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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人告诉了我这回事,告上衙里去,又诉到刑部来,上头也有人请旗,压力很大,我总不能不管,不能不问呀。”朱月明咪着眼,看着白愁飞,就像只黄鼠狼看到了只肥鸡。“今天得此机逢,特来请教,回去也好交差。”
白愁飞淡淡笑道:“要是朱刑总怀疑我,干脆就把我押回去拷审好了:没有你朱总问不出的案子!”
朱月明慌忙笑道:“白楼主说笑了。哪有这种事?白公子是相爷跟前的红人,效命的手下无数,我这一动,岂不是在大雷大雨中还会一口咬住雷公的趾头电母的耳朵吗?
白公子不认,我也没奈何,怎能说抓便抓?”
白愁飞这才施施然道:“朱刑总你是明白事理的人,只要明白了就好。你一手栽培出来的任劳任怨,窥伺你的位子多时了,放出风声,说这京里原来的刑总,迟早要给打发回乡下耕田养猪了。我对这流言很为你不平。朱总为京师太平,奉献了不少心力,功勋数之莫尽,见了义父,也总表示了意见。苏梦枕这案子,权限本不在你,不如由我来代查代办,反正是我们楼子里的事,其实朱总也没啥不好交代的。一这是帮会的事。黑道上打打杀杀,生死总是难免。官只有两张口,还管不到刀口火口喷人血口上头去。二是苏梦枕本就是帮会老大,万一发生个什么,也不过是帮里内哄,或是帮会互拼,本就不关公差的事,咎由自取,帮派械斗,要是当刑总连这都管了,不如去捞个武林盟主当好了,对不?”
“对对对你说的对!”朱月明依然笑得眉开眼挤:“其实,我也只不过是要知道,三合楼里边,没有个苏梦枕吧?我有那么大的功夫,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要上贵楼子里去搜,我还真没这个胆子。”
白愁飞明白了,于是正色道:“三合楼里,没有苏梦枕。我来这儿,也不是为这件事。”
“有白楼主的话语,我就方便交差了。”朱月明恍然揖谢道:“那么,打扰了,有礼了,请。”
白愁飞也微欠身道:“请。”
两人就在三合楼下,各行东西。
一旦走远,白愁飞就冷哼一声。
祥哥儿即道:“朱月明这老狐狸饭碗实已不保,还来管这趟子事,真不自量力。”
白愁飞嘿然道:“不是他要管。敢情是有份量的人物,找到了些证据,告到官里去,他不能不做做样子。要抓我?他还没拈得起!义父不点头,官衙里除了姓诸葛的和姓公孙的,谁也惹不起我!”
欧阳意意道:“可朱月明这次故意在你眼前露露风,一是讨你一个好,二是来了个下马威。”
“他?他已夕阳西下,没啥威风可言了。”白愁飞寻思道:“倒是跟在他后面的两个小家伙,不是女的,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欧阳意意奇道:“楼主这是怎么看得出来呢?他们看来倒似是女胚子扮男妆哩。”
白愁飞冷笑道:“这还瞒不倒我。”
祥哥儿诧道:“那么,他在这风雨危舟之际,带两个长相俊俏的家伙在身边干吗?”
白愁飞冷然不答,目中已闪过一阵疑虑之色。
五十三机师
白愁飞这才转身而去,朱月明脸上的笑容还未全褪去,他身后的两名美少年,已蹦跳活泼地咋舌挤眼道:
“好帅!我早听老大说了,却比想像中还好看!有些男人,真是越有权越是好看。”
“他的眼睛才厉害着呢!看似全不看人,但只那么横眄一下,却老往人家要害处看,这才要命哪!”
朱月明脸上仍堆满了笑,但声音里已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已看出你们两个不是女儿身。”
“什么!?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有那么利害?他又没摸过我们!”
“胡说!”朱月明连眼里的笑意都不见了,“你们有多大能耐!你们这点小机智,可是遇上了‘机师’——他才是机智:机巧与智慧的大师!”
两名美少年又伸了舌头、又耸身,神情可爱,朱月明似也奈不了他们的何。
“那么,他上三合楼于啥子呢?”
“苏梦枕真的不在里面吗?”
“不在!”朱月明斩钉截铁地道,“但里面确是有重要人物在那儿。”
“为什么你说有重要人物在里边,却又能肯定不是苏梦枕呢?”
“因为我会望气之术。”
“望气。”
“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气,只是有的人气旺,有的人气衰,有人气盛,有人气弱,也有人气结、气绝。旺盛的人,紫气东来,衰亡的人,气急败坏,受过气功训练的人,能一眼望出人头顶上那缕气色来。”
“可是你并没有见到他的人呀!”
“但那人气太强。在屋顶上也冒出他的气势来。我可以断定他仍在二楼第三房六台阁内。这人的气很怪,一截一截的,呈幻彩白色,跟苏梦枕的紫气带晦是不一样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冲进去,会一会他呢?”
“不可以!”
“为什么?”
“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人家想知道,向你请教嘛。”
“有这样强盛而古怪的气势的人,必定是一流高手,而且必相当内敛诡橘,没有必要,咱们还是少招惹的好——”
说到这里,他脸上已笑意全无:
“我大致已知道他是谁了——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与白愁飞偷偷会面。”
说也奇怪,朱月明这张笑已成了他惟一表情的脸,一旦不笑,竟是十分威煞与权杀的一张铁脸:
“看来,京里难免又有一番腥风血雨,龙争虎门了!”
