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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
众将退出帐外,新月如钩。
郭璞伸手捕了捕风,叹道:“唉,此乃,西风……”
北宫眉头一挑,指着状若黑堡的山岭,打趣道:“参事,此岭之人,终究乃我晋室之民,若附炬灰烬,唯恐有失天和,参事不惧夜入梦魇乎?”说完,裂着雪白的牙,意味深长的一笑,按刀而去。
郭璞瞅了瞅左右,好似帐后阴影中藏了无数鬼怪一般,竟赫得浑身一个激淋,随后回身看向中军帐内的灯火,喃道:“郎君有言,若遇拦截,便为匪!焚匪,当不伤天和……况乎,郎君乃大福之人,身具乾阳三火,理当为郭璞挡之……”
“嘿……”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呼,郭璞吓了一跳,竟蹦了起来。回头匆匆一看,只见织素着抱着一盆水站在身后,郭璞低声怒道:“何故夜唤!”
织素浅浅一个万福,嫣然道:“郭参事,你挡着织素的路了……”
“哦,截路,截路……”
郭璞愣愣的侧身让开,织素扭身便走,突然又过回头,弯着细眉,轻声笑道:“郭参事,方才汝之所言,织素不慎听闻。却不知,当不当讲与小郎君听呢?”
“非也,切莫胡言……”
……
“非也,切莫胡言!”
岭上营中响起一声呼喝,一名营民首领指着在座众人,大声道:“此人乃晋室仕员,晋室自神州陆沉后,除祖豫州外,便再无南来之仕!若我等敢行路截,必为世人所唾骂也!”
“人皆不活,何顾唾骂也?”一个声音冷冷截道,随后那人挑着吊眉,重重一顿碗,放声道:“食无肉,饮无酒,尚可!然,而今乃播种之季,我等却连种粮亦无,上万遗民,如何存活?”
有人接口道:“然也,去岁祖豫州撤军退守淮南,石勒纵兵抢掠,四野颗粒无存!我等非同世家坞堡,尚有余粮!若再无粟籽入地,便错失春季!届时,人食人乎?若行此举,与胡人何异?”
营民首领脸色一沉,突地眼睛一亮,朗声道:“此人曾阵斩谢浮,故而,一路北来,畅通无阻,何等英勇?即便我等劫之,亦未必可得!况乎,若是祖豫州……”说着,一咬牙,捶案怒道:“莫若驱兵,向赵、郭借粮!”
“嘿嘿……”
方才那人冷笑道:“赵、郭?怕是我等攻坞不破,借粮未成,反溃千里也!”
这时,坐于正中的薄盛,扬了扬手中一信,沉声道:“信中言,此人乃华亭刘浓,与祖豫州不相干!祖豫州,我等不敢劫、不可劫。至于赵氏、郭氏,岂会借与我等野民?!若此人再不劫,便无活路!故,明日,截之!”
唉……”营民首领重重一叹,无精打彩的坐在地上,满脸悲凄。
……
竖日,天尚未破晓。
“呜……”
冲关破阵,勿需顾忌。一声苍凉的号角击碎黎明,营中白袍往来如龙,分列成阵,五辆粮草辎重车被缓缓推出军营。
“取盾!”
曲平挥手大喝,车上囊布被揭开,其中层层叠卧着无数巨盾。盾长五尺、宽两尺,上平而下尖,成排扎地即作墙。
“列阵!!”
北宫一声大吼,前锋尖矢由虎噬卫充任,三百余人踏步齐前,肩披白袍、着全身重甲,腰挎四尺寒刀,唯露一双冷眼。若遇敌拦截,他们将冲出盾墙,将一切眼前所见之物,尽数拔裂撕碎!
“呜、呜……”
绵冗的破军号长鸣,军阵掩护着粮草与马匹缓缓行向山岭。若从上往下视,这一幕极其壮观,状若一巨龟缓慢于岗,但见马匹居中,三百面巨盾与粮草车呈四方合围,中有八十盾,牢牢护住头顶上方。为了此战,刘浓已将七载所蓄尽出!
“此乃,何物?”
“严实不具缝,该当何如?”
岭上,一干伏于草丛中、藏身乱石堆、蹲身巨树丫的匪民面面相窥,不知该如何下手。目睹此景,薄盛眉心乱跳,他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战阵!竟然走神了,提着枪,暗思:江南,果真繁庶矣……
“呜,呜呜……”巨龟已爬至半腰,一长两短的号角声响彻两岭,揪得人心里发紧。
“簌!”
