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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其二,毕竟桥小娘子与小郎君,尚未,尚未正式文聘。此举,有失礼节!其三……桥小娘子愿否?况且,桥郎君知晓此事否?尚且,少主母若知此事,又当何如?”
“这……”
刘氏神情突地一怔,捧着茶碗的手也随即一抖。她原本便是个欠缺主张的人,被巧思暗中一揣恿,便觉理应把桥游思送至上蔡去,兴许可有所好转。可如今,听碎湖的缜密剖悉,晃觉干系竟如此之多,当即更没了主意。
想到桥游思那张雪白的小脸蛋,柔弱如柳絮的身子,刘氏的眼泪便朴簌簌直掉,嘴里乱喃:“这可如何是好?昔日虎头走时,曾再三叮嘱,游思身子弱,要好生将养。若,若待虎头归来,未见着人,岂不悲伤……唉,我的儿……虎头……游思……嘤呜……”
“主母,主母勿伤!”
“主母,勿伤,兴许桥小娘子过几日便好……”
“主母,小心身子……”
她这么胡乱一阵哭,室中再没人敢挺直身子,巧思、研画、兰奴、妙戈齐齐跪了一圈,劝的劝,哄的哄,可就是哄不止她的眼泪。反倒使刘氏愈来愈悲,在她的心中,最疼爱的是儿子,次之,便是这自幼失母的桥游思。
巧思瞪了一眼碎湖,嗔道:“碎湖,阿姐,大管事!而今桥小娘子性命垂危,何故横生恁多礼节?况乎,小郎君与桥小娘子之事,桥氏自知,咱们刘氏上下也知,怎地就不合礼了?莫非,欲使桥小娘子人殁了,再,再礼乎?若是如此,小郎君归来,大管事将以何颜面对?!”
“碎湖,阿姐,桥小娘子,耽搁,不得。”兰奴深深的看着碎湖,一字一顿。
刘氏也拉着碎湖的手,悲声道:“碎湖,别人我不知,但,但你自幼跟随虎头,应知虎头之心。虎头待游思与人不同!与人不同……你聪慧伶俐,且想个诸事齐美的法子,可否?你,你莫要有他心,日,日后……”
“主母!!”
闻听此言,碎湖如遭雷击,匍匐在地,双肩颤抖不休,死死忍着,不让泪水滚出,心思则瞬间百转,少倾,徐徐抬首,缓缓扫过室中众女,在刘氏身上停顿住眸光,轻声道:“主母,此事若要尽全,恐在桥小娘子自个身上,若她不愿,谁也莫可奈何。”言至此处,一顿,淡然道:“然,婢子思之,有一人,或许可劝得。”
刘氏忙问:“何人?”
“少主母!”
“啊?!”
众女皆惊,少主母会如此大度?便是碎湖都险些被刘氏猜疑,何况堂堂陆氏女郎,华亭刘氏将来的少主母!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妙戈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大管事此言在理,兴许少主母可以劝得。”
“主母但且宽心,婢子这便起程,前往华亭,拜见少主母。依婢子度之,少主母定至。”
碎湖朝着刘氏三度大礼叩首,而后缓缓起身,端着手,默然离去。待至无人处时,掌着桐油镫,仰头看天,细雨扑面而来,脸上湿润一片,分不清是雨水,亦或泪水。
稍徐,伸手微微一抹,迎向牛车,搭着莺歌的手,钻入车中,沉声道:“去华亭,陆氏庄园。”
“碎湖阿姐,快看。”
突然,莺歌在帘外唤。
碎湖挑开帘角一看,只见微雨茫茫中,有人撑着桐油镫,冉冉行于荷塘边,雪纱似雾蒙,蓝履若螓蝶,青荷作碧透,美到极时,难以述之于言。
待那缕清幽香魂远远嵌入画里,碎湖闭了一下眼,喃道:“小郎君,婢子定不相负也……桥小娘子,当随君侧……”
第两百六十章安境殄虏
华亭,陆氏庄园。
