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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刘伶那一米四五的身高,面相奇丑的血统,怎能得有刘浓这样小壁人般的孙儿。
刘浓未见她之前,一直悬着一颗心,此时终于落下。又见她脸色虽然仍旧苍白,但相比往日已是大有起色,心中焦虑转为欣喜,几个疾步行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娘亲,孩儿不孝,彻夜未归,对娘亲照顾不周,惹娘亲担忧,还请娘亲责罚。”
“虎头……”
刘氏一把揽住刘浓,颗颗晶莹的泪珠,忍不住的滚落,尽数滴在了刘浓的脸上。刘浓心中既是温暖,又有些许尴尬,毕竟他后世的灵魂比这娘亲都还要大,没有彻底融入以前,多少有些不适。
刘氏掏出兰花丝帕抹了眼角,又把刘浓脸上也抹尽,说道:“我儿,快来谢过杨家小娘子,是她替为娘施以针术,我的病情才得以缓解。而且,若不是她……”
说到这里,她语音一顿,停住了话头。
刘浓从她怀里起身,只见在矮案之后,又起了一扇屏风。屏风一边侧立着嫣醉与夜拂,另一边则又是两个没有见过的美丽小婢儿,她们都双手端叠在腰间,垂首,低敛着眉,沉声静气。
东墙之窗透进如缕如束的阳光,射到了矮案上,案上置着燕踏兰花熏香炉,冒出寥寥清香,清香绕着屏风。
房间里极静。
那个杨家小娘子,应该就在屏风之后。此乃女子内室,她又是救母的恩人,刘浓不便细看,跪坐于地,朝着那屏风深深一个稽首,以额抵着手背,朗声道:“见过杨小娘子,谢过小娘子施以援手之恩,刘浓感激不尽!”
百花屏后跪坐着的影子,缓缓欠身还礼,淡声道:“刘小郎君勿用多礼,汝母亲身子虚弱,近日又忧思过度,是以染病。我的针术浅陋,亦不能断根。小郎君应立即延请良医,辅以五味中正,方才能尽好。”
说着,屏后杨小娘子的身影朝着夜拂点头,夜拂脚尖着地的转入内间,倾刻又出,手中已捧着一个黑木漆盆,搁在了刘氏母子面前的矮案之上。盆中则以一方丝帕掩了,凸起之处,已能辩出是钱财之物。
非亲非故,已受其仗义援手之恩,岂能再授财物,况且刘浓从卫玠处得的金子足以为母亲治病。此等人家,又是女子,还是少授恩为好。
刘浓按着双膝,身子略略前倾,顿首说道:“小娘子恩浓义重,刘浓岂敢再授,财物还请收回。”
杨小娘子微微一愣,转而一思,声音便有些清冷,说道:“小郎君勿要推辞,汝母之病,耽搁不得。况且……”
说着一顿,没了下文。
刘浓等得一会,说道:“小娘子说的是,不过,非是刘浓惺惺作态,实是刘浓已有钱财,这便要领母亲回去延请良医。蒙小娘子大恩,若再语谢便是为过,待家母身体好些,刘浓再来拜见小娘子。”
刘氏亦道:“杨小娘子对我母子,实在恩惠已多,钱财万不敢收。小妇人貌粗仪浅,待身子好些,定当前来谢过小娘子。”
刘氏虽不知儿子为何急着要走,但也只好帮衬着他说话。
屏帘后的影子漫声说道:“也罢!刘小郎君去吧。刘家嫂嫂,需得记住,不可再过度的忧思。”
刘氏母子再向那帘后施礼,影子略略回礼。刘浓辩得是个身姿宛约的女儿,应该年岁也在十四五岁左右。此地不宜久留,便与母亲一起出了内室。身后传来嫣醉略低却脆的声音:“小娘子,这小郎君好生无礼。”
那个声音斥道:“嫣醉休得乱语,这小郎君倒是个知道进退的。”
待转出了西楼深室,刘浓抚着母亲正在下楼梯,突然从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其中有着来福的嚷嚷,还有人正在惊呼。
听得那惊呼,刘氏面色一变,更显苍白,抚着楼梯的身子一阵颤抖。刘浓不知何故,却把母亲的神色看了个清楚,问道:“娘亲,可是有事瞒着孩儿?”
