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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乐沣转头,和温乐源对视。
半晌,两人从胸腔中,低低地笑出声来。
其实无所谓,过去怎么样都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拥有最亲密血缘的兄弟,不管你曾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温乐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用更长的时间慢慢吐出去。
湛蓝的天空也有杂质,没有杂质的天空,绝不会蓝得这么漂亮。
温乐沣不想盯着那些杂质,让一切没完没了。
他只知道,如果再发生和过去同样的事,温乐源绝不会再次松手,他会松开最后的凭依,和自己一起跳下去。
“总之,那个人变成行尸,不会是为了无聊的理由。”
这是温乐源的总结。
第九个故事行尸之三
行尸觉得好像听到有谁在谈论自己,他停下脚步,想听一听它从何处传来。
可他一旦停步,除了汽车的喇叭声,还有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之外,他什么也没听到。
拉着他手的女性回过头,询问地看着他。
“我……听到了……什么……”
那名女性微微一笑,说不上是衰老还是年轻的脸庞,焕发出些许难得的光采。
“是目的地的声音吗?”
“不……”行尸用低哑的声音说,“是起点……”
一瞬间,那名女性的表情怪异地扭曲了─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你想回去吗?”
“我……不能回……我还没找到……”
“你想找什么?”
行尸有些发愣。
“你想找什么?”她继续咄咄逼人地问:“你为了那样东西才变成行尸,你想找什么?”
原本被她握着手就会变得清晰的头脑,在她的逼问下又逐渐开始糊涂,他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的提示。
她深吸一口气,好像要长篇大论一些什么东西,然而张了一下嘴,又闭上了。
“我知道,你讨厌别人这么逼你。”她叹息着说:“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陪你慢慢找。”
她拉着他想继续往前走,然而行尸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身形一滞。
“你刚才说什么?”
“我……见过……你……”
“你怎么会见过我呢?”
“你和……我……父亲……”
她讽刺似地挑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问:“我和你父亲,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什……么……”
“你不想要那种残忍的父亲吧?那种每天把你打得遍体鳞伤,让你做梦都恨不得扭断他脖子的父亲……你想要那样吗?还是要像我这样,引导你,拉着你慢慢走?”
气流从行尸的鼻子里喷出来,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你笑什么?”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
路旁一个小孩蓦然大哭起来,他的母亲用尖锐的声音训斥他,又在他的屁股上揍了几巴掌,小孩哇哇号哭着,却还是伸开小手,要求母亲抱他一下。
“那个作者……说……‘就是让揍一顿,绑在树上,夹在胳肢窝里,最后要的,还是亲娘’……”
母亲又拧他耳朵一下,退开几步,小孩又不死心地,摇摇晃晃追了上去。
“没那么狠心的亲娘。”
“对……没那么狠心的……亲爹娘……”
小孩终于抱住母亲的一条腿,把她的裤子,当成了方便的抹布,在上面擦着眼泪鼻涕干嚎。
母亲气得直跺脚,转手从包里抽出一长条卫生纸,一边用力给他擦脸一边骂。
“有句……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行尸的目光一直朝向那对母子所在的地方,那名女性也以为他是在看他们。
但是当她看向他瞳仁的方向时,她忽然发现,他因肌肉僵硬而显得呆滞的目光,根本没有在看那对母子,而是落在更远一点,一个坐在街心花坛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身上。
那个女孩坐在轮椅上,头上戴着绒线帽子,膝盖上搭着一条毛毯。
她的嘴唇白的和她的脸同样颜色,一双黑色的瞳仁,突兀地镶嵌在那张白得异常的脸上。
她伸出毛毯的手比她的脸更白,纤细的十指和从袖口稍稍露出的手腕,瘦得好像能透过皮肉看到骨头。
她不知道是在看什么,还是仅仅在发呆,表情平板而呆滞。
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举着伞站在她身后,把她和本来就不算强烈的阳光,完全隔离了开来。
“她怎么了?”她问。
“找到……了……”
“咦?”
行尸扯动已经无法自如运动的皮肤,做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那也许是个笑容。
“谢谢你……陪我……请问您……贵姓?”
她愣了一下,好像在掂量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带了点犹疑,缓缓地回答:“我的名字不能说,不过姓不是秘密……我姓阴,你可以叫我阴女士。”
行尸看着她,那双分明已经死去的眼睛,好像活了一样清明。
“我不认识……你……但我肯……定见过……肯定见……过……”
他迈开僵硬的步伐,向那个苍白细瘦的女孩走过去。
阴女士想跟进一步,却被虚空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
“请……不要跟来……我找到……就回去……”
“你要去哪里!”阴女士厉声说:“今天是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你要么变成僵尸,要么就只有化成灰的分!”
行尸转身─他的无法转身,那个类似转身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很硬的东西忽然歪过来看人一样滑稽。
“那是我的选择……”他用低哑的嗓音说:“从‘那时候’开始……我只让自己做决定……”
只要是自己的决定,属于自己的选择,不管对错……我绝不后悔!
阴女士显得气急败坏,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憋出一句:“你─你的父亲在等你!过了今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你都不在乎吗?”
