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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璐知道,王劳拉这朵蒲公英似的四处乱飞的小花,终于在这个大得离谱的城市里扎下了根,就此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和一席之地。
以后再有人侮辱她的自尊,贬低她的人生价值,她就可以不用气得半夜磨刀却无处发泄,她可以名正言顺地骄傲地抬起头来,告诉对方“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俩的精神境界明显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将来她的孩子,可以自豪地对别的小朋友说:“我妈妈是个很厉害的同传,是高级知识分子,她可以赚很多钱,给我买很多漂亮的衣服,可以给我很好的生活,送我去很好的学校。”
王劳拉激动了一会,然后想起了正事:“哦,对了,我跟你说,叶子,那边虽然挺好,但是唯一的问题就是离咱这实在太远了,从咱们家过去要转两回公交车,天天打车我可打不起,所以我想……可能过几天,就搬家了。”
叶子璐怔了怔,她突然想起来,如果自己去了外地工作,只有周末能回龙城的话,租这个房子也就没意义了,她也要回她妈妈那里住了。
她们两个人,从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姑娘,到一起租房子互相磨合、互不干扰的室友,到最后一起努力、一起经历过很多很多的倒霉事,为对方哭过也高兴过的好朋友,是多么奇妙的缘分……可是现在就快要散了。
叶子璐一方面为王劳拉高兴,一方面又有些舍不得的伤感,更多的却是对前路的迷茫。
她回顾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好像从未成功过,已经不记得成功的滋味,老板说的事,一开始让她高兴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可这股高兴劲过了,她又担心起来——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等着看她如何得意忘形,然后一巴掌呼下来,再把她直接打回原形。
这件事一定会砸的,隐约地,叶子璐心里有了这样一种悲观的预期,她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心神不宁地爬到了床上,抱住枕头翻了个身,随口对床头
柜上的颜珂说:“熊珂,我跟你说件事……”
颜珂没出声。
“熊珂,我……”叶子璐的话音顿住,因为她看到了小熊无神的眼睛,叹了口气——颜珂不在。
随着龙城进入了夏天,天气越来越热,颜珂在小熊身体里的时间就基本和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时间对半分了,叶子璐也慢慢地习惯了颜珂这种三天两头不由自主地消失。
她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小熊,跟那东西呆呆的眼神大眼瞪小眼了一会,顺手从旁边拿起一只黑色的签字笔,露出一个坏笑,打算要给这歪眼睛小熊整个容,把它变成只熊猫!
然而就在她兴致勃勃地画到一半的时候,大概是胳膊被自己压麻了,突然不知怎么的,叶子璐手一抖,签字笔就从床头掉在了地上,叶子璐的心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重重地一跳,那么一瞬间,她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颜珂再也不会回来了。
叶子璐脸上的坏笑突然潮水一样地褪去,她恐慌起来。
就好像她还是个很小的女孩的时候,在公园里松开了大人的手,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中茫然不知所措那样。
就好像她小时候学游泳,学会了基本动作和呼吸换气后,老师第一天拿掉了她背上辅助用的“海绵飘”,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进水里时那样。
和王劳拉要分开了,现在,颜珂也要走了。
叶子璐打了个激灵,她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个人了。
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颜珂依然没有回来,王劳拉在一个礼拜以后就搬走了,趁着周末,叶子璐和房东退了房,整理了自己行李,也准备踏上她惴惴不安的新的行程。
就在她在妈妈再三叮嘱下坐上火车离开,并且承诺到了那边换好外地电话卡后,就立刻群发通知的时候,一个昏迷了大半年的男人,在亲人和朋友们紧张地注视下,奇迹一样地睁开了眼。
☆、第三十九章 蜕皮
叶子璐的生活中充满娱乐精神,可惜大多只是自娱自乐。
她其实本质上有些缺乏好奇心,尽管年纪尚轻,却喜欢偏安一隅。她对于新东西的尝试仅仅局限于门口超市卖的酸奶口味,其他的就再没有兴趣了,从来不追逐最新的数码产品,手机和电脑都是用到坏为止,同样一个发型能留个五六年,她也不喜欢旅游,叶子璐无法体会到传说中“一个陌生的地方的给人带来的新奇感和放松”,“陌生的地方”从来不能给她顺毛,倒是非常能让她炸毛,她会丧失安全感。
每次到一个新环境,叶子璐都会非常痛苦,无论是置办新的日用品,适应周围的环境,还是熟悉附近的路,都能让她暴躁成一个炮仗。
理智上,叶子璐知道,这一次的外放机会对于她的职业生涯来说,是一件非常有利于前途的好事,除了辛苦,简直百利无害,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在感情上感觉到凄凉无助。
当火车开始缓缓开出龙城的时候,叶子璐觉得自己就像是蜗牛被逼出了自己壳一样,又难过,又焦虑。
火车虽然相对平稳,但是她看书还是会有点晕,周围都是陌生人,她没有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侃侃而谈的能耐,于是只能靠在椅背上睡觉,可是一闭眼,叶子璐满脑子都是到了新的住处的各种麻烦,她脑补了一下,感觉胃里开始泛酸水,就连睡也睡不着了,只能坐在那里发呆。
