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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只有杀了,”钟授和睦的说:“你们认为好不好呢?”
他们当然不必问。
因为已经做了。
人都死了。
——他们杀“自己人”尚且如此干净利落,更何况杀的是敌人!
钟擒问钟授:“你说好不好?”
钟授问钟擒:“有什么好不好?”
两人整整衣冠,礼仪周周的笑了。
方狂欢大喝一声:“你们走!”细刀一抖,一刀连斩钟擒钟授两人。
这一刀砍出时,敌人就在眼前。
刀砍去后,人还在那里。
眼看刀就要砍着,两人突然不见了。
然后他就听到“卜卜”二声闷响。
他霍然回身,就看到一个怵目惊心的情景:
钟擒已扭断了薛剑的颈骨。
钟授已扼断了朱铁儿的背脊。
两人都未曾死去。
——未曾死去可是必死的痛楚还比已经死去痛苦。
钟擒和钟授看起来挺满意的样子。
就想他们捏制了一个陶瓷艺术品的样子。
唯一不满意的大概他们只嫌弄脏了手。
——由于薛剑和朱铁儿衣上和身上都染着血,钟擒和钟授手上难免都沾了些血污。
方狂欢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到他兄弟的眼神。
眼神里有的不是痛楚,
而是悲哀。
方狂欢雷也似的喝了一声,出刀。
一刀砍向两人。
——不过不是钟擒和钟授。
而是他的两名忠心耿耿的兄弟。
他一刀杀了朱铁儿和薛剑。
——杀了长随他身边的两名手足,现刻他的心里是什么感觉?
方狂欢的第二次出击,不是攻向他们,而是先杀朱,薛二人不免令钟氏兄弟也有些诧异。
钟擒脸上已抑不住赞佩之意:“好,反正他们已活不下去,你就让他们少受些苦”
钟授眼里也流露着警惕之色:“可惜的是,他们少受些苦,你得要替他们多受些苦”
方狂欢没有答话。
他横着刀,一脸都是置生死于度外之意。
“你不要自尽。”钟擒也叮嘱似的道:“我们不会让你痛痛快快的死。”
“你很有用。”钟授也叮嘱似的道:“我们抓了你,张傲爷一定会非常高兴,豹盟和衣冠帮结盟的大局必定…谁让你竟敢杀了豹盟盟主张傲爷的独生儿子呢!”
钟擒钟授相顾一笑,各自襟内拔出一口长针。
一枚金针。
一支银针。
却在这时侯,忽听有个清悦的女声道:“等一等。”
紧接着,钟氏兄弟霍然回身。
他们回身之际,双针以急绣出数十度针网…整个人就象天茧似的,为乱针劲气所裹住。
可是没有用。
茧里还是开了花。
血花。
——“花”就开在钟擒的胸膛上!
遇上寂寞就说快乐
钟擒大叫一声。
——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恐惧。
一个人的胸前突然多了一个洞:血洞,他自己会有什么感觉?
钟授也惊惧莫已,戟指着眼前那老板娘,颤声道:“你……!”
老板娘的样子,完全变了。
她自黯处缓步行了出来。
她一张雪也似的脸靥,隐隐的燃着两朵酡红。
钟授怒道:“谢豹花,你竟对我们下毒手?”
老板娘说话的时侯,是笑着的,可是她说话的神情,却是冷俏的,她说的话,也似是一支支冷飒飒的箭,攻到敌人的要害:“要抓杀方狂欢,是我们豹盟的事,要清理门户,也是我们豹盟的事,用不着两位多管闲事。”
她还伸手挽了挽髻,那白皙的藕臂象黝里的一段传奇,微乱的云鬓似是一个惊艳过后的迷梦,谁看上了都要付出后果。
钟授惨笑道:“……罢了,就算我们兄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钟擒忽然大吼一声。
他扑向谢豹花。
和着血。
还有针。
钟授却在此刻做了一件事。
他飞身而起,一掠丈余,稍沉又起,足不沾地,已掠出数丈:因为他知道,谢豹花既然出了手,就不会留下活口…。
而他跟任何人都一样:要活命。
——要活命就得逃命。
钟授没命似的逃,置他的兄弟不顾。
钟擒濒死一击,攻势凌厉。
金针发出尖啸,人发出怒吼。
谢豹花只是轻巧的一闪,抄起地上一把剑。
薛剑的剑。
钟擒一记击空,砰地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然后方狂欢就看见谢豹花手中的剑,忽然锐芒暴展。
方狂欢跟薛剑多年,他自然知道薛剑使用的剑是名剑,可是也从未见过:这把剑的剑芒可以厉烈得一至于斯。
谢豹花轻描淡写得拿起剑,剑芒就长。
她随意地以双指一拗,又自剑芒切了一截来。
然后她随手弹了出去。
那“剑芒”竟成了实体,“嗖”的一声,直追十一丈三,“噗”地没入了疾驰中的钟授,再自胸前“嗖”地飞了出来,再飞往远处的浮暮里不见。
一切都静了下来。
不是没有人。
而是都是死人。
活人只有两个。
方狂欢是活着的。
另一个当然就是谢豹花。
“这对禽兽都死了。”谢豹花展开花一般的笑颜,“夜晚也来了”。
谢豹花燃灯的手势极美。
美得就似一个古典的梦。
灯晕映在她的下颌和两颊,柔和得似每一分肌肤都有一声轻呼。
红颜弹指老,可是在灯畔的风姿,却似是足以绝代,成了经典。
在这样一个乡间的暮夜里,方狂欢独自面对这样一个在江湖上极有名声地位权势的女人,还有地上的一堆死人,他心里是什么样感觉呢?
