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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斩悬天,当为此斩……”
“刘府君……”
“刘府君,果如祖豫州也!!”
环城之音来回涤荡,徐氏软伏于地,拽着利剪万福,徐乂柱着丈二长枪,寸寸下跪,捧枪,默然,顿首。巷中野民,匍匐于地,朝着孤立于血泊中的刘浓,大礼三拜。
人,生而同体,魂有异,屈膝何其易?屈膝何其难!自古以来,华夏之民即便见了天子,亦只行稽拜,鲜少跪拜!
何人敢当跪拜?三官大帝也,上古大帝也!予民活路者,捉灯聚光者,民皆奉之!
刘浓置身于此,胸潮澎湃,按着阔剑的左手,微微颤抖。
郭璞扶起徐乂,与其匆匆一阵交谈,而后,斜掠一眼那软死在地的军士,疾疾走到刘浓身侧,低声道:“郎君,三斩初立,不容亵渎。然,适才郭璞得知,此人乃是李勿麾下军士。依郭璞之见,野民已杀其二,莫若逐之,再徐徐以图……”
“斩!”
刘浓抖了抖肩上之袍,翻身上马,眯眼看向跪伏着的人群,冷声道:“召集万民,推其于野,迎日而斩!”言罢,拔马而走,行至一半,回头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郭璞,笑道:“参事勿忧,万事有弊必有利,斩其卒,乃不得不为!既要斩,便需宣斩于野,竖碑于外!”
郭璞拍马赶上,皱眉道:“郎君,既欲杀卒讨粮,尚需早作绸缪,李勿不足惧,然,其叔李矩乃是司州刺史,名望深重!恐其……”
荀娘子瞥了一眼刘浓,冷声道:“李司州拥军荣阳,抵抗刘胡,何等英杰人物!昔日,灌娘曾见李司州于襄阳,实乃仁德居善之长者!如今,观李勿所为,竟惹得天怒民怨,定非李司州本意!汝,何不修书一封,遣人至荣阳,以告实情?”
“非也,其内有因……”
郭璞捉着短须沉吟,摇头道:“郎君应当思之,汝南各县皆有坞主任府君,为何独余上蔡未具?莫非,祖豫州故意遗漏乎?”
言有所指,刘浓剑眉一挑。
说话之间,众人已至瓮城外。
此时,漫山遍野聚满了人,那名李勿军士已被押解至一块凸石,趴在一截横木上,全身如烂泥、人事不知。执刑刀斧手,提着尺宽巨斧,缓比其脖后。
郭璞纵骑而出,站在高处,迎着山风,朗声宣布其罪状,并将三斩再复。只是他的言语,与刘浓所讲又有不同,令人不察血腥暴戾,唯有慷慨激荡。
足足半个时辰,方才将冗长布告,咏诵完毕。
少倾。
“咔嚓!”一声响。
万众瞩目下,刀滚,头落。
刘浓剑指凸石,冷声道:“便在此地,竖立一碑……”
第两百五十三章铸城于心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
此城,数度被焚,废弃已有数载。在瓦砾乱滚的县公署内,刘浓召集诸将以及薛恭与刘乂等人,共议诸事。帐中文武皆在,数十营民首领俱从,逐一席地而坐。刘浓未卸甲,踞坐于正中一块瓦砾上。
百废待兴,亦讲究不得。
其议有三:一,播种,二,划民,三,复城。
播种乃头等大事,经得一番商议,薛恭建议,沿城铲野。因上蔡县城乃汝南重镇,是以饱受胡骑肆掠,每当胡骑至时,必至上蔡县城佐近烧杀抢掠。故,方圆二十里内,荒村无数,旷野成片。
徐乂乃冀州流民,携民逃窜至此,见旷野中竟藏了不少野物,便领民就食于野。若是铲野,其生机便绝。不过,刘浓对其一视同仁。只是如此一来,刘浓不得不再播十日军粮以充种粮。
经薛恭粗略查核,除去军士,而今上蔡之流民,共计一万三千余人。薛恭久为流民之首,当即建议,将流民划为二十屯,仿秦制,每屯设里正一人,统辖一村,而人选皆有现成,倒是不缺。
刘浓点头应允,此制虽与晋律有异,但正值乱世,理当行非常之法。况且,晋初制度混乱不堪,江南与江北各行其事,为众所周知之事。即便有人以此为诟病,他也不惧,皆因朝中尚有纪瞻等人襄助。
薛恭之子薛礼坐在一块瓦砾上,目光炯视刘浓,忽然道:“刘府君,阿父,上蔡县一马平川,若划为二十屯,散落各村。日后,若是胡骑至时,该当何如?”
