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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那个梦境的美好真的弥散开在现实之中,连电话那头的声音都分外的悦耳。可以想见的,电话那头的人,微笑的时候,若桃花般,有璀璨四射的光芒。
靳知远的父亲并没有大碍,他在电话里很放松,只是说马上就会回来。
她放下电话,想要重重的躺回去,却被一双手拽住了,熟悉的八卦语调:“别睡了!都过了晚饭时间了。”杨秋敏饶有兴趣的踮着脚尖,使劲的想把她拖起来,悠悠由得她一直在掐自己的胳膊,闭着眼说:“亲爱的,我凌晨三点起床看日出。”
还是被拖了起来,似乎人人都对情人节的日出感兴趣,非要她讲个清楚。
清凉冰冷的气息,耳膜鬓厮的轻吻,那都是不能说的,只能在夜半寂静,又偏偏失眠的时候,轻轻咬着被角微笑。小小的寝室,有恬美的睡眠气息。她不是睡不着,只是回忆起电话里靳知远的语调。悠悠知道,他只有真的放心的时候,声调会带着闲散,就像要用语气拂过她额前的散发。
那时候太年轻,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开心,其实并不是为了携手拥吻的缠绵,只是觉得快活,得知对方无忧无虑时由衷的快活,见到那双眼睛不再忧虑而重新闪耀的快活。快活的时候,谁会来深究原因?而不快活,才能让人一遍遍的去回忆,抽茧剥丝的去寻觅,可是等到恍然大悟的时候,却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出口了。
第二天下午靳知远就回学校了,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悠悠问起了他父亲的病情,他一脸轻松:“没什么事,我爸忘吃了降压药,结果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把我妈吓的。”他放下碗筷,只是微笑:“真对不起,本来想爬山下来,结果连迎客松都没看成。”
悠悠张了张嘴,似乎想起了什么:“哎,一会把照片给我传过来。”
最后叫两个人都目瞪口呆的是,靳知远问她:“相机不在你那里么?”悠悠难得很肯定:“在旅馆的沙发上我就塞回你包里了。”
那是一款很薄的卡片机,也不知是过年哪个长辈送的,顺手被他带出来,还是崭新的。悠悠比他着急,只是连声的说要再回去找找。靳知远很早就放弃了,他从家来,简简单单一个包,多一件少一件心中了然。
到底还是找不到了,连旅店都打电话去了,还是没有。
悠悠很有些难受,因为那样多拍得漂亮的照片,一起不见了。仿佛没有了见证。靳知远只能安慰她:“没事,我们下次再去一趟,补回来。”
大二下学期,悠悠要考专四,靳知远的GRE考试早就报了名,于是每天极规律的去上自习。
这天正好谭阿姨放假,他去敲靳维仪的房门,想问她吃什么。门本就半开着,靳维仪正在打电话。他的姐姐,向来处事不惊的姐姐,此时声音竟有些颤抖,带了恼怒,几乎是用半提高的调子说:“我爸不是这样的人。”又过了很久,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她隔了很久,终于放下了电话。从门缝间望去,她略有些失神,低头呆呆的望着手机。
靳知远毫不犹豫的推门进去,坐在姐姐对面的沙发上:“怎么回事?”
姐弟俩的表情这样相似,沉默的望着彼此,靳维仪并不想瞒着弟弟,直截了当的说:“爸爸工作上出了点问题,有些严重。”
她的表情并不是在开玩笑,可是靳知远却觉得这真是个玩笑:“我不信。”
姐弟俩人还是打电话给父亲。电话讲得时间极长,靳知远只能听到姐姐的话,大致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靳维仪望了眼弟弟:“你要不要和爸爸说几句?”