他身边的兄弟都死了,他会有什么感触?
“为什么要点灯?”
“灯很漂亮,”她剔着眉而笑着说,“火也很美,你不觉得吗?”
“何况,人死了,魂儿摸黑出不去,”谢豹花笑起来就像宁定的灯花,“我点灯照亮他们的去路。”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我并没有打算救你。”
“那你动手吧。”
“杀了你吗?”谢豹花低下头来笑了,就像芭蕉把嫩青卷在窝心。
方狂欢浩然长叹:“枉我方某人纵横半辈子……”
“你方某人怎么样?”谢豹花凛然道:“是人物就不要一天到晚的说:枉我什么什么一世!”
谢豹花像焰锋的语言毫不留情,也不留余地:“第一:你算什么!第二:你经历过什么!第三:你这就算过了一世?是条好汉就不要唉声叹气!人感到寂寞就说快乐,人在失意的时侯就当是快活!这你都不懂,还学人家逞什么英雄!”
方狂欢为之瞠目。
“灯什么时侯点,就看你几时感到暗冷。不管什么时侯,你起床就是天亮。”谢豹花的脸好像刚升起的皎洁月亮,“人还没死,不许叹气。要是死了,还叹什么气!”
“你不杀我?”
“杀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救我?”
谢豹花嘻地一笑。
“唉,没想到……”方狂欢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我竟为你所救……”
“你是想说:枉我方狂欢铁铮铮六尺男儿汉,却为黑道上的女流之辈谢豹花所救,是不是?迂腐!”谢豹花在夜里看去,就像花在黑暗里失了颜色,可是在灯下的她,却美得令人不可或忘。方狂欢无由地想起那个阵雨的黑夜里,他和她的体温,他和她的欢梦,还有她的轻喘……“告诉你,我不是因那一晚的事而救你,也不是舍不得你死而救你…”
她幽幽地接道:“……我不是好女人,可我也不是乱来的女人。”
“可你是为什么而救我?”
“因为你杀了张傲爷的独子张戚亲,”谢豹花的神情像一口干尽的烈酒,“杀,得,好!”
“你……你跟张戚亲有仇?”
“没有。”谢豹花一笑:“我是他老爷手下的红人,他还不敢跟我有仇。”
“你跟……那受凌辱的女子……有亲?”
“不是,”谢豹花截道:“你在寒溪杀张戚亲的时侯,他正强暴民女。又一个女子受害。我也想杀他,但总因为碍着他的老爹,后果太严重,下不了手。你明知道张戚亲是张傲爷的儿子,你还敢杀,因此,我觉得,你是做了一件好事……那便没有理由使你为了这件事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她断然接道:“所以我今天救你,就是为了不许有这点不公平。”
方狂欢蓦然抬头。
谢豹花盈盈地笑着,并没有逃避他的目光。
“……你就止为了这一点?”
“还有,我曾失身给张傲爷,我恨透了豹盟;不过,我是个女人,女人最大的本领就是能够忍耐。一旦忍耐成了习惯,也没有什么所谓习不习惯、忍不忍耐的了。”
“……没有了?”
“你还要有什么?”
“那天晚上……”方狂欢激动地站了起来,激得烛焰一展,发出“嗤”的一声,“……你难道……只是……!”
“还有……或许……”谢豹花的神情终于换过了一些儿温柔的惊慌:“或许、”她倦乏地一笑:“痴情只是个恼人的意外吧。”
方狂欢情不自禁地捉住了她的手。
那伸出袖里一只白似黑夜里的莲瓣的手。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那个微雨的夜里……。
没有黑色的午夜
那个下微雨的夜晚……。
薛剑睡了,朱铁儿喝得七分醉,在收后门,方狂欢在楼下自斟自酌,烛火晃动,门被推开,斜风细雨抹了进来……。
那是“老板娘”。
她眼中亮起了明丽的神色,还带了几分细急的惶惑,就似风雨一般无由…
她手里挽着一个用旧布包着的方盒。
门没有马上关好,待关好的时候,烛火已被风吹熄。
她要回身关门,他也去替她关门,在烛火刚刚熄去的时际,他就在她身旁,闻到她鬓发的薰香。
不知怎么在在转身间,他挨到了他身上。
他听见她的心跳,她自然也听到她的。
——那有一股教人狂烈的微香。
他解开她的衣襟之时,心跳得像跳出了口腔,他吻她的时候,在那一声微“嗯”之际又又跳到了心口,然后就分不清是谁的心跳、谁的喘息了。
只有那一夜多风多雨多梦,如此确实地让人记忆,更深明如举刀断枝一般的,是那阵飘缈的余香……。
醒来之后,香尤在发、在身、在衣!
……人却已经不在了。
因为有遗香,所以不是梦。
她再见到她时,她又在灶前、炉边、柴扉旁,仍然是那青衣钗裙的“老板娘”。
——可是那一夜的凄迟、那一夜的凄止,的确是她的衣香。
这也是方狂欢心中想要问的。
“因为我要杀你,”谢豹花说:“我奉命在这儿守候你,等你来,然后杀了你。”
方狂欢心中掠过一阵寒意。
“你可知道我为啥没去救你的兄弟?”
方狂欢见她红颊绽起令人醉心的笑晕:“因为我根本不想救他们。”
“只有你我逃亡,或许可以逃生,再加别人,可不行了。”
她又问:“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手上提了个包袱?”
方狂欢点头。
他记得。
她自柜里拿出了包袱。
他认得那盒子。
她打开了盒子,把一物“碰”地丢到他面前的桌上!
他的心也“怦”地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