忽然,树上蹲着的匪民因紧张过度,一个没把住弦,羽箭骤射而出。
“朴!啪!”
离弦之箭,歪歪斜斜的搭拉在盾上,仿若可见箭尾摇颤。顿时,犹若捅了马蜂窝,半空,飞满了箭!
“簌簌簌!”
千箭齐下,破风之声,犹若裂布。
“左右,斜盾三寸!中盾,拱卫五寸!”
便在此时,巨龟中传出一声狂吼,便见得庞大的巨龟仿若瞬间炸毛,左右两墙微微倾斜,正中向上斜拱。
“扑扑扑!”
如爆豆,似雨雷,上千支乱七八糟的竹箭、枝箭、骨箭,滑的滑,扎的扎,鲜少能插入其中、掀起波澜。三息后,只见巨龟上长满了刺。
“呜,呜……”
雄壮号角疾速三响,巨龟昂起狰狞之头,加快速度,好似欲行强渡。
“滚石!!!”薄胜总算回过神来,眼见巨龟即将爬上岗,纵枪狂呼。
“落盾!!!”
等得便是此刻!北宫面满冰寒,放声大吼。眨眼间,巨龟猛然一缩,将粮草车也转入内腹,而后,“锵锵锵!”扎盾不绝于耳,特别是左右两侧,紧密排布,中腹更是两盾呈递,而白袍蹲身虎踞,拉开盾内竖木,斜插入地,呈三角而抵!
“碰!”
“碰碰碰!”
无数大小不一的滚石如群兽开笼,扑向盾墙,浪花,一道道石浪撞上盾墙,高高扬起,飞向四面八方,晃得人眼花缭乱。
数息后,薄胜探头一看,面上唰地一变,情不自禁的擦了擦眼睛!
盾墙,盾墙,危然不动!
“虎虎虎!”
墙内白袍齐声大吼,两人一盾,拔盾而出,再组龟阵,爬向山岗!
第两百四十四章天龙旋龟
巨龟漫步,千人一致,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徐徐往上。行进中,龟首渐渐翘起突出,着全军重甲的虎噬卫抽出长刀,阵列于尖首处,犹若巨龟之獠牙!
“霍霍霍……”
沉重步伐声憾山如雷。
“军主,下令罢!”
“军主,阵不容缓,在疾不在徐!”
“军主……”
闻听下属催促不断,薄盛眼睛却越眯越细,坑坑洼洼的脸上汗流如溪,乞活军由并州而起,他转战北地数千里,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却从未见如斯盾阵!暗思:即便石勒的具装铁骑面对此阵,也定难一举冲破!
汗水愈滚愈烈,巨龟之首已探入岭颠,薄盛眼红如赤,纵起乌木枪,高呼:“天不容收,纵刀乞活!”言罢,率先纵骑冲出。
“天不容收,纵刀乞活!!!”
薄胜身后五百背弓捉刀的壮汉齐声大吼,紧随其后,朝着巨龟之首撞去。暴戾的气息瞬间荡遍两岭,无边无际农夫狂叫着,冲出树林、窜出乱石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挥着各式兵器,短锄、柴刀、菜刀、木棍、甚至抓起一块石头……
“果然乃乞活军!”
军阵中的刘浓剑眉紧皱,借着盾阵缝隙看去,岭颠呈凹字型,中路仅宽七丈,当头奔来一军,约有数百人,而两侧,一望无际的农夫正沿着斜坡冲下来,幸而中路极窄,他们只能参杂在乞活军中,排成一字长龙阵。
“排箭!!!”曲平大叫。
“簌!”
巨龟猛然一抖,背上龟甲迅速裂展,未持盾的鹰扬卫当即放箭。霎时间,箭雨如蝗,扎入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扑拉拉倒了数十人。
“冲阵!”薄盛拔开数支羽箭,提马踏阵,身后人群滚动如潮,犹若探首毒蛇。
“虎虎虎!”
便在此时,巨龟张开狰狞之口,吐出三百三十白袍,北宫双手持刀,狂呼:“击碎此军,贯穿!”
“贯穿!!!”