行尸慢慢转回去。
“都死了,就见到了。”
“根本见不到!因为你的三魂七魄会和你的尸体一起化成灰!”
行尸迈出一步,稍微停滞了一下。
“那又……怎么样……都已经死了……”
人死了,剩下尸体;尸体死了,剩下魂魄;魂魄没了,一切成空─但那又如何?已经死了,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阴女士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行尸的身影逐渐隐入人群中,在他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远。
苍白的女孩,一直向一个非固定的方向看着,目光没有焦点。
直到一个戴着草帽,穿着风衣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她的眼皮才一动,之前呆滞得好像死了似的眼珠,忽然如同流水一般活了起来。
“……脏得要命!”在她身后那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一直不停地在絮絮叨叨:“所以我说你呀,还是住到海南去的好,那儿没污染,哪像这儿满世界都是灰尘……呸呸!”
她正说着,一辆排放着黑色毒气的现代化工具,飞驰而过,扬起一股比灰尘更让人反感的味道。
女孩勾起没有血色的苍白薄唇,微微地笑了。
中年女人帮她把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一拉,抬眼看见她的笑容,手一抖,差点把阳伞扔到地上。
她当这家的保姆时间并不长,很多事情不了解,不过“前任”临走时,曾经说过一句让她很在意的事。
“那孩子从来不笑,你看她的脸……阴森得吓人呢!”
前任说,她就是受不了这孩子的那种死人气才走。
她没事就喜欢折腾自己和周边儿的人,那小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怪不得病不重,却老是一脸要死的样子!所有保姆没一个受得了她的,这十几年来,她少说也折腾走了几百位吧。
但就是这个小孩,刚才忽然笑了。
她看着某个方向,脸颊泛起红晕,一双黑眸闪烁着灵动的亮光,但是她的表情却怎么看都不像羞涩,而更像是看到了一只在走路的烤鸭。
烤鸭?
中年女人忍不住,为脑袋里忽然冒出的想法打了个冷颤。
她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她牢牢锁定的目标,竟是一个穿着古怪的男人,他正用怪异的步伐穿越人群,缓慢地接近她们。
那人一步一步走来,寒冷的气息穿过人群,在中年女人和女孩身边幽然攀爬、蠕动。
中年女人觉得很冷,正在回暖的天气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那把伞一样,生生地把她们和原本就不够强烈的阳光隔开了。
“那个人是?”
女孩的手指放在苍白的嘴唇上,似乎是说不要再继续讲下去,但中年女人却觉得她那种姿态很怪,就是说不上来哪里怪。
“推我回家。”
这是中年女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是很清脆却稍微有些低沉的声线,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应该有的。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接近她们的男人一眼,推着女孩快速离开。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知道那男人的视线死死地粘在女孩身上,脚步缓慢却坚定地跟了上来。
他是变态吗?那种打扮的确很像,可是她们也不能因为对方远远地跟着就报警啊。
幸运的是那男人毕竟走不快,她们迅速地跑了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中年女人松了一口气,脚步逐渐放慢下来。
女孩的家就在不远处的大厦,她的母亲为她买的是顶楼的房间,视野非常漂亮,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够俯瞰整个市区。
回到家的女孩,就一直坐在落地窗前,隔着玻璃看外面的世界。
中年女人想让她吃个饭洗个澡,女孩总是摇头,她无奈,只能让女孩继续在那里坐着。
天色渐昏,远处的灯火接连亮了起来,和汽车移动的灯光璀璨地连成一片。
中年女人要开灯,女孩再次摇头。
“去睡觉,别出来。”
女孩说话太过简略,简略得让人难以理解,中年女人愣了好长时间,才分析出她的意思,可能是让她去睡觉,这边再有什么事,也不要出来。
雇主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只是保姆,又不是女孩的妈,既然女孩都这么说,那她听从就是了。
中年女人回了房间,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女孩一个人对窗而坐。
寂寞的味道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散发出来,飘散在空气里,粘在人的身上,钻入呼吸道中,淡淡发苦。
女孩侧转头,看着右手边玻璃架上的一个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早已被取掉了,露出本应隐藏在照片后面的黑色面板,这种东西应该再加上照片,或者干脆把它取掉才对,不知为何却还大剌剌地放在这里。
女孩伸出细瘦的手指,瘦得鸡爪一样的指尖,在相框上缓缓划过,动作异常轻柔。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由轻到重,由远到近,最终停在了她家的门口。
咚!咚!咚!
缓慢的敲门……不,踢门声。
女孩收回抚摸相框的手,双手交叉着,托在又尖又小的下巴上。
轮椅忽然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自动回转,从面朝窗口到背向窗口的动作,她只用了不到一秒。
咚!咚!咚!
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这个声音。
中年女人从自己的房间里露出头,大概想去开门,却被独自坐在黑暗中的女孩尖利地呵斥了一声:“回去!”
中年女人快速地缩回了脑袋。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从节律变得杂乱,从缓慢到急躁,发疯一样将门踹得有如山响。
脆弱的门无法经受如此强劲的攻击。
黑暗中,只见严丝合缝的防盗门泄漏出了一丝亮光,然后是一束,然后是很多束,束连成了片,最终轰然倒塌。
行尸慢慢穿过变形的门框,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中年女人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