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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未答。
荀娘子理了理额际红稠,深深的看着身侧雪莲牛车,喃道:“吾来送游思,并非送汝。”言罢,引马靠近牛车,与牛车并肩而行。
刘浓默然,驱马慢行,一路无言。
待至三十里外,荀娘子勒住马,眯着眼睛看着道旁风吹柳,浅声道:“游思得君慕怀,幸也,不幸也。君得游思爱恋,幸也,不幸也。”言至此处,眸子一闭,稍徐,徐徐开眼,沉声道:“莫论何如,速去速归,依吾度之,佐近两月,战事必起!既得江南粮草辎重,他日理当以攻代守!”
刘浓眯了眯眼,望了一眼北向,冷声道:“谋战于事前,暨待战事来临,莫论何如,当斩石勒南侵之手!”
“石虎,终有一日,吾必取其首……”
荀娘子柳眉微扬,冷冷一笑,转眼间,复见晴焉将牛车边帘挑开一条缝,心中由然一痛,抬手抓了一把青柳叶,从边帘缝隙伸进去,轻轻放开,而后,寸寸缩回手,眯着眸子,喃道:“游思,游思,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灌娘,别过。”言罢,眨了眨眼睛,艰难的扭过头,待风浸干脸颊,“啪”的一抽鞭,策马狂奔。
……
晨风习习,悄悄吹落青叶片片。
苇絮映吴水,蓬船绕叶分水。温婉的吴水即若吴女之目,轻扑缓睐间,即将舟与人剪于眼帘。
蓬舟如叶,贴着绿水缓缓纹荡,矮案置于船头,案上铺着洁白的左伯纸,边角随风翻卷。婢女掌着桐油镫替小娘子遮挡着岸边落叶,小女郎跪坐于案后,正行临书,如雪皓腕推荡之时,笔下字迹凸现,婉若游龙,华似春松。
稍徐,兴许婢女垂首观小娘子练字较久,抬起头来,转动着脖子,蓦地,眼神一滞,轻声道:“小娘子,有巨舟……”
小女郎眉心浅凝,拾起镇纸往外挪了挪,镇住翻飞的边角,漫不经心地道:“巨舟往来,无非兵甲于内,有何为奇?”
“小娘子,巨舟,火甲……”婢女一瞬不瞬的盯着东面,加重了语气,稍后,眸子一转,补道:“白袍!”
“白袍……”身袭红裙的小女郎眉心忽凝骤放,继而,神情一怔,雪指轻抖,坠墨一团,稍徐,颤抖着手将笔搁于砚角,徐徐起身,转首看向东方。只见巨舟东来,舟首排列着红甲若火云,当中一人,身着墨甲披白袍。
俄而,四目一对。
刘浓剑眉微皱。
小女郎俏生生立于桐油镫下,眸子不避不让。当是时,黄镫,青叶,绿水,红裙,诸色涂抹一气,恰恰道尽江南之婉约。
“靠上去。”
须臾,小女郎见舟中人转走目光,细眉堆云,轻声吩咐。
蓬舟分水,即临巨舟,一者危若山,一者轻似苇。小女郎仰起螓首,欲寻舟首人,却见白袍荡漾,人已不见。
少倾,巨舟与蓬舟擦水而过,前者驶入枫林渡,后者漫向建康。蓬舟上的小女郎回过头来,凝视着白袍纵骑,踏着长长的船板,奔向柳岸深处,方才徐徐转首,幽幽一叹,轻声道:“走吧。”
“是,小娘子。”
……
火骑漫道,未入吴县,与县城擦肩而过,直奔华亭。
待火云穿透烟柳,离亭即已在望。
亭畔,白袍如浪,萝裙似海。刘氏、曹妃爱、陆舒窈、碎湖、兰奴、留颜等,数十人静侯于亭,神情各自不同,有焦急,有悲凄,亦有恬静。待乌墨甲与火骑拥着雪莲牛车,浅现于道口,刘氏搭着陆舒窈的手一紧,泪水却滚了下来,放声唤道:“虎头,虎头……游思,游思,我的儿,我的儿啊……”唤着,唤着,胸口一阵急剧起伏,抚着额头,仰天即倒。
“主母……”
“娘亲……”