薛恭瞥了一眼身侧的儿子,不悦道:“自祖豫州与李司州联合抗北以来,胡骑已有两年未曾踏足汝南,何故作杞人之忧?!”
“不然!”
薄盛眉头一皱,沉声道:“前两年胡骑未至汝南,乃因胡人内乱不休,而今石勒虽与刘曜决裂,但两者未行互伐,反勒兵划境各治。是以,当去岁祖豫州战石勒时,刘曜随即出兵伐李司州,二者相互牵制,使祖豫州未得增援,退守淮南。况乎,如今李司州兵散四处,虽未呈险,但胡骑可聚可散,指不定,他日便有零星之骑踏入汝南!”
一语落地,震惊四座。诸将尚可,而流民首领则纷纷面显惧色。去岁,汝阴境便曾遭胡人铁骑抢掠!胡人残暴,来去如风,如蝗虫一般卷过四野,烧光一切,致使赤地百里,颗粒无存!若种之不获,种之何意?
刘浓瞥了一眼薄盛,暗暗一叹,心知薄盛非同他人,待已之心尚未赤诚,故而,其人时常以言语试探。不过,其人所言非虚,事不豫则废,理当早作准备,岂可种粮与胡人!
这时,郭璞捋着短须,摇头道:“薄首领所言差矣,且不言,祖豫州帐下大将韩潜陈军一万于封丘,便道祖豫州不日将率军三万进驻雍丘,二丘互作犄角,兵锋直指陈留!当此际,石勒插翅亦难西进汝南!”言至此处,一顿,挑眉看向荀娘子,阴阳怪气地道:“荀娘子深黯时局,且久居襄阳,不知对刘胡知之几何?”
“咦……”
荀灌娘正在与红筱说悄悄话,闻听此言,顿时大怒,噌的起身,指着郭璞的鼻子,怒道:“刘胡,刘胡不足虑也!”
说着,秀目环扫,在刘浓身上一滞,冷声道:“刘胡,自刘渊亡后,暴发勒准之乱,刘曜趁势夺位,因得名不正,故而,关陇叛乱四起。依灌娘度之,去岁刘曜之所以伐李司州声援石勒,不过乃安抚石勒也!如今李司州虽分散置守,但荣阳尚有八千战卒。刘曜挥兵至内,洛阳尚未守固,岂有兵力再袭汝南?”再一顿,扬声道:“两载之内,汝南当无战事!”
“妙哉!!”
刘浓拍膝称赞,目亮如漆星,心道:‘果乃千古奇女子也,竟剥蚕抽丝的将刘曜处境一言道尽!其人大才,其百花精骑,战力非凡!唉,惜乎,其乃客军……’
思及至此,他的眼光越来越炽烈,看得荀灌娘秀眉倒挑。而一干流民,听闻此番时局剖悉,顿时神情大缓。
便在荀娘子即将作怒之时,刘浓匆匆转走眼光,抹了下左手,笑道:“诸位所言甚是,然,事不可寄于他人之肩,我等理当为此绸缪!上蔡虽是平原,但县城居高处险,足可一眼尽揽。我之意,复城作坞,驻军于此!再设岗哨于北,一旦胡人铁骑前来,举火相告,各村速撤城中。若来上万大军,当据城而守,只要粮草不绝,即便来敌十倍,亦难破此城!若是零散千余铁骑,刘浓当斩尽头颅挂于碑上!”
千余铁骑!斩尽头颅……
一干流民虽有不少曾眼见白袍之威,但却仍然不敢想象此景。往年,零散铁骑从未过千,可时常是几百胡骑纵横往来,驱赶着成千上万的流民,杀其父,夺其母,虏其妹。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胸中藏着一股子暗流涌动不休。
薄盛眯着眼注视刘浓,胸膛缓缓起伏,握着枪的手指,根根泛白。他总算探明刘浓之意,悬天三斩以告民,杀李勿之卒,以军粮充种粮,再复城作坞,诸此种种迹象,都表明刘浓由南而来,绝非一时意起,更非莽撞之辈!