面对撞来的骑军,重甲白袍未行退避半分,岭势非同平原,骑军撞击力不够,两厢一接,便见一道白浪似滚刀,绞进肉林。
只得一击,便将薄弱的骑军撕开一条口子,而后,对分散两旁敌军不管不顾,挺刀直进,纵切毒蛇之身,势如破竹。
“唰唰唰!”三人一组,砍得人仰马翻。
“簌!”
一击即溃之下,薄盛狂怒无比,挺枪刺向一名白袍之背。
“碰!”
一声闷响,枪尖及甲竟未入肉,巨大的贯力,撞得那白袍倒退数步,哇地一口喷出鲜血,却犹未死,横瞪薄盛一眼,竟然弃薄盛于不顾,咬牙向前,一刀劈飞一头。
轰……
看着只顾往前绞肉的战阵,薄盛心中巨山轰然崩塌,一种无力感由胸口漫向四肢八脉,脖心热汗被风一吹,冰冷。经得这一激,薄盛发了狂,朝着龟阵侧翼,纵枪乱刺。
“锵!”
长刀架枪,顺势往前切,薄盛亦非等闲之辈,猛抖长枪,弹开长刀,殊不知那刀却骤然一转,斩向其臂,薄盛大惊,格住刀,拖马回避。
长刀不追,缩回龟阵。阵中,一将顶盔贯,正是曲平!而此时,磐石卫与荀娘子精骑掌盾,鹰扬卫已然弃箭,向着两侧翻刀!巨龟瞬变百足之蜈蚣!
“盾流,刀阵!”
惨叫声此起彼伏,钢铁蜈蚣爬过山岭,往岭下窜去,挡者披靡。
“挺阵、挺阵!”
汗滚如雨,咬牙挺刀,雪亮长刀撞碎、撕裂一切。越往下,压力越减,前方,潮水般的人群在胆战心寒,在默然后退!
尚欠最后一击!北宫劈翻一人,狂吼:“三段斩!”
“虎虎虎!”
疲惫不堪的重甲白袍,弃了防御,大步狂踏,轮刀齐斩!
如墙进,血肉横飞。一茬齐断,再度一茬,复断一茬,连续三茬,哀鸿遍野。
“扑嗵!”
眼见白袍又将踏步,一名匪民瞪突了眼,高举的短锄坠地,而后神情骤然一变,转身便逃。
“逃啊!!!”
潮水涌退,溃向四面八方。
“呼……”
刘浓长长喘出一口气,双臂酸痛不已,背后白袍已被染作血赤。方才纵穿长龙,将及岭下时,前方压力骤减,两翼却顿增,放眼看去,身侧众白袍,人人染血,目露凶光。
“归阵!”
北宫率虎噬卫缓缓退入盾阵中,盾阵一变,蜷伏百足,化为龟阵,慢慢的退入平原中。
一步,一步……
千百步后,来此一处凸起之地,北宫拳头高扬,叫道:“扎盾!”
“锵锵锵!”
扎盾如墙,经得此番厮杀,虽伤亡甚少,但却人人俱疲,必须就地扎营,尚且得防备匪潮再度卷来。不过,冲出了山岭,危势已解。匪心已溃,又是据营而战,乱民冲不破盾阵。
薄盛怔怔的勒马岭上,看着那巨大的盾阵,眉心一下下的抽跳,身后血流成河,无一具尸体乃是白袍,纵使受伤,即便身亡,他们也在战时携走了自己的同袍。而在此短短半个时辰里,不足一千五百步的岭上,匪民至少伤亡五百人以上。
三步一尸!
再纵眼四观,只见漫山遍野都奔跑着人头,有人窜向远方,有人逃入丛林,有人边奔边叫。对于近万匪民而言,伤亡五百余人,不足挂齿,但如此惨烈景象,却深深驻入他们心中。
军心已溃!
这时,麾下小军主陈午拍马而来,沉声道:“军主,敌军纵贯万军,必然疲惫不堪。而我乞活军本部伤亡甚少,莫若趁势冲下山岭,席卷敌军!”
“本部……”
薄盛皱眉回望,身后背弓捉刀者尚有四百来人,方才敌军一心只顾前突,是以率先打头的乞活军被逼在了两翼,反而伤亡极少。
陈午见薄盛不语,吊眉一竖,朝着高处一名传令号兵,喝道:“吹号,召集流窜野民!”
“吹号?窜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