刘氏不知怎地,脸上竟飞起了羞红,眼眶中却渗出了泪,躲闪着儿子的眼睛,说道:“我儿,休要妄猜,为娘无事,你快去看看,莫要闹出事来。”
“不急,娘亲先回房。”
刘浓心中一冷,也不着于颜色,自把娘亲扶到东楼卧榻之上,替其掩了被子,这才说道:“娘亲好生歇着,儿子先去看看,一会让来福去请医生,稍后就回!”
“虎头,虎头……”
刘氏挣扎欲起,却被刘浓轻轻按住,柔声道:“娘亲勿惊,一切自有孩儿料理!”
说完,便一挥袍袖,出了东楼,跨出天井,直直的朝着院外而去。
刚刚走出院外,便见来福将一个人像擒小鸡一般捉在手中,高高的举向天空,正要用力往下掼。而王訚则手里提了根木棍,与四五个庄丁模样的人对峙。那些庄丁跃跃欲试,却顾忌着来福手中的人,不敢向前。
来福手中的人,腰滚腿粗、肥头大耳,一脸富态的样子。却头戴玉冠,身着宽袍,作世家儒生装扮。这有点滑稽,就好比猪鼻子上插了两根葱,恁是要装象。此时,他被来福一双大手死死的箍住衣领,身子随着来福的手晃来晃去,一张脸涨得通紫,简直就是斯文扫地。而他,正是这个庄院的主人张恺。
张恺喘道:“放,放手……”
来福厉声叫道:“你个贼厮鸟,竟敢趁我不在,去调戏我家主母。老子今天不把你的骨头拆了喂狗,我就不姓来!”
唉,他忘记了他本来就不姓来。
刘浓在门前一声轻喝:“来福!”
来福回头见是小郎君,嗫蠕着嘴道:“小郎君,他,他调戏主母……”
“说恁多作甚,掼,往死里给我掼!”
刘浓大怒欲狂,心思电转之时,已把此事理顺:想来定是昨夜未归,这厮来收租之时,见得自家娘亲姿色美丽,便起了歹心,怪不得母亲脸显异色。
来福得令,更不作声,提起那人便一阵乱掼,活像是在逢着烈阳抖被子。不大一会,张恺便只有进得气,没有入得气了,像滩烂泥一样软在地上冒泡泡。
这时,从远处涌来一群庄丁,怕不有一二十个,冲到近前。
领头的庄丁扶起张恺,叫道:“好啊,你们欠租不给,还敢打人!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去见府君!”
“谁敢!”
王訚一声大喝,提着木棍和来福一左一右的护着刘浓,缓缓的退向院内。那庄丁的头头怪声叫道:“怎地不敢,上,都拿了!”
“都想作死么?我看谁敢!”刘浓踏步而出,直视那些刀枪棍棒绳索,纵声喝道。
他这一喝,身材虽是小小一个,声音又是稚嫩,但却浑然不可侵犯,且是一身的士族打扮,那些庄丁便有些犹豫,踌躇不前。
第七章暗中算计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君子竖骨,骨怒冲冠。
刘浓小小的身子对峙在二十多个庄丁的面前,面色浑然不惧,一双眼睛则泛着赤红浴血。王訚上前一步,在他的耳边一阵低语,他紧绷着的神色才稍稍一松。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这被猪油蒙了心的腌渍泼才没有得逞,在关键时刻,娘亲被杨家小娘子救了。不然,打死他都难赎其罪。
“主家,主家……”
突然,那被庄丁扶着的张恺摇了几摇,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直直的溅入脚下青草地,宛若开了一朵喇叭花。
“杀人啦……”
庄丁大声叫着,声音又尖又长,人群开始嗡嗡作蚁响,本已缓退的庄丁们又壮着胆子,围拢上来。
“闭嘴!”
