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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知远没有接话,那双眼睛终于再次停留在悠悠身上,他微微出神,抿唇不语,看着她的不知所措和双颊上的微起飞红。
那么多人的注视,悠悠只能拿出了相机,递了出去。眼神落在那个深蓝色的外壳上,内心深处不是没有企盼的,希望他早就忘记了这个相机曾经的归属,前所未有的尴尬。
“我来吧。”靳知远走上一步,伸手给她,两人的指尖隔着冰冷的金属外壳,无法传递出的暖意。
他又停顿了一会,拍完数张,他转头对吴总说:“相机我先带回去,等照片传完了我让人还回来。”语气间这样彬彬有礼,虽然是在和吴总说话,又看了看悠悠。她垂着眼眸,似乎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一只手握拳,攥得发白。
吴总替她答应下来:“没事没事。”这才转头对悠悠说:“小施,相机不急用吧?”
他已经撇过头去,悠悠才“嗯”了一声:这样很好,本就是他的,虽然那么久过去,可终于物归原主。
吴总竭力留他们吃饭,悠悠再也没有耐心,简单的说了几句,只说自己公司有事,转身出门。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晒得脸颊发热,她每走一步,怀念,尴尬,愧疚……各式混杂着汹涌而来。厂子的主干道上,一辆黑色的奥迪迅速的开过,激起的旋流飞起了她散落的长发,一点都没有停留或者放缓。可是在原来的时候,她记得,那个人总是放慢了步子,耐心的等她。然而事实却是,他早就是甩开了他,用她永远企及不到的脚步,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留下。
靳知远的车开得飞快,她的背影不过一晃而过,已经掠过那么久,却又清晰的在眼前定格。她没怎么变,依然是透着清新的美丽。可是眼神澄澈,却迟迟不愿投向自己。
他微微侧脸,那只相机还在一旁座位上搁着,款式已经很老旧,却保存得很好,簇簇如新。明明是丢失的东西,怎么又忽然找了回来?指节握在方向盘上,阳光直射进来,隐隐发白。
是不是命运开的玩笑?本以为再也不会相互关联,可其实彼此在漩涡中,越推越近,避无可避。他早已不是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可以带着几分嚣张站在小女生面前,有着理所当然的神气和骄傲:“我就是在追你啊。”如今他面对她,用沉默代替内心的焦灼,用平淡代替情绪的翻滚,是不是也算的伪装?
靳知远把相机里的照片拷到电脑上,手指在鼠标上轻轻点击,却又忽然滞住。目光扫到的一个文件夹,时间标记在几年前。他的手指轻轻抚在唇侧,冰凉的相触。面无表情的一张张翻过,只是目光的最深处,还是凝出了一点点的热度。那些年轻的过往,笑得美丽的容颜和走过的绝妙景色,在这里,保存得完美无缺。
靳知远长身立起,玻璃窗开了一半,有着寒气席卷而来。他习惯性的点燃一支烟,淡蓝色的烟气散开在阴霾霾的天色之中,不知是因为烟草气息还是凉气,总之那样呛人,他轻轻的咳嗽起来。那双甘冽如泉水的眼睛,看到了城市的最远端。目力的尽头,或许可以变得很远很远,可在这个男人心里,却永远及不上那些自己跨过的距离。
维仪去找靳知远的时候,办公室空无一人。电脑屏幕显示着主人离去前正在查看照片。维仪凑过去看了眼,那样一张照片:少年的爱侣,脸颊相贴,酸甜可人的像是青柠甜橙调成的果汁。
她看了很久,最后丢下鼠标,坐回沙发上。她知道的靳知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懂事,都能克制自己,可是她宁愿要回以前的那个弟弟——骄傲,坦率,坚定,目光里的勇气一往无前。
靳知远推门进来,看见姐姐,问了句:“你在?”