他只沉默的接过那部电话,通话太久,烫得让耳朵都觉得发热,靳志国在电话那头笑:“儿子,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他只说:“爸,没事的,你注意身体。”
现在终于恍然大悟,这段时间的高血压病情反复,想来竟也是为了这件事。
他的下属大批量采购原料的时候挪用了公款,偏偏有几笔账是靳志国签字批准的。因为手脚做得巧妙,东窗事发的时候,靳志国一时间难以脱开关系,于是专案组下来,一直在调查。
他们听出父亲语气里刻意的放松,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靳维仪先站起来:“我晚上约了人,你回学校吧。”她语气平缓,“爸爸肯定不会有事。他没做过那些事。”
靳知远笑笑,他当然知道。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相信,他会选择相信自己的父亲。
公车停在了校门口,靳知远捏着手机,却回到了寝室才给悠悠打电话。
“咦,你回来了么?”悠悠快活的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那你在楼下等我,我马上来找你。”飞奔出门,悠悠连头发都忘了扎起来。最近见面很少,他似乎常常回家,除了来学校上课一起吃个饭,悠悠一般都老实的呆在宿舍或者教室。
他就坐在宿舍楼的大厅里等她,隔着玻璃门,背对着大门,浅蓝的T恤衬出了削瘦挺拔的背影。一回头见到她,微笑着起身。
真是很久没见了,重见的时候觉得那双眼睛真是惊艳,清泠泠的见到她,蓦然浮上了暖色。
“靳知远,我们去唱歌吧?”悠悠笑嘻嘻的拉他往外走,“你周末不回家了吧?”
他只是站着不动,掐了掐悠悠的脸:“我刚回来,上周的作业还没补上。”
“那去吃饭?”悠悠毫不介意,随口换了话题。
他还是摇头,目光淡淡的转开,语气中的那丝轻忽连悠悠都觉察了出来:“很忙。”
悠悠一瞬间愣在原地,这样的靳知远,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似乎说不出的心烦意乱,放任冷漠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她忽然觉得措手不及。现在他站在自己身侧,神情寞落,她却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开口安慰,只是怯怯的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们就站在门口说话,七八点的时候,出入的人很少,悠悠的眼神莹澈,安静的听他说话。
“我爸公司里有人出了问题……”靳知远不知道该怎么对悠悠说,他向来的思维缜密,可如今,难以将一件事说得条理清晰。那样大的企业,消息灵通的早就将上头派来的调查组说的活灵活现,只说连靳总只怕也是自身难保。靳志国正直了一辈子,在流言蜚语中被纠缠不休,又要配合上面调查组的工作,不过数月,像是老了数岁。
他觉得一双子女还小,而妻子身体又不好,于是一个人担着。如果不是靳维仪的朋友告诉她,恐怕他永远不会让家里知道这些事。
靳知远对着悠悠说出这些,语气前所未有的脆弱,甚至不知道悠悠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回应他。
悠悠沉默了很久,握紧了他的手:“不用操心,大人的事,他们能处理好的。”
向来习惯性将她的手暖暖攥在手中的那个人,第一次冷冷甩开了她。靳知远一直压抑着的那些情绪,便像整整一库的火药,被这句话点燃,说出语气如海深般的失望:“悠悠,那不是大人的事。那是我家的事。我也不小了。”
他头一次疲倦,倦得不想去对她解释。悠悠立在寒风中,似乎是琉璃娃娃一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又觉得心疼,最后轻轻拍了拍她,只是说:“快回去吧,我还有事。”
他很快的上楼去了,到了楼梯口遇到孙治。孙治一把拉住他:“你最近连影都找不到啊?刚才去你们寝室找你,说你女朋友找你呢。”
靳知远嗯了一声,继续上楼,孙治一脸诧异的从楼道的小窗边看到悠悠走开的背影:“怎么,吵架了?”
