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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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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兰病了,病得十分厉害。

她以为她要死了,她不想活,只想速死。死了,她的魂就可以追随著元凯的魂了。那时,再也没有人来逼她改嫁,再也没有力量把她和他分开。她想死,求死,希望死,只有死能完成她的志愿。从早到晚,屋子里总有很多的人,母亲,婆婆,娘姨,丫头,仆妇……川流不息的,她们守著她,为她煎汤熬药,延医诊治。她发著高热,浑身滚烫,她的头无力的在枕上转侧。凯凯!凯凯!她不断的呼唤著。哦,你们这些人!这么多的人!你们使他不敢来了!走开吧,母亲!走开吧,婆婆!让他进来吧!让他进来吧!你们都走开,让他进来吧!她不断的呓语著,不停的呼唤著:走开!你们,请你们都走开!让他进来吧!凯凯!凯凯!凯凯!

于是,有这样一晚,屋子里的人似乎都走空了。她昏昏迷迷的躺在床上。于是,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低沉的,怜惜的,痛楚的在呼唤著:“巧巧!巧巧!”“哦,是你,凯凯!”她模糊的应著:“你来了!你在哪里呢?”“你看不到我的,巧巧。”

“是的,因为你是鬼魂,”她恍惚的说:“但是,我就快死了,那时,我就会看到你!”

“你不能死,巧巧。”“我愿意死。”“不,你不能!你要振作起来,你要好好的活著,为了我!巧巧!我不要你死!”“但是你已经死了!”“死亡并不好受,巧巧,死亡并不能使你和我相聚,鬼魂的世界是个荒凉的境界!不要来!巧巧!”

“你住在哪儿呢?”“在落月轩,白家枉死的鬼魂都住在那儿。”

“我要去找你!”“不!你不可以!你要活著!我要你活著!”他的声音变得迫促而急切:“听我的话!巧巧!听我的!”“好,我听你。”她迷糊而依顺的说:“但是,活著又做什么呢?”“改嫁!”那声音清清楚楚的说。

像个霹雳,她被震动了,从床上跳起来,她狂喊了一声:

“不!”她喊得那样响,母亲、婆婆、丫环、仆妇们都涌进了室内,母亲赶到床边,按住了她跃动著的身子,叫著说:

“怎么了?巧兰?怎么了?”

“哦!”她如大梦方醒,睁开眼睛来,满屋子的人,大家的眼睛都焦灼的瞪著她,哪儿有凯凯?哪儿有声音?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一头一身的冷汗,“哦,我做了一个梦,”她软弱的说:“一个梦。”母亲把手按在她的额上,惊喜的转过头去看著她的婆婆。

“烧退了呢!”母亲说:“大概不要紧了。”

她失望的把头转向了床里,泪水在面颊上泛滥。是的,烧退了,她将好起来,她知道。因为,他不许她死。

真的,她好了。一个月以后,她已经完全康复了,虽然依旧瘦骨支离,依然苍白憔悴,但是,却已远离了死亡的阴影。韩夫人搬回家去住了,在巧兰病中,她都一直住在白家照顾著巧兰。临走,她对白夫人沉重的说:

“看样子,巧兰心念之坚,已完全无法动摇,我也无可奈何了。她已嫁入白家,算你家的人了,一切你看著办吧!”

“唉!”白夫人叹著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疼巧兰像疼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不会亏待她的!”

母亲走了,巧兰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所不同的,是她开始那样热中的等待著白元凯的鬼魂。每晚,她在桌上准备好笔墨和诗册,要引诱他再来写点什么。深夜,她常凭窗伫立,反复呼唤:“凯凯!进来吧!凯凯!”