原本是为了公事而来,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维仪笑了笑:“我前几天就见到了悠悠,没告诉你。”
靳知远不动声色,连惊讶都没表示出来,回答她:“我知道。苏漾对我说过了。”
维仪了然,声音也是平澜不惊,却指了指电脑:“那么,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即便在盛怒的时候,她依然仪态优雅,只是目光紧逼着他,像是怒其不争,加重了语气:“靳知远,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她不知道,别人都不知道。要是没见面还好,现在既然见了面,你打算怎么办?”
靳知远在漫不经心的笑,嘴角噙了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却偏偏不说出来,近乎执拗的不愿意开口。
窗外云层如同被灌了铅水,沉沉的压得极低,暴雪的前兆。
他们像是在彼此考验耐心,靳知远最后关上了电脑,将相机放回抽屉,做得有条不紊,然后才对维仪说:“该怎么做,我心里很清楚。”语罢,唇角带出一丝笑意,英俊的脸立刻显得生动起来,连气氛也一并舒缓。
维仪看着他出门,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是姐姐,想要关照他的话有很多很多,关于施悠悠的,关于苏漾的,关于他自己的,可明明一直以来,他都做得这么好……她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理由不信任他。可她还是有些担心,过去的事,那么多的心结,年年月月的累积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就轻易解开?
她想了想,还是拨电话给小陈,要了悠悠的电话。
悠悠从出租车上下来,隔了玻璃窗向她打招呼:“姐姐。”
她还穿着深蓝色的套装,坐下之后,脱了外套,露出的浅色衬衣衬得肤色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微开的领口处可见锁骨精致。维仪想起了好多员工的评价:“这次的培训老师气质挺好,讲得也不错。”总之漂亮且知性,赞口不绝。哪里还是几年前匆匆一面的小女生?
她们坐着喝茶,浅浅叙些往事。这才发现,一起可以说的话题那样少。都极聪明避开了一些话题,又说起工作,维仪笑:“原来世界这么小。”
岂止是小,分明更加巧。培训合作,连偶尔兼职翻译都会撞在一起。悠悠掩饰的喝了口花茶,却觉得尴尬,脱口而出:“靳知远现在好不好?”维仪看看时间,又往后靠了靠,淡笑着说:“对啊,你们很久没见。不如,你自己去问问他吧?”
时间配合得这么好,服务员引导着那辆车停在门口车位上,车上下来的男子身姿修长,寒风带起他的衣角。而他的脸色就像是这天气,叫人琢磨不透,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是放出晴阳,或者鹅毛大雪洒洒飘落。
悠悠放下了茶杯,带了丝调侃,对维仪说:“姐姐,你没和我说他也来。”
维仪笑:“就当大家聚聚,说说话。多难得。”
靳知远只看到棕色的沙发上,她背对着自己,长发如漆黑瀑布。他一步步的走近,有轻轻的脚步声,而心跳愈快,倒像是青涩的少年,重将见到心仪的少女。此刻悠悠回头望了一眼,却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睛,礼貌的看着他的唇侧,笑着打招呼:“你好。”
而这一声“你好”,终于让靳知远重新平静下来。他淡淡扬起唇角,礼貌的点点头,在维仪身边坐下,目光慢慢的抬起,可以见到对面的她容颜姣好,微扬下巴的时候纤巧滑过的弧度。而自己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喑哑,好像说了一句:“你以后在宁远工作?”
“我还没毕业,都没定。”
靳知远看过她的简历,研三,还可以在学校呆最后半年。是啊,自己已经离开这个同样的世界很久了。有些比琉璃更清澈,比飞花更轻盈的东西,他亲眼看着它们灰飞烟灭,难道此刻还能一点点的恢复拼凑起来?
于是有挡不住的寞落横亘在两人之间,即便再若无其事,还是觉得生硬和扭曲。
维仪最初是好心,可也不忍心看到这样冷场下去,轻轻咳嗽一声,有些自嘲:“好像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她朗朗一笑:“好了,我还有事。知远,你要不送悠悠回去吧?”