霎那间,惊声连绵,一干娇娥七手八脚将主母扶住,陆舒窈缓缓抚着刘氏背心,待其顺过气来,凝视着缓缓漫来的骑队,镇了镇神,朝绿萝使了个眼色,伸手接过粉嘟嘟的小徐徵,抱于怀中,金丝履轻展,迎向白骑黑甲。
绿萝怀中抱一个,手里牵一个,紧随其后。其余诸女静默,刘氏只顾抹着眼泪,亦未上前,曹妃爱挽着她的手臂,眸子淡然,心中却微悸:‘若是往常,他,他必然早已奔来,见过娘亲……’
第三百八十四章心灯锁魂
斜阳,吹烂了晚桃,拂红了青墙。
因事发突然,华亭内外早已挂珠抹红,只待成都侯归来。而此刻,庄园内素静无声,碎湖小声的吩咐着婢女,命她们将满园朱红抹去,将壁灯燃起。白鹅静浮于水,大白猫也收敛了往日的嚣张,领着它的猫子猫孙们眷眷的伏于墙角阳光下。
中楼,气氛略显沉凝,幸而小刘乾已然习步,斜斜迈着八字步奔来窜去,时而,笑嘻嘻的扑向绿萝,倏而,扬着胖乎乎的小手往刘氏怀里钻,为此满堂静澜凭添几许生气。绿萝柔柔的揽着儿子,眸子里却衔着默然微笑的夫君,拿着一柄精致的无锋小木剑,诱惑着小刘乾:“唤,唤阿父……”
“阿,阿……”小刘乾转动着漂亮的眼睛,盯着刘浓看,他不识得刘浓,撇了撇嘴,扭过头。
“阿父……”绿萝挥了一下小木剑,贴着儿子的脸,轻声道:“此乃阿父,小刘乾之阿父,为何不唤?”
小刘乾眼睛随着木剑转来转去,伸出手去够,奈何娘亲却不肯给自己,只得转过头,无奈的唤了一声:“阿父。”
刘浓微微一笑,接过绿萝手中的小木剑,将小刘乾揽入怀中,柔声道:“君子当习剑,然若仅知剑而不知书,便乃一匹夫尔,刘乾可知?”说着,以剑尖蘸着案上茶水,把着小家伙的手,在案上写下“刘乾”二字。
“格格……”
小刘乾乐了,歪着头盯着案上的字看,拍着小木剑乱笑。小刘徵与刘神爱尚小,不会说话与走路,却亦会闹腾,见阿兄开心了且有玩具,便在各自乳娘怀里挣扎来去,呀呀乱叫。三个小家伙如此一闹,顿时将室中凝静散去不少。
遂后,刘浓抱过小刘徵,狠狠的亲了一口,复又抱起小神爱,正欲来一口,殊不知,小神爱却嘟了嘟嘴,伸出嫩嫩的小手,拍了他一巴掌,“扑”的一声轻响,成都侯愣了半晌,继而,嘴角一裂,笑出声来。
笑声轻扬,柔情满怀。
而此一笑,室中诸女眉梢齐齐一松。
稍徐,刘浓于中楼用过饭食,与一干儿女们稍事温情,即离中楼,度步至北楼,撩袍入内,步伐落得极轻,深怕惊赫了梦中人,将将行至中室,即见晴焉悄步而出。
晴焉深深一个万福,无声离去。
刘浓除却步履,叠手叠脚的走到墙角,拾起竹篮中的新柴,拔了拔墙中炉火,复又走到窗前,推开三分,把帘卷一角挂于横棱。转眼时,见案上缭着芥香,细细一嗅,清香徐怀,乃是新晒芥草,尚有阳光的味道。
待入内室,脚步更浅,轻轻撩开雪纱帷幔,嵌身而入,默默坐于床榻边,替梦中人捏了捏被角,探手入内,暖意徐徐透神,匍匐伸手,触及暖壶,以手试了试,乃是新换。眉目一松,慢慢缩手,蓦然间,触碰一丝微软,身子猛然一震,闭上了眼睛,寸寸往内探,轻轻捏了捏,如珠滑,似暖玉。
呼……长长喘出一口气,悄悄抽出手,将被角捏好,拾起金丝楠木小手炉,左右看了看,柔柔的放于枕畔。
阳光透墙穿帘,斜洒室中一半。印着刘浓的半张脸,拂着榻下蓝丝履。束阳携烟似滚尘,捧起小巧的丝履,用手拂了拂,履面干净,未见尘扬。陡然间,目光一怔,嘴角却挂起一抹苦笑,非履不洁,而乃阳光透尘,竟已忘却。
孤坐不知时,默然退却,夜已来。星辰寥落,月满西楼,如珪似壁,泛着柔和的水光。庄园中墙灯尽燃,若莹火似浮虫,一点一点,浅浅映于楠木廊,教人分不清乃是天上月影,亦或墙灯凝月成窜。青冠月袍缓行于其中,孤影亦眷廊。
