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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罢,迎着山间清风,心潮愉悦,面红若霞。
“谢娘家……怕是陆娘家,顾娘家,亦或别娘家……”
“嗯?”
徐徐回首,只见桥游思正红着脸,看着云端,嘴角却微微翘着。朝霞映在她的脸上、额间,颗颗细汗绽着珠玉般的光泽,刘浓窘然默语,偷偷一瞧,见晴焉与绿萝离得远远的,心中情动脚步缓移。
“莫非,莫非,真有谢小娘……”
便在此时,桥游思见他久久不说话,心中愈思愈奇,幽幽地回过首,不想却见他正悄悄挪过来,心中一颤,不自禁地退后两步。
她这一退,刘浓脚步立即一顿。
“噗嗤……”
小女郎嫣然一笑,不知怎地,心里的恼意犹胜喜意,偏过头,咬了咬唇,轻声道:“几时走?”
刘浓走到她身侧,望着悠悠浮云,说道:“明日便赴丹阳。”此次中正评合,他已得吴郡中正查核,被顾君孝评为上佳,需得前往丹阳应对扬州大中正陆晔最终定品。往年,扬州大中正定品皆在吴郡,但今年却在丹阳,非为他故,乃顺应纪瞻新法,南北俱同。
小女郎再问:“几时归?”
几时归……
若是顺遂,丹阳定品后即入建康,谋取太子舍人,庭见大司徒,朝拜司马睿,届时再以任职。而任职至关重要,他欲谋之地,来年便将空缺,虽说那处地界竞争者理应甚少,然万万不容有失。如此一来,怕是会在建康滞留,待归时,不知入雪否,亦或已是来年春。
想着前路,美郎君目光渐渐坚定如铁,转身面向身侧的小女郎,柔声道:“兴许来年方归,我已修书与友,请她来吴县替你延治。却不知她来否,你,你要珍重身子。”
“游思好着呢,没病……”桥游思垂首看着绣鞋的蓝蝶,声音越来越细。
刘浓皱眉道:“怎可讳疾忌医!”
“游思,游思……”
“唉……”
桥游思一叠连声,却见身侧的美郎君悠悠一叹,伸手一揽,已揽住了她的腰,顺势一拉,把她拥入怀中,一垂首,便欲吻下来,小女郎心里嗵嗵乱跳,竟伸出了柔玉小掌,意欲往上推,待看见他眼中浓浓的情意,瞬间愁肠百结,莲掌转尔一缩,仿若含羞草般蜷作小拳头,轻轻捶了他一击,却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颤抖不休。
深深一吻,天旋地转,山风幽幽。
良久,良久,小女郎挣脱出来,娇颜红透,两眼溺人。刘浓凝视着她,呼吸急促。桥游思有些怕,拽起裙角,迈着蓝丝履,往山颠奔去。
“慢些,且当心。”
刘浓怕她摔着,赶紧跟上,护着她快步行向山颠。桥游思看也不看他,只顾看着自己的鞋尖,嘴里却喃着:“娘亲,娘亲在山上……”
“娘亲?”刘浓歪首奇问。
“嗯,在山上,再过三日便是娘亲祭日。”桥游思抬起头来,指着山颠,眼里含着雾。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恰于此时,苍凉的骆生咏响起于山颠,盘旋于林间。
“悼亡诗……何人在咏?”
“不知,桥氏已无亲……”
刘浓看向桥游思,小女郎歪着脑袋也奇,俩人愈往上,咏声越大,字字句句似悲若怆。
“抚衿长叹息,不觉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怀从中起……”
咏声此起彼伏,持续不断,俩人匆匆奔至山颠,小女郎颤抖着眼睑,提着裙摆穿梭于青草丛、觅声而往,刘浓恐其有失,亦步亦趋。渐尔,身侧的小女郎身子一顿,刘浓放眼一看,只见翠松环围青冢,松外,四名带刀部曲挺立,松内,有人正绕着青冢徘徊,此人头戴方巾,内着白袍,外罩乌纱,蓄着一把胡密的腮胡。
“赋诗欲言志,此志难具纪。命也可奈何,长戚自令鄙。”
此时,那人咏诗已有三遍,目光深深凝视青冢,眼神令人心悸。少倾,那人仰首望着浮云,满把胡须迎风飞扬,也不知他在看甚,看得极是入迷。良久,怅然一声长叹,提起酒壶沿着青冢徐徐一洒,慢声道:“汝喜饮酒,汝喜观云,吾不知,吾不明,而今,汝且看之,且饮之!长始,来过。”言罢,将空酒壶挎在腰间,阔步迈出翠松,仿似并未看见刘浓与桥游思一般,领着四名部曲朝山下行去。
桥游思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轻声问道:“此乃何人?”
