高远,一簇秋雁正在穿着云翦。忙碌了一天的佃户们,背依青山与稻田,嬉笑于田埂。在那水墨盎然的远山之边,错落有致的衔着座座巨大的庄园。
刘訚扬着鞭,笑言后面的那辆车启码有得上千贯。刘浓再如何沉稳,此时也嘴角微挑,蒙郗鉴赐字赠玉,再得朱焘赠财,实是他所料未及。得了些这车钱财,再加上卫玠所赠百金,建庄园的钱便多少有得一些了。
士族,还是要尽力去谋取,若真沦为寒门庶族,那也着实让人胆战心惊了些。只不过此事有卫玠帮忙操持,不可心急。欲速则不达。顺势而为,披棘而行,水到渠自成。终有一天,自己也能建得庄园揽山水,笑看风云比肩齐。
来时车单,去时成双;来时忐忑,去时洋洋。
牛车跑得飞快,不多时,便到了竹林清溪畔。沿水而行,遥遥见得徐节领着差役而来,缚着那个挑事的庄丁。庄丁耷拉着脑袋,双眼茫然,满脸的死灰气。徐节上前朝着牛车行礼,刘浓微笑而应,眼光掠也不掠那庄丁一眼,泥潭污物,何须再顾。
此案尚未结,别墅庄园仍属张家产业,一待结案,则会没收充公。而那张恺的弟弟,免不了一死,至于县丞,那便要看他有没有后台,能不能和江东朱氏抗衡。待得那时,刘浓便得另觅他处而居了。只不过,他并未打算在建邺久待,一旦注籍之后,他便会带着娘亲与家仆,前往心中早已定好之地。
“小郎君,小郎君……”
来福在竹林小桥边翘首张望,瞧见了牛车,边跑边呼。待看见刘浓从青帘中探出个头,向他挥手。他脸上的神色,瞬间由焦急转为欣喜。
还未待牛车停稳,他便一把将刘浓从牛车上抱了下来,嘴里则喃着:“小郎君,来福真傻,要不是嫣醉提醒我,来福还不知道小郎君去石头城很危险。小郎君,你总算回来了,下次可别再丢下来福……”
“来福,没事的,那有什么危险,嫣醉哄你的。”刘浓微微一笑,早有准备的伸着两个小拳头,抵着来福的胸膛,免得再和上次一样,被他箍死。
溪上小桥过于狭窄,牛车不能通行,刘訚便领着朱焘的随从绕林而行。刘浓担忧娘亲的病情,疾疾的踏着小桥,边行边问来福医生怎么说。
来福跟在他的身后,笑道:“小郎君莫忧,医生说了:无妨,只是心忧之下又染了秋寒,需得将心慢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摸着脑袋,羞涩道:“小郎君,来福,来福自作主张,多买了几个人……”
刘浓头也不回的道:“也好,咱们以后需要很多的人手。”
“可是……”
“嗯,怎么了?”
刘浓心中微奇,回过身,看着他几翻欲言又止,一脸的窘样,便笑道:“我先去见过娘亲,一会,你把你买的人都带到东楼偏室去,我见见他们!”
说完,转身便进了院中,来福傻笑了半天,才一跺脚跑上去跟着。
此时,院中炊烟四起寥寥,而自家东楼亦有烟色徐冒,应该是来福买来的人,正在准备晚餐。木屐踏得院中青石脆响,南楼的人听见了声响,都纷纷依在窗前悄望,面色各不相同,甚至有人在指指点点。
西楼依旧如昔,没有任何声响,也无人观望。
刘浓振着大袖,从那各色的眼光中穿行而过,踩着木梯便上了楼。来到门口,弯着腰脱木屐,唤了一声:“娘亲!”
“婢子,见过小郎君!”
脆嫩的声音响在耳边,却不是嫣醉和夜拂。抬起头,略一扫眼,愣了,啊,双胞胎!
眼前是一对双胞胎,年约十三四岁,长得眉目清秀、玲珑可爱,正朝着他浅浅的弯着身子万福。其中还有一个胆子大些的,久久不见他回应,弯着眼角往上一挑,正好与他的眼光对上,雪白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赶紧躲了起来,长长睫毛轻轻的扑扇颤抖,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嗯,来福倒是挺会挑婢儿!
刘浓心中好笑,挥手道:“不用多礼,都起来吧,娘亲呢?”
另一个婢儿低声道:“小郎君,夫人睡着了。”
“哦。”
刘浓笑了笑,轻手轻脚的转过屏风,刚刚走到床边坐下,谁知刘氏睡得极轻,挣扎着醒了过来,瞳孔微缩,继尔大放,呼道:“虎头……”
一把拖过了他,紧紧的搂着,用脸厮磨着他的额头,眼泪扑簌簌的直掉。颗颗咸咸的泪珠,滚到了刘浓的脸上。
刘浓心中既是温暖又是尴尬,毕竟他的灵魂比这娘亲还要大些,多少有些不适应。刘氏可不管,只顾死死的磨,深怕一个不小心,他便又不见了,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半晌,刘浓轻轻的挣开了她的怀抱,笑道:“娘亲勿要如此,小心伤着身子。事情儿子都解决了,没事了。”
刘氏取了丝帕抹了眼角,又把刘浓的脸上也抹得干净,问道:“我儿,事情都如何了,你快说给娘听,莫要啥事都哄着我,不让我知道!”
刘浓怕她担心,便将事情都逐一说了。
刘氏抚着他的脸,心中一会惊一会喜,说道:“谢天谢地,虎头福缘深厚,才能屡次得遇贵人相助。我今天求了三官大帝,保佑我儿平平安安。等为娘身子好些,也该去道院里,给三官大帝上香才是。”
刘浓笑道:“一切都等娘亲身子好些吧,到时候,孩儿陪您一起去。”说着,瞅了瞅侍立在旁的两个婢儿。
问:“娘亲,嫣醉和夜拂呢?”
刘氏道:“她们回西楼了,虎头,杨家小娘子真的好人。在你们走后不久,那些庄丁便来闹事,被嫣醉和夜拂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来了一个穿青衣服的,不知和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些人便都退走了。”
刘浓微敛着眉,沉吟道:“嗯,我知道杨小娘是个好人,等娘亲身子好些,咱们便去谢过她!”
心中则暗道:西楼啊西楼,本想两不相干,避而远之。奈何却一再相欠,如果再要言避,那便是忘恩负义了,岂可行得。
刘氏撇见了刘浓腰间的玉阙,她是名门望族的女婢,多少些有见识,知道这是上好的玉,惊道:“虎头,你哪来的这枚好玉?”
刘浓大窘,他方才避过了郗鉴赐字赠玉之事,没想到还是被母亲问及,只好答了。
刘氏乐了,一把又搂住了他,喜道:“我儿长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