夏末蝉褪,秋鹤羽丰,但见得一只只洗羽鹤拍丛而起,展开黑白相间的羽翼,穿插于雨后茫空。时尔三五成群翻飞,倏尔孤翅撩拔苍穹。
突然,那只离群的孤鹤愈拔愈高,一声长啼天下惊。恰于此时,草潭中,一鹤乍起,追着那孤鹤斩翅疾上,少倾,两鹤盘旋于空,比翼共飞,两尾并列似剪若乌燕。
“秋鹤与飞,燕尾成双……”
草潭边,正在漫不经心荡秋千的陆舒窈见得此景,浓密的小梳子俏俏一唰,嘴角轻翘,借着荡势跳下来,俏步来至画案前,接过抹勺手中的画笔,歪着脑袋,凝着浅眉,细细推抹。
抹勺捧着墨盘,内中有浓、淡、破、渍、泼、焦、宿,诸墨。陆舒窈描神之时与别人不同,喜用重色,偏好埃墨与宿墨,正是如此,恰好显出她的画技非凡,不多时,描神便毕,但见丈二长纸中,庄园含于烟雨,连绵成片,而上空翻飞着一对白鹤,乌墨尾翼对展时,正似一把剪刀。
《秋鹤燕舞图》
烙下一行小字,陆舒窈展开眉,缓缓直起身子,眯着眼睛打量,而后,提着笔浅浅的笑。在她的心中,这一对鹤,便好似她与刘浓。刘浓便是那孤鹤,整日东啼西啼的卖弄羽翼,幸而,终究是被她给捕了。思及此处,小女郎捧着笔,格格笑起来。
“小娘子,小心墨……”
“呀……”
抹勺不提醒倒好,一提醒反惊了她,葱玉般的小手一抖,画笔坠墨,恰好落在她的金丝履上。
“小娘子,履污了……”
“勿擦,越拭越脏……”
抹勺弯下身来,欲用丝巾擦拭,陆舒窈摆了摆手,提着裙摆,看着自己的脚尖,东瞅瞅,西看看,而后眼睛一眯,蹲下身来,提着画笔在鞋尖上轻描淡划几笔,稍徐,便见一束蔷薇凸现于鞋面上。黑色与金色,极其衬合。
抹勺蹲下来,对着小娘子的脚尖轻轻的扇风,待墨均尽了,笑道:“小娘子,日后,刘郎君便似这蔷薇,终日伴随着小娘子呢,荡秋千时,一眼便可见,走路时,垂首亦可见。”
陆舒窈脱口道:“眠寝时呢?”
“眠寝时……”
抹勺眨了眨眼睛,挑眉戏道:“待眠寝时,咱们把它放在塌边,小娘子想见便见。待几时厌了,婢子便把它洗了,可好?”
“恁地贫嘴!”
墨尚未干,陆舒窈不敢乱动,蹲在草潭边,点了一下抹勺的额头,心里软软的甜,尚有些许得意。
“阿姐,阿姐……”
这时,小静言甩着大袖阔步行来,走到近前,蹲身一看,指着陆舒窈的脚尖,叫道:“哇,好一束蔷薇,华亭美鹤也,君,何故在此也?来来来,且与静言大战三百回合……”
“噗嗤……静言休得胡言!”
“小二十八郎君……”
陆舒窈莞尔一笑,而后,回过神来便嗔。
小静言却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笑道:“阿姐,美鹤现居江北,做了甚殄虏护军,殄虏者,乃与胡人为敌也。胡人凶残,阿姐不惧乎?唉……”说着,长长一叹,伸手接过小婢怀中的青虹剑,二指由剑尖抹至剑锷,歪头道:“若使静言为此职,定当不负青虹剑,必使胡人授首,以扬静言之名。”挑眉又问:“阿姐,殄虏护军,乃是几品?”
陆舒窈懒得理她,扇了扇鞋面,慢慢站起身,遥望头顶之鹤,神情悠悠。
陆静言见阿姐不理她,颇是无趣,提着剑凑过来,瞅了瞅阿姐,眼睛咕噜噜一转,问道:“阿姐,下人们皆传,刘美鹤了得,一入江北便为护军,那护军到底几品?”
抹勺大声插嘴道:“六品!”
陆静言不屑的扬了扬眉,抬着下巴,嚷道:“呵,我当多了得,不过六品也。待日后,静言必为大将军……”
“六品,已然了得!”
这时,陆老快步行来,爱怜的看看陆静言,哄道:“静言志气高远,日后必为大将军。不过,华亭刘郎君确属了得,年方十六以次士居六品护军,自九品官人法以来,尚未有例。”
“哼!”
陆静言转过头,下巴仰得更高。
陆老宠溺一笑,对陆舒窈含了含首,笑道:“小小娘子,华亭刘氏来人了,可见?”