半晌,刘浓收回目光,摇头道:“不知。”
“哼!”
桥游思轻轻一哼,走向青冢,在冢前跪下,大礼扣拜。刘浓默然走到冢前,将袍摆一撩,跪落在地,揽手于眉上,向外推到极致,而后徐徐下沉,至地,伏身,以额抵背。
稽首。
第一百七十七章挥袖出吴
经吴县,过丹阳,入建康,水路极其便利,顺水扬帆仅需五六日便可。
枫林渡口,几辆牛车靠在亭侧。
十余名白袍来来往往、忙碌纷纷,绿萝正指挥他们将车中的各项物什搬入舟中。
“当心些,那是小郎君的梅花墨与墨鳞玉茄……”
小婢洛羽托着一摞锦盒正欲朝舟中一跃,听得绿萝的话语脚步顿时一轻,暗中吐了吐舌头,沿着船板缓步而挪。绿萝在岸上歪着头想了想,追上来,接过她手中的盒子,自行放入船仓中。
此番跟随刘浓前往丹阳与建康的人甚众,来福带着十六名白袍刀曲,康利萧暗携四名青袍隐卫,胡华次子胡煜也将共行至丹阳,至丹阳后胡煜将与李催同往南兰陵,接回华亭再次订购的十五匹驮马,而此马源便若细水长流、绢而不绝,待李催与兰陵萧氏管事接洽后,胡煜将代替李催,专事这条商道。
小婢洛羽年方十二,是刘氏指给绿萝的小婢,她替代了墨璃。
墨璃于夏初之时嫁给了李宽,与其夫同在吴县别庄。她是华亭刘氏首个出嫁的大婢,婚礼甚是隆重,刘氏赠下诸多首饰,刘浓亦亲书祝贺。
笔墨纸砚足足装满一船,刘浓站在船头回望吴县,夏蝉已起,林风微炎,江面却极是凉爽,七载甘苦,建庄园、习诗书、会名士、结好友,美名播于江左,终究踏上这条回归建康之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乘风兮,扶摇纵直上。
青云兮,袍袖燎山川。
烽烟兮,铁血拭铿锵。
归来兮,醉眠卧芦荡。
宁不枉兮,负此七尺……
“瞻箦!!”
正在暗暗畅然舒怀之时,突闻岸上传来唤声,转目一看,只见陆纳正从绿荫里慢悠悠的摇出来,眉梢飞拔而神采奕奕,指间缠着酒壶绳,绳荡而壶扬。
“祖言……”
刘浓大喜,跳上岸,快步迎向陆纳。
渐行渐近,陆纳突地脚步一滞,而后徐徐揽手于眉,长揖。
“祖言,何故啊……”
他这眉正色危的一揖,吓了刘浓一跳,赶紧将他虚虚一扶,心道:莫非,陆氏有变,舒窈……
陆纳却揖礼三息方起,也不言个究竟,反而笑道:“瞻箦典卷,陆纳已阅,继尔传呈族叔,族叔言,笔意简赅,述事尽雅,有上古之风,其间诗篇犹佳。”
四月初,刘浓将杨少柳所书典卷撰抄,共计六卷。一卷命人送至会稽奉呈谢裒,谢裒观后大赞,亲提毫笔为卷作序。三卷呈至建康,一卷入纪府,一卷入卫府,一卷入大司徒府;纪瞻阅后,当即修书一封与刘浓,已为刘浓稍加修改;卫夫人阅后,回信一封仅四字:汝已长成;王羲之阅后,回信曰:宁不识君子,当与君子同。最后两卷,则分别呈入吴县顾、陆。
“谢过祖言。”
刘浓还礼,见陆纳神情愉悦,不似有坏事模样,心中一松,笑道:“到底何事,竟惹得祖言眉目皆如春也?”
“瞻箦,这……”
闻言,陆纳瞅了瞅刘浓,面上竟显出几分扭捏,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嘴角一裂,而后捉起酒壶便乱饮一气,眼角间的喜意藏也藏不住。
怪哉!