刘浓放声怒喝,把张恺一瞅,这头猪虽是喷血,但神智还在,没死!还有些惧怕的躲着自己的眼睛。而那领头的庄丁,一看便像是个搅屎棍,得先把这些庄丁给镇住,免得他趁势乱搅。现在自己只有三人,来福再能打,对上这二十来人,也只有吃亏的份。
再踏一步,逼得几个拿木棍的庄丁往后一退,大声道:“一个破落商户儿,连寒门庶族都算不上,竟敢欺凌士族。如此以下犯上,我就是将他打死当场,又能怎地?你们若是不服,大可把他抬回去,找个主事的人出来,咱们石头城府君门口见。”
说着,他再逼一步,环目喝道:“倒要看看,这天下是谁的!”
众庄丁只是张恺的佃佣,哪里知道刘浓此时还没有注籍。在这魏晋时期,九品中正制等级森严,门阀世家主掌朝柄,最忌的便是尊严受到挑战。自古以来商户便居于下等,到了西晋,传世已久的商户大多转为寒门庶族,四处购书借书抄书,以诗书传家,希翼能挤入士族行列。而这张恺只是刚刚发家,家不成族,家无诗书。
若刘浓真是士族身份,正合他言,打死又若何!
那张恺本是欺他们孤儿寡母,在这江左定是注不了籍,又经人怂恿起了贪图刘氏貌美之心。若能纳北地士族寡霜为妾,既得人又得名。此时,听得刘浓振腔之言,心中也有些犯虚。未明他们虚实之前,也不敢妄动。一时间,他心中惴惴,浑身又是伤痛锥心,哇的又喷了一口血,眼皮一翻,彻底的晕了过去。
“主家……”
那庄丁的头头一声惊呼,正要鼓弄。刘浓哪里会让他再行拔弄,喝道:“来福,他若再言,给我打死!”
“好勒!”
来福窜到旁边,将一株小柳垂地而拔,咯咯咯一阵乱响之后,那粗如儿臂的柳树竟让他连根拔起,挥着茂密的枝叶,扫向那些庄丁。
“嘶……”
众庄丁惊诧,这得多大的力气,才能拔根而起啊。天生神力,也不过如此,纷纷往后便跳。而那领头的庄丁,更是被来福一树扫倒在地,乱抽一阵,打得他哇哇乱叫。来福不傻,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重点照顾的便是他。
“够了,滚!”
刘浓喝制了来福,整了整头上的青冠,转身便入院中,王訚与来福紧紧尾随,留下一地的狼迹。
那庄丁的头头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的撇着三人的背影,吩咐手下将张恺抬回。临走之时,又朝着院内大喝:“我们制你不得,自有人能制你。走,咱们回去禀报二郎,让二郎找府君做主……”
“哎哟!”
话音未落,他嘴上猛地一痛,伸手掩嘴,缕缕血迹透指缝而出。摊开手掌一瞧,五颗黄牙正在其中。
而此时,在那爬满爬山虎的墙下,一个青袍人负剑悠悠而行。
闹成这般动静,院中已是围满了人,尽是那南楼山阳县庶族的子弟和随从,西楼则无人出来观望。而刘氏岂能卧得住,心中又惊又怕,斜斜的靠在东楼的红木柱前,眼中渗出了泪水。见得刘浓前来,便搂在了怀中,娇弱的身子不停的颤抖。
轻轻的唤着:“虎头,虎头……”
正是,落水凤凰不如鸡,龙游浅滩遭虾戏。
刘浓扶着刘氏进了屋,笑道:“娘亲不用担心,儿子心中自有分寸!”
便将自己与卫玠相会一事粗粗的说了,刘氏听得卫玠愿意出面帮扶,心中亦是大安。这卫玠不仅是个美男子,还是享誉士林的大名士,有他出头,这日子应该是快熬到头了。可思及那庄丁临走之言,她还是皱了眉,暗怪自己只是一个小婢儿出身,帮不了儿子什么,他才八岁,就得四处奔波。坐在床边,看着小小的人儿,默默的又要垂泪。
她这身子的病本就是忧虑所至,惊悲之下惹到病因,靠着床便是一阵咳嗽。刘浓急道:“娘亲休要忧心,且安心将养,一切自有孩儿在。”说着将她缓扶上床,捏了被角,又道:“娘亲先歇会,我去请医生。”
待他出了屋,屋外王訚和来福都在等候,两个人的面色都有些冷凛。来福心里藏不住事,正要出言。刘浓示意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