“刘氏?见!”
陆舒窈神情一怔,继而一喜,当即提着裙摆,随陆老疾步而行,穿过竹林,一眼便见碎湖正候在君归院前。
待见了陆舒窈,碎湖暗吸一口气,碎步迎上前,万福道:“婢子碎湖,见过少主母。”
“勿需多礼,快快且起。”
陆舒窈微笑着虚虚一扶,焉知碎湖却福而未起,小女郎眉头微皱。
“唳!”
恰逢此时,林梢响起一声长唳,闻声,小女郎不禁抬头仰望,但见一只雪羽红顶鹤掠过头顶,翻过白墙黑瓦的院落,双翅一扇,朝着北方扑去。
碎湖直起身,随她一同望着天边那点红,久久未曾言语,半晌,碎湖道:“少主母,婢子来此,是为有一事相求。”
陆舒窈却仿似未听见,手搭在眉际,眸子逐着天边的淡云,喃道:“夏将尽,秋渐起,荡涤鹤羽赴北归……”
……
夏将尽,秋渐起。
汝南,上蔡。
鹞鹰展翅高飞,在那漫无边际的田野里,青叶连绵如海,粟粒颗颗饱满,一株共有六挂,根根向阳。再过半月,便可收作储粮。为防鼠雀糟践,田垅中,随处可见手执长秆的农夫往来。
“蹄它,蹄它……”
一队骑士由北而来,当经过田野时,为首之骑突地一个弯身,把手探入粟丛中,拽出一把青粟,用力一揉,尚未呈黄的叶絮纷坠如沙。捧起嫩米塞入嘴中,细细一嚼,有着淡淡的甘甜。
“甚美!”
来骑咽尽嘴中粟粉,舔了舔嘴唇,扬起马鞭,猛地抽了一记空鞭。待鞭声遥传于野时,坐下大黄马箭射已然而出,直直插向远方的雄城。
“刘胤阿兄,刘胤阿兄……”
清脆唤声打斜传来,刘胤勒马斜望,只见宽阔的田埂上奔来一匹红马,马上坐着不停挥手的小黑丫。一见小黑丫,刘胤嘴角由然一裂,从怀中掏出个物事,合在掌心。
小黑丫勒马与刘胤并行,歪着脑袋,皱眉问道:“刘胤阿兄,北哨建好否?胡人会来夺粮否?”
临近收获,最惧的并非雀与鼠,而是胡骑。前些年,每临初秋,胡骑便会如蝗虫一般随风而至,杀人,夺粮,放火,烧村。小黑丫近日常闻娘亲与乡民们念叨、祈祷,所求者,无非乃是平安收粮。
刘胤扫了一眼漫漫田原,浓眉一皱一放,随后把掌心之物递过去,笑道:“小黑丫勿需担忧,即便胡骑北来,亦休想踏足此间半步!”
“呀,小伊威,小伊威……”
小黑丫接过刘胤递来的小伊威,捧着毛茸茸的小东西,眼中盈满着笑意,她的那只小伊威已然长大了,会爬树了,会啃极硬的果子了,可是她却觉得它定然孤单。于是乎,刘胤便应诺于她,将为她再觅一只。
这时,薛恭与一群人行于田垅,边走边商议着秋收之事,待刘胤驱马至近前,薛恭方才蓦然回过头,瞧见来骑是刘胤,神情一喜,笑道:“方才远远闻得马蹄响声如雷,薛恭尚与作赌,果不其然,乃是刘县尉归来。县尉既已归,想必北五哨俱已建好。”说着,转首向北,仿佛在遥望甚。
刘胤拔转马首,随其望向北方,笑道:“然也,历时三月,耗民千余,终建五哨!有此居高五哨,莫论胡骑从何而来,皆难默无声息。届时,小郎君便可从容应对。”
薛恭拍了拍手上的泥,捋着短须,徐吐胸中气,畅然道:“胡骑迅疾若风,往年村民不及撤离,大多被杀戮于野。值此五哨建成,上蔡境便安矣!刘府君心系乡民,实乃天赐上蔡乡闾之福也。”
刘胤裂嘴一笑,瞥了一眼峰上之城,问道:“薛内吏,小郎君可在城中?”刘浓任薛恭为上蔡县内吏。
薛恭道:“昨日,刘府君便从河西检视归来,现下想必正行检城,听闻翟庄月产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