可是,那鬼魂不再出现了,似乎知道巧兰在等待著他,而故意回避了。巧兰的心被期待所涨满,又被失望所充溢,她就在期待与失望中徘徊挣扎。无聊的静日里,她常常捧著元凯留下的词,一遍又一遍的阅读观看,尽管那其中的句子,她已背得滚瓜烂熟,但她依然乐此不疲。“芳信无由觅彩鸾,人间天上见应难,”他是明写人鬼远隔,无由相会了。“枕上片云巫岫隔,楼头微雨杏花寒!”他也了解她枕边的思念,和“微雨轩”中的寂寞?噢,凯凯,凯凯,知心如你,为何要人天永隔?她开始常常思索“人鬼”间的距离了,遍翻古来的笔记小说,人鬼联姻的佳话比比皆是。那么,古来的人鬼能够相聚,自己为何无法看到元凯的形态?是了,他是被烧死的,烧死的人已成灰烬,何来形体?但是,他却会写字题诗呵!

她迷失了,困惑了。终日,精神恍惚而神思不属。这样,已到了仲夏的季节。天气热了,巧兰喜欢在花园中散步,吸收那浓荫下的阴凉。一晚,她到正屋去和公婆请过安后,回到微雨轩来,走到那浓荫的小径上,看到几只流萤,在她身边的草丛里飞来飞去,闪闪烁烁的。又看到繁星满天,璀璨著,闪亮著。她不由自主的站住了。跟著她的是绣锦和紫烟,也都站住了。然后,她忽然闻到一阵茉莉花香,那样清清的,淡淡的一阵幽香,一直沁入她心脾,使她精神一爽。她忍不住问:“哪个院子里种了茉莉花?”

“好像是望星楼。”绣锦说。

“咱们去采一点。”巧兰说著,向那方向走去。

“这么晚了,”紫烟说:“还是别去吧!”

“怕什么?”巧兰说,往那方向走去。

两个丫环只得跟著。那茉莉花的香味越来越重,吸引著巧兰,她不知不觉的往前走,到了望星楼,四下找寻,她看不到茉莉花,抬起头来,她正面对著落月轩的方向,霎时间,她浑身一懔,怔住了。远远的,似有似无的,她看到一盏灯笼,摇呀摇,晃呀晃的晃到落月轩门口,略一停顿,那扇禁门似乎开了,灯笼轻飘飘的晃了进去,门又阖了起来。她背脊挺直,四肢僵硬,回过头来,她问丫环们说:

“你们看到什么吗?”两个丫头都俯身在找茉莉花,这时,才惊愕的站起身来说:“没有呀,小姐。”“哦,你们没有看到一盏灯笼,飘进落月轩里去吗?”

“啊呀,小姐!”紫烟惊呼著,她手里也有一盏灯笼,吓得差点掉到地下去。“你别吓唬我们,小姐,那落月轩根本没有人住呢!”“哦,”巧兰怔忡了一下。“我们回去吧!”

回到了微雨轩,这晚,巧兰又失眠了。她不住的想著那茉莉花香,那灯笼,那落月轩,和那两扇禁门。依稀仿佛,她又记起一段似梦非梦的对白:

“你住在哪儿呢?”“在落月轩,白家枉死的鬼魂都住在那儿。”

那么,元凯的魂魄是在那落月轩里吗?那么,那茉莉花香的引诱,那灯笼的显形,是要暗示她什么吗?是要告诉她什么吗?是要牵引她到某一个地方去吗?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拥衾独坐,侧耳倾听。夜深深,夜沉沉,暗夜的窗外,似乎包含著无穷的神秘。她倾听又倾听,于是,忽然间,她又听到了那悠长而绵邈的叹息,自她病后,她就没有听过这叹息声了!这像是最后的一道启示,在她的脑海中一闪,她迅速的,无声息的冲到了窗前,低声的,幽幽的说:“我懂了!凯凯!我来了,凯凯!等我,凯凯!”

穿好了衣服,系好了腰带,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丫头佣妇,她拿著一盏灯笼,悄悄的,悄悄的溜出了卧房,再溜出了微雨轩。然后,她坚定的、轻快的、迅速的向那落月轩走去。



灯笼的光芒暗淡而昏黄,静幽幽的照著前面的小径,露水厚而重,濡湿了她的鞋子和衣襟,她急步的走著,衣裾在碎石子的小径上父的擦过去,她走著,走著,走著……忽然,她站住了,在她身后,似乎有个奇怪的声音在跟踪著,她骤然回头,举起灯笼。哦,没有,除了苍松古槐的暗影以外,她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她继续向前走,那股茉莉花香又扑鼻而来了,她深吸了口气,加快了脚步子。