他的脚不过抬起了一步,放在一节台阶上,微微闭眼。是吵架么?明明不是,她还像以前一样,明媚的像几个月前的阳光,然而自己却跟不上她那跳脱的步子了。一旦真的暗色雾霭压上了心头,望出去的世界就会蒙了浅浅一片黑纱。
他的心情煎熬又复杂,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心情澄亮。等到真的见面,屋外星辉闪烁,她笑靥如花,自己却只是想离开。
后来这一星期,悠悠在寝室长吁短叹,连其余三人都替她着急,纷纷出谋划策。悠悠只是嘴硬:“我们又没吵架,他这几天功课忙啊。”曹立萍都放下了笔,无奈的叹口气:“悠悠,你们一个多月没黏在一起了吧?”
悠悠无从解释,可她却不敢再联系他。直到周末,拨通他的电话,响了很久,那边终于有人接了起来,她“喂”了一声,长久的无人说话,直到那头挂断。悠悠听着忙音,忽然觉得害怕,一遍遍的播,只有亘古不变的女声,提醒她手机用户已经关机。
施悠悠从来没有这样执着的给一个人发短信。那个人曾经和她最是亲近,永远不会冷落她,可是现在每一条短信发给他,就像把一颗小小的石子扔进了一条小溪,溅起几滴的小小的清水,却只有一个结局,悄无声息。
起先问他在忙什么,他不回。她就一点一滴的说自己的事,哪家的宫保鸡丁今天盐放多了,学校的食堂哪个窗口的米线好吃。
他不可能就这样从学校消失的,孙治说他请了假,家里有事。
周夏阳陪她去交话费,看到那张清单也忍不住乍舌:“你的套餐短信那么多还都用完了?怎么这么多短信费?”悠悠仔细看了看,忽然笑了笑:“没错,就是这么多。”
手中的清单还带着油墨香气,可是分明一点点的,指间上的温度在冷却。
这个暮春,校园里的梧桐树枝叶繁茂,悠悠常常坐在语音教室,望着一夕之间重又披上华盖绿荫的枝干,有些恍惚的想起了这几个月。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能一起,她靠在他肩上,一路颠簸去市区看牙医,他侧身替她挡去住车窗外隐约的冷风。不过几个星期,却莫名的冷战至今。
草长莺飞的无星之夜,悠悠就像等了一辈子,看到了手机上那个名字在闪烁。她连书包都不及收拾,匆匆奔出教室。
深沉的夜里,就是那次两人为了一顿饭争执的场地,依然空旷,零零碎碎的打了一些地基,空无一人。悠悠看得清楚,他的手臂上缠着的黑纱。她所有的话都被噎了回去,脚步变得这样慢,明明不到十米的距离,她却害怕走到他面前,他的沉默注视,像黑夜中的漩涡,一点点的放大她的恐惧,和最坏的预感。
悠悠忽然有了转身落荒而逃的冲动。靳知远本就高而瘦的身材,此时依然像往日般挺拔,却带了对着她从来不曾有的淡漠。这样陌生的气息,她从来都没有体会到过。
原来还是这样口拙,一句节哀顺变太过见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悠悠看着他的眼睛,此时注满了乌黑深沉,她看不到底,却又惊心动魄。
或许是太长时间没有见到他,或许是她那样不经意的对他说“大人的事,不用我们操心”,或许是忽然记起自己那时候的表情,有些漠然和随意。最后只是喃喃的说对不起,扬起脸来说对不起,缓缓的滑下眼泪。
靳知远只是抬手替她擦掉眼泪,他倔强的沉默,听着她呜咽,忽然说:“悠悠,我们不合适。”他说得平静,似乎将这句话放在心里考虑了良久,直白,坦率的不留一点余地给她。
施悠悠吓得连哭都忘了,呆呆的抬头看他。
如果没有冷战,如果没有前一阵的毫无音信,悠悠只怕会拖着他,一遍遍的追问为什么,再也不肯放手。
可是那段已经失去彼此的时间里,虽然短,可她似乎早已开始相信,他会这样对她说的。而现在,终于一步步的走到了结尾。
他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