这样低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那边接她的人带她去这边给安排好的住所——是个旧房子,里面网线还没来得及开通,灰尘落了一堆,叶子璐光是打扫就整整花费了一下午,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重新买重新弄,原来她生活的家里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本来觉得可有可无,可是没有了它们,她感觉生活真是各种不方便。
如果说这种新环境带来的惶恐还不算什么,那么这边这个分公司简直就把叶子璐给弄懵了。
这个分公司其实是去年年底才刚刚成立的,连初具规模都算不上,人员配备各种不齐全,甚至很多办公器材都是她到了以后才慢慢地开始到位的,叶子璐本以为自己一个新手,到了这边会有循序渐进的过程,先见习后管事,可没想到初来乍到,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这开头的万事难,就全落到了她头上。
她要处理很多无规章可循的事,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特别是一些手续没来得及走完,她连盖章的过程都弄不明白,只能没玩没了地天天跑、四处问。指望不上别人——别人还都指望她呢。
你才是总公司
派来的,不靠你靠谁去呢?反正出了篓子,最好也是总部那边担着。
天大的委屈也要自己受着,叶子璐毕业虽然已经将近第四个年头,然而除了积累了一点办公室斗争的经验来以外,几乎还没有来得及经历社会的洗礼,“焦头烂额”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眼下的生活状态,本打算好的每周末回家,因为实在太忙而一再推迟,等她第一次回家,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叶子璐从离开龙城工作到第一次回家的这一段时间,足足瘦了七八斤,本来就没有二两肉,这下成了一具行走的小骷髅,照照镜子,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混进亡灵法师的骷髅兵团,弄个队长当当。
叶子璐终于短暂地忘记了笼罩在她头顶上的拖延症阴云——她必须积极、必须主动,因为很多事她要负责任的。
而有一天晚上,当她累得死狗一样地回家,打开灯,却发现管灯的启辉器歇菜了的时候,就真的有点忍不住那一把辛酸泪了。
叶子璐手足无措地望着一直闪啊闪就是不亮的灯管,也不会修,只能穿上衣服到小区门口的小超市里买个廉价的小台灯回来。她拎着台灯,凄凄惨惨地带着一身风尘,走在路灯坏了的昏暗的小路上,就不小心踩到了一只流浪猫咪的尾巴。
猫凄厉地嚎叫了起来,毫不留情地用爪子给了她一顿天猫流星拳——幸好裤子厚,没被野猫挠到皮肉。
叶子璐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跟一个箭步跳上了垃圾桶、虎视眈眈地与她对峙的野猫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然后她突然就站在路中间,毫无预兆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小野猫正在蓄势待发,准备要跟她战斗到底,可没想到敌人是如此地不按常理出牌,当场被她这一嗓子歇斯底里的大哭吓得毛都炸起了老高,“喵呜”一声跳上了房顶,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叶子璐也不要脸了,不管路上有没有人,她就这样站在街上哭了个痛快,然后才抽抽噎噎地回了她那没有一点归属感和安全感的临时住所,又一次觉得看不清前途。
她躺在又冷又硬、还没来得及买齐床上用品的床上,看着窄小的陌生的屋子,想要找出一些自己将来会成功的论据来,可是叶子璐把她的整个成长经历都回忆了一遍,也没想起什么来。
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两年以后是怎样灰溜溜地回到龙城,一事无成,在所有人希望后又失望的注视下重新成为一个可怜虫,每天过着麻木又可悲的生活。
直到半夜三点钟,叶子璐都没
睡着,越想睡着就越清醒,床板硌得她浑身难受,最后她直到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于是把自己的思想放任到另一个极端——她开始故技重施,借用各种电影电视剧以及小说里面牛掰的人物设定,想象自己就是牛人里的斗牛士,仿佛自己无所不能一样。
可是这一招也失败了。
战拖的阶段性成功带给她的后遗症,她已经和幻想划清了界限,不再能自我催眠地跟那些守卫地球的勇士们站在同一国了,那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个可悲的人。
就这样,叶子璐整宿都没睡着,第二天又诚惶诚恐地用了几乎有二斤的遮瑕膏,才遮住了那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心惊胆战地上班去了。
曾经,叶子璐把“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当成至理名言,为自己爱睡懒觉开脱,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压力大到精神衰弱失眠的一天。
无数次,她都想要逃回家里去,跟老板说她担不了这个岗位的事,只要有个舒舒服服的窝,一辈子混吃等死就行了。
可叶子璐从来是有混吃等死的心,却没有混吃等死的命——她懦弱到总是想要临阵脱逃,然而临到头来,却又总是因为死要面子,而迈不动步。
她也曾经无数次想找个人抱怨,可她的朋友们,要么是胡芊那样的超人星人,要么是王劳拉那样的战斗机,她也不能打电话给妈妈撒娇——她们的关系早就变了,妈妈生不得气着不得急,叶子璐早就从要生活费的寄生虫,变成了一个需要照顾对方的角色。
大概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一段生命——什么都是不确定的,每天每天都在怀疑自己,所有的努力都看不见回报,看不清未来的路在什么地方,疲惫地一秒钟都不想待在那里,不知道未来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担心得不行,可是别无他法,只能熬。
可是“阅历”就是这样熬出来的,有的时候,其实那就是由那些人们承受过的痛苦堆积起来的,每一次只有熬过去了,才会长出全新的铜皮铁骨,才会发现以后的小坎坷那样不值一提,就此有了Happy Ending。
最开始的一两个月最艰难,昏天黑地地过去了以后,叶子璐终于慢慢开始把一些事情理出了头绪,而她生活的屋子,也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