在她身边的树丛里,忽然传来一声树枝的碎裂声,她吃了一惊,怯怯的回头张望。没有,依然什么都没有。那是一只猫,或是别的动物,这古园里多的是鸟类和松鼠。她振作了一下,低声自语的说:“你不能害怕!你必须往前走!只有这样,你才能见到凯凯!”她继续走去,那茉莉花香越来越浓了,她走著,走著,然后,她终于停在落月轩那两扇禁门的前面。

举起了灯笼,她立即浑身一震,那两扇永远关闭的禁门,这时竟是半开的!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两扇门打开!她深吸了口气,这是个欢迎的征兆呵!咬咬嘴唇,闭闭眼睛,她低语:“凯凯,这是你安排的吗?谢谢你!凯凯!”

她走过去,勇敢的推开了那两扇禁门,立即,一股浓烈的茉莉花香环绕著她。她在灯笼的光芒下环顾四周:多么眩惑呵!这花园并非想像中的荒烟蔓草,断井颓垣,相反的,那小径边栽满了茉莉花,花圃里玫瑰盛开,而繁花似锦!这儿并不阴森,并不可怕,这是寒松园中的另一个世界!

“这是幻觉!”她自言自语。“这是凯凯变幻出来的景象,像笔记小说里所描写的!明天,你会发现这儿只有杂草和荒冢!”如果能和元凯相会,幻境又怎样呢?她宁愿和他相会于幻境中,总比连幻境都没有要好些!她走了进去,屋宇宽敞,楼台细致,但是,一切都暗沉沉的,无灯,无火,也无人影。她四面环顾著,凯凯,凯凯,你在哪里?凯凯!凯凯!你在哪里?没有人,没有凯凯,那些屋子的门窗都紧闭著,那么多房间,既无灯火,也无声响,她不知该从哪儿找起?凯凯,既是你引我来到这儿,你就该现形呵!凯凯,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前面有个小亭子,是了,这就是有吊死鬼的亭子!今晚星光璀璨,那亭子隐隐约约的在地上投下一个长长的黑影,亭子里的石桌石椅清清爽爽的,看不到什么吊死鬼。但,亭子前面,是棵大大的古槐,横生的枝桠,虬结著,伸展著,像一只巨大的魔手。她站立在亭子前面,一阵阴惨惨的风突然吹过,灯笼里的火焰摇晃著,她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寒意从心底直往外冒。哦,凯凯!凯凯!

“出来吧!凯凯!我知道你在这儿!你怎么忍心不见我呢?凯凯?”她低语著。“出来吧!凯凯,别吓我呵,你知道我是那么胆小的!”一声叹息,就在她身边,那样近,她倏然回顾,树影满地,风声凄切,凯凯,你在何处?

“凯凯,是你吗?”她轻问,怯意爬上了心头。

没有回答。“凯凯,你不愿见我吗?”

再一声叹息。她颤栗的回顾,试著向那叹息的方向走过去。

“你躲在哪儿呢?凯凯?别捉弄我呵,凯凯!”

又没有声音了。

她向前移动著步子,缓慢的,机械化的,无意识的。恐惧和失望笼罩住了她,她觉得心神恍惚而头脑昏沉。不知不觉的,她已顺著小径绕过了房子的前面而走入了后园。没有凯凯,没有!她心底的失望在扩大、扩大、扩大……扩大到她每一根神经都觉得痛楚,那巨大的痛楚压迫著她,她开始感到一层极端的昏乱和绝望。于是,她又想起了病中那似梦非梦的对白:“你要我活著做什么呢?”

“改嫁!”是了!他不相信她!他不相信她会为他守一辈子!他知道在父母公婆的围攻下,在长期的寂寞与煎熬下,她会改嫁!她会吗?她会终于守不住吗?他在预言未未的事吗?她昏乱了,更加昏乱了。然后,她猛的收住了步子。

那口井正在她的面前!那口曾埋葬了两条性命的古井!栏杆已经腐朽,杂草长在四周,这是个荒凉的所在呵!她瞪视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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