薄盛心道:‘收心,安民,知时局,且杀伐果断!其人,兴许真乃三官大帝赐慧于福也!’
“刘府君!”
徐乂突然柱着长枪,徐徐起身,朝着刘浓捧枪含首,沉声道:“府君既欲抗敌,而非潜守于坞!那想必尚欠勇卒!徐乂不才,自小习练枪术,愿效帐下!”
薛礼叫道:“刘府君,薛礼方才之问,意也在此也!薛礼之弓,虽不若养由基,百步可穿扬,然,八十步内,当取飞雁之眼尔!尚请府君赐白袍一面,披之于肩也!”说着,竟取下背上长弓,引弦一弹,如潮而鸣。
“郎君……”
郭璞慢悠悠的站起身,朝着刘浓一揖,淡然道:“现今城内存民一万有三,其中青壮足有五千!何不编军扩之,以防胡、匪之患?”
薛恭等人当即也赞成,若无力护田,只不过为他人作嫁衣!
扩军,刘浓确有扩军之意,白袍虽利,却人数过少,在有补无增的情况下,当为利器,不可肆意消耗。但若习祖豫州,青壮尽数入军,粮草必然堪忧,且势必影响民生,非长久之计也。
稍作沉吟,作决道:“扩之可行,却不可太过。虎噬卫扩至四百,青隼卫扩至一百,磐石与朔风扩至五百,至于射声卫与鹰扬卫,弓手难训,马匹难得,暂不为扩,以待他日。至于青壮,农闲之时,若粮草不荒,可与诸军一同操演!”
“诺!!!”诸将大喜,特别刘胤与杜武,两卫扩了一倍。
三事已毕,营民首领等人退却,薛礼与徐乂留了下来,归入刘浓帐下,刘浓命二人为副卫领,从磐石与朔风卫。
当下,刘浓再与帐下众人商议,扩军有人便可,兵甲却难以得之,重甲唯有四百套,长刀倒是多带了五百柄,勉强可配备扩军后的磐石与朔风。
兵,贵精不贵多。
刘胤建议将朔风与磐石二卫原有之甲刃,融炉重铸,刘浓稍作思索,未允。工匠现成,甲刃可铸,但现今却不可,皆因上蔡尚有李勿!谋事,当以最坏结局谋之,再以最佳心态行之,方可不败!至于铁,待李勿事毕,自有得处!
事有轻重缓急,当择而图之。
待刘浓将诸事料理完毕,已是新月如刀,诸将告辞离去,收纳各部,扎营于县公署附近。
刘浓对着冷月,伸展了一下四肢,浑身上下传来阵阵暴豆声,行军两月实已疲惫不堪,但心中却兴奋莫名,站在坍塌的墙上,放眼望去,但见破城中,四处都是火把,间或听闻人语、笑声,一阵舒畅之意由然而来,情不自禁的捉嘴长啸。
啸声若滚雷,荡于夜城中。
良久,良久,心情静静平复,双眼却愈来愈亮,揉着手腕,裂嘴一笑。
“笑甚?”
一个声音冷冷飘来,不用回头,定是荀娘子无疑。
荀灌娘踩着高低不平的石块,来到墙上,冷冷的瞥了瞥刘浓,按着腰剑,淡声道:“而今,汝已至上蔡,灌娘亦当归。”
声音清冷,如秋絮一般缥缈无端。
刘浓侧首看着她,深深的凝视,而后,缓缓揽起双手,沉沉一揖:“荀娘子,何不留下?”身上铁衣,哗哗作响。
荀灌娘转过头,遥望着夜空,问道:“汝,可是觉得,此地离襄阳甚远,关隘极多,坞堡、匪林亦如荆丛,以为灌娘无力抵达?”
“非也……”
刘浓徐徐直身,犹自凝视她光洁的侧脸,看着她脑后那一缕红绸翻飞于风中,声音低沉:“荀娘子之志,刘浓心知!荀娘子之才,刘浓敬佩!娘子虽是女儿身,却不弱于男儿!上蔡贫瘠而荒芜,然,此地有赤民万千,往北更有胡人万千,娘子何不留下,与刘浓一道,捍卫此地,指刃向北?”言罢,再度深深一揖:“刘浓之心,天日可表!”
夜风微凉,掀起二人肩上的披风,一者雪白,一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