待至转角处,回望北楼,只见北楼被浮灯缠满,若魂清幽。
“夫君……”
陆舒窈自东楼而来,独自一人,未携婢女,华月如水,伊人即若水中金兰,未梳髻,三千青雪静洒腿弯,身袭淡金抹胸襦裙,锁骨如若玉铸,浅浮一片嫩白,金色的飘带系于胸口,直直垂至履尖,金丝履迈动时,脚尖上的金蝶轻颤。
“夫君。”月中仙子走到夫君身侧,与夫君并肩望月,如玉小手轻轻一探,即捕到了夫君的手,反手一扣,小手贴大手,微微倾身,轻轻靠着夫君的肩头,柔声道:“自得夫君之信,舒窈即已命陆老前往钱塘,定将鲍仙姑与葛侯请来。夫君但且宽心,葛氏于陆氏世代交好,且承情于陆老,是以必来。”想了一想,复道:“诸方尊长好友处,舒窈亦命人通禀。”
月静如盘,伊人语软。
“舒窈……”
刘浓紧了紧掌中小手,微微侧首,看着月下人儿精美无暇的脸颊,心潮起伏如浪,目光却越来越柔,轻声道:“刘浓长年征战于外,难以顾家,舒窈辛苦了。此事,此事……乃,上天之罚,罚刘浓之性贪。刘浓此身,负人何其多矣,舒窈怨为夫否?”
“夫君……”
陆舒窈摇了摇头,浓密的小梳子缓裁轻剪,将刘浓淡淡的沮丧尽收于眼中,身子却软了,轻轻贴着夫君的肩,浅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自夫君于舒窈门前吹埙,自夫君悄入舒窈心中,舒窈即知,唯知,刘瞻箦即乃陆令夭之君。”说着,抬起头来,凝视着夫君,嫣然一笑:“夫君性贪,其奈何也?然,舒窈不怨,想必游思妹妹亦不怨。唯愿此生,得与君共于林下。”
刘浓默然。
月光洒来,沿廊泼水,泼出如镜静谧。满园莹玉,刘浓与陆舒窈并肩倚栏,嵌入画中。是夜,东楼忽闻琴音,曲声悠悠,如丝辗转,曲声缓缓,似祈若喃。闻此琴声,晴焉趴于榻畔,轻轻唤着:“小娘子,小娘子……”
……
三日后。
白鹅唱晓,庄园至梦中苏醒。
刘浓入中楼,拜别娘亲。刘氏见儿子方归即去,心中极其不舍,奈何知晓儿子现为晋室节外州刺史,身负重任于肩,是故,不得不抹着眼泪,拉着儿子的手,命其好生爱惜已身,切莫伤心伤怀。
待见过娘亲,阔步至西楼,欲见曹妃爱。焉知,曹妃爱却令嫣醉将其拒之门外。刘浓剑眉微皱,细细一嗅,冷香透室而出,心中恍然大悟,曹妃爱有早沐的习惯,想必正在沐浴。来得不是时候,成都侯背卷袍袖,复入北楼。
于北楼待了半个时辰,见日已透窗,只得细细叮嘱晴焉一番,待晴焉将各项事体牢记于心,方才轻步出室,一步三回头。
诸事已毕,刘浓即入建康。
数十人送饯至离亭,陆舒窈抱着小刘徵,绿萝抱着小神爱,牵着小刘乾,曹妃爱姗姗来迟,身后跟着革绯、嫣醉、红筱等人,其后尚有一窜窜牛车。游思已归江南,刘浓便命红筱留在华亭,曹妃爱未置可否。
此刻,看着曹妃爱身后的牛车,刘浓心中微奇,把小刘徵递给陆舒窈,轻声道:“阿姐,莫非亦欲往建康?”
曹妃爱未理他,端着手,款款走到刘氏身前,盈盈一个万福,浅声道:“娘亲,江东已然靖平,商事需人操持,少柳当往建康,娘亲需保重身子,待载尽春来时,少柳便回。”
刘氏怔了一怔,遂后眉眼尽开,拉住曹妃爱的手,轻轻爱抚,笑道:“甚好,甚好,汝阿弟将滞留建康些许日子,得柳儿照拂,最好不过。只是,莫待载尽复归,需得时时回来。”
曹妃爱细眉微凝,嘴角丝巾一翘,欲言复止,想把手抽出来,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