白愁飞一路走到瓦子巷。
那儿已经是接近了“象鼻塔”的地盘。
——“象鼻塔”其实并不是一座“塔”。
它只是一座陈旧的八角木楼,愈高愈斜,愈斜愈细,是称为象鼻塔。
它坐落在城中心,是一个销售各类货物的地方。
在这儿,你可以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一切你想像得到和你想像不到的东西:不过,要是你跟这些小贩货郎不熟,不能打成一片,你也可能用最高的价钱只买得最不值钱的货物。
这时候,已傍晚了。
正是上灯时分,但幕犹未台,天尚未晚。
这条街也分外热闹,来往行人特别熙攘。
象鼻塔这时候生意也特别好。摆卖了一天的摊贩,准备收档回家了,而白天办事的人,也正好收拾起疲惫的脚步踏上归家的路,这也正是想买点什么回去和把货品都卖出去之间讨价还价的时候。
王小石的本性较为平易近人,向跟老百姓一齐生活、一起工作,起居饮食,亦然如是,以他身为当日“金风细雨楼”之当家之尊,以一颗石子格杀冷血宰相傅宗书的威名,能这样与平民百姓于起平坐,自得广大群众支持喜爱。他回到京城后,无论怎么忙,除了必抽时间出来习武读书之外,每天必定不少时间来教贫寒子弟念书(甚至因此而减少了他自己的读书时间),也费不少心力来给街坊邻里治病疗伤,甚至风湿跌打,他也一概包办,有时还替人代书,从家信到状子,无不有求必应。官方见是他写的状书,无不给三分情面。是以,长期下来,他为这些孤苦贫病的人们费了不少心神精血,也确甚罕众望。
他的跌打书画铺,就开在那木塔的三楼上。
他因念苏梦枕对他的提携和教导,故曾戏称那木楼为“象鼻塔”,“象鼻”当然比不上“象牙”珍贵——也因苏梦枕所创的帮派为“金风细雨楼”,是以他也避讳这“楼”
字,以示尊敬。
不过,他所到之处,行止之地,自然成了一股号召的势力。大家都多到他那儿聚首,帮他的忙,也要他帮忙。久而久之,这木楼就成了王小石的大本营——人本戏称之为“象鼻塔”,后来也渐成了正名。
——本来,苏梦枕为人孤僻,外表冷酷,下手悍狠,但内心却常怀慈悲之意,不肯多造杀戮。他孤芳自赏,生性好洁,不喜与他所瞧不起的人在一起,加上他久患顽疾,所以也极少出塔下楼来与众同乐。他也自知孤立,故亦戏称其行居之处为“象牙塔”,他置身其中,远高尘俗。而今王小石的“象鼻塔”却跟他遥相呼应,但斯人影踪沓矣,王小石的亲民作风却与之大异其趣。
在这日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时分,白愁飞刚好来到瓦子巷。
瓦子巷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瓦子巷的中心就是“象鼻塔”。
他来这儿做什么?
——他来找王小石?
(他不刚见过他了吗?)
(王小石已回来了吗?)
他来找“象鼻塔”弟兄们的麻烦?
(在这时分,岂不是太惊动也太吃力不讨好了吗?)
他来打听情报的么?
(这些人都视同王小石为他们的兄弟手足,他们会出卖他们的“小石头”吗”
——那么,他到底来做什么?
他?
他来,不做什么。
他是来买东西的。
五四:机心
购物。
——购物并不出奇。
很多人都喜欢购物。
购物就是买东西。
有许多人就是喜欢买东面。就算不是必要的、实用的、急需的,他们也喜欢把它买下来:只要占有那件东西,他就很满足。
不少人都有购物癣,选购东西本就是一种乐趣,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有些正常事给一些“不大正常”或“不正常”的人来做,就显得很不正常了。
譬如:皇帝大便一一人人都要大便,这很自然,不过,你要去想像一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大解时的“龙颜圣体”,这便很绝了。老实说,不管你怎么尊敬骇怕皇帝天子,只要想到他大便的样子,就什么“天子”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很绝,不管好坏美丑,都是一种“不正常”。
白愁飞是个大人物。
也是个忙人。
他自然也要购物,但大可不必亲自来这儿,混在人潮里买东西,这样做,对他而言,是“大失身份”,很不寻常的事。
——是以天子嫖妓,也得要偷偷摸摸,见不得光才敢“行事”。
白愁飞居然在这种时分、这个时候、这般时势,来这龙蛇混杂之地——购物!?
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个极有机心的人,他花的心机自然都有目的,都有代价。
——但目标是什么?是什么样的代价,才使他那样的人物,来到这种地方、做这样的事?
自愁飞不像苏梦枕。苏梦枕不常露面,但他关心民间疾苦,约制手下,不许拢民,而路见不平,应多予贫苦协助。
但他本人却不喜与闲杂人厮混。
他高高在上。
孤而且独。
他行事乖戾,多变无常。人以为他应退守时,他会嚣狂冒进;人料定他沉下住气时,他却苦忍不发。他做事向来低调。
白愁飞却好出风头。
一旦成功了,他要人人都知道他的光荣;如果失败,他只一个人躲起来舔他的伤口。
他绝对不是个普天同庆的人。
可是还是有不少人认得他。
见他这样突然的出现、而且还出现得这样突然,并且突然的这样出现,有许多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口、合不拢。
不过白愁飞却很随和。
他混在人群之中,大群的人,也围住他,看热闹,他却依然鹤立鸡群,衣白不沾尘,跟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一比,他简直是玉树临风。
他这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