刘浓心中暗奇,陆纳性情直爽,能让他显出这般窘态着实不易,但他既不欲言及,也不便多问。
陆纳饮得一阵,哈出一口气,笑道:“族叔已至丹阳,瞻箦也将往,瞻箦乃我江东名士,正当一展学识以震北子!陆纳本欲同往,奈何不日将往东海一行,故而只能送饯于此。”
刘浓道:“东海王安期,清虚寡俗,无所修尚,雅贵有异,质朴怀真,乃真名士也!祖言若至东海,请代刘浓揖之。”暗中却思:东海太原王,陆氏与太原王有些交集,陆纳前往东海,想必是为名士王承之丧,看来陆氏不与北人共立于江左之心已弱。风云变幻之时,当顺风应云,方能经久不哀。
谈及名士之丧,便若美人早夭,两人都有些不胜唏嘘,陆纳把酒壶朝刘浓一扔,刘浓伸手捉个正着,也不抹掩,就着壶嘴一阵饮。
饮罢,甩给陆纳。
陆纳接过酒壶,笑而就饮。
酒气上涌,面红耳热,两个弱冠郎君吹着江风,听着蝉鸣,一时间情难自已,陆纳叉着腰,朝着江面放声朗咏送饯诗《北邙、双燕》,刘浓和而歌之。
两个少年郎静秀风林,惹得来往行人纷纷驻足回顾,待认出了美郎君,巧笑与呼声不断。
有人倚柳曰:“美鹤离吴,振翅为何?”
有人立舟曰:“吴色之秀,尽在一鹤,岂可独享……”
“且来,且来,都往此间投。”来福扯开大布囊,对着冉冉而来的吴郡女儿们笑嬉嬉。而此景正是,团扇遮俏脸,苇席聚柳亭,但坐观美鹤。
歌咏毕双燕,陆纳瞅了瞅岸上自发送饯的人群,许是意气正浓,许是酒意已酣,竟抹了把嘴,再次咏道:“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啊,祖言……”刘浓大惊,赶紧拉了一把陆纳,《秦风、谓阳》是送饯诗不假,且送舅之情绵绵于纸,但这‘舅氏’委实令人……
“瞻箦,何故拉我?”陆纳正咏得开怀,被他这么一拉,初时皱眉不解,随后便恍然大悟,赶紧四下匆匆一瞅,见并无熟人在场,拍着脑门,又道:“醉也,醉也。”
“哈哈,祖言,歌咏已毕,刘浓告辞!”
刘浓哈哈一笑,朝着陆纳一揖,撩起袍摆,跃上柳畔之舟。便在此时,有人在岸上娇声喊道:“美郎君,当鸣琴尔……”
鸣琴……
刘浓负手,微笑。
江上,柳岸,尽皆待琴。绿萝捧琴而来,美郎君盘腿而坐,置琴于膝怀,江风微澜,排舟若云,双手缓缓抹过绿绮妖娆之身,尾指一拔。
“仙嗡……”
《十面埋伏》
琴似女子,婉转,曲似泼冰,激扬。
一曲毕罢,美郎君徐徐起身,抱琴朝着江面、柳岸团团一揖。正欲命驱舟起行,陆纳却在岸上再唤,将琴递给绿萝,再返岸上,陆纳拉着刘浓就走,穿过人群,愈行愈偏。
陆纳道:“真醉也,竟险些将此事忘记。”
刘浓问道:“何事?”
何事?尚有何事!在夹柳丛中,华丽的牛车静静的停着,青牛无声的啃着道旁青草,抹勺正在辕上掂足张望,待看见他来,满脸欣喜的钻入帘中。
舒窈……
自年前一别,刘浓尊守承诺,俩人便再未见过,此时临别,美郎君嘴角寸寸绽笑,步伐渐轻渐快,行至车旁,千言万语难尽意,仅崩出一言两字:“可好?”
“如君安好。”
绣帘轻挑,美丽的小仙子似卓约一朵,端端正正的坐在车中,散着三千长发,一身金裙铺洒,弯着那淡如烟云的细眉,盛放湖水般的笑容,颜不可言。
刘浓瞅了瞅佐近,见无人,便靠近一步,伸出手,小女郎盈盈起身,递上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