室外是南方特有的雨夹雪粒,悠悠很自然的拒绝了维仪的提议,甜美的唇角带笑:“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可以了。”她比他们走得都要快,甚至不需要等待回答,已经站起来,像是避之不及。
维仪无语的看着弟弟,他有些失神,目光并未追随那个离开的身影,手指轻轻拨弄着骨瓷杯碟上搁着的银色小勺。忽然唇线抿成薄薄一片,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光亮。他看了一眼窗外,悠悠刚刚拦到一辆出租车。他低头对维仪说:“姐,我先走了。”
维仪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搅了搅饮料,“噢”了一声。一直看到他很快的离开,车子循着她离开的方向一道离去,才笑着摇了摇头,带了细微的期待,闪闪烁烁的,很舒服的眼神。
他比她晚了半步,砰的关上车门,脚步比悠悠快很多。最后伸出手去,按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用力,于是感觉她的腕间纤弱,似是微一用力就会折断。空气中有清冷的似有似无的香气,还有唏唏簌簌落在地上、身上、发间的小雪粒。
“你干什么?”悠悠简单的说,用力挣了挣,雨伞歪向了一边。
靳知远低头看去,她的肤色白皙的透明,轻轻的喘着气,而自己的声音很低:“对不起”。
施悠悠停止了挣扎,忽然安静下来,露出一丝迷茫。
那一天,连天气都是哀凉的,雨伞被抛落在一边,他们在寒风冷雨里站着,互相从目光中触到的,不约而同的逃避,茫然,软弱。
手机铃声。
靳知远的手微微松开,忽然有些恼怒,像是痛恨一个素不相识闯入的人,把自己想好的一切打乱。
于是在枯燥单调的铃声中,他扫了一眼电话,神情刹那间有些焦灼:“阿姨?我妈怎么了?”
他挂了电话,嘴角是极淡的无奈的笑,左手还牵着她的手腕,此刻却不得不放开。他拾起掉在一边的雨伞,递回到她手上,声音重又沉静若水:“回去吧,小心着凉。”伞柄已经沾湿,触手而过,像冰一样,叫人觉得心里一颤。
“你妈妈怎么了?”她忽然有些担心,问了一句。
靳知远扶着车门,轻轻笑了一声:“没什么,我妈妈身体向来不好。”他的眼角轻轻挑起,目光凝住的数秒,有雪粒缓缓的砸在了眼角。
黑色的车子最终还是开走,悠悠打着伞,看见汽车尾部那道轻轻的烟雾,仿佛他的话语,他的容貌,转瞬即逝。只有手腕处还带着隐痛,就像是那个人曾经给自己留下的伤痕。
靳知远赶到医院的时候,姐姐已经在了,坐在病床边,正在给老人剥橙子。很多老人都是年岁愈大,愈发的圆润发福。靳知远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脸颊微微陷下去,依然清瘦。这个年纪,经历这些事,要她如何宽心,进而安度晚年?
维仪压低了声音:“没事。就是心绞痛又发作了。阿姨一着急,就给你电话了。”
靳知远点点头,替母亲掖了掖被角,又看了看一旁的医学仪器,她的心跳平稳,一切都好。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好像自己又错过了什么。这些话不必对别人说,可他的心底,还是浮起了淡淡的记忆碎片。那些冲动,一点点的在自己心里复苏,像是情节流畅的的电影胶片,他已经不可避免的,慢慢沉溺。
靳知远从医院赶回公司的时候,已是暮色重重,雪珠竟压倒了细雨,绵绵密密的落在雨伞上,发出匝密的声响。灯光昏黄,商业楼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此时却因为水渍四漫,暗暗蒙上了痕迹。
他从办公室望出去,写字楼前人迹稀少,地上浅浅的积起一层白色冰屑。一辆出租车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