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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不过是一座粉饰一新的坟墓,外面的光鲜亮堂有了,可是坟墓里面躺着的不仍然是死人的骨头,以及一些污秽吗?
晚上六时多,愚园路36弄口的汪公馆一派灯火通明。出席宴会的成员,除了前一日应酬甚洽的周佛海、褚民谊、梅思平、陈春圃、罗君强诸人,是日尚添加了林柏生、丁默邨、叶蓬等数对夫妇前来助兴。
唐生明初来乍到,本来尚未被吸纳到这个圈子之中,可是,汪精卫在有过刚刚过去的一番私密谈话之后,显然已经把唐生明视为圈中之人了。汪精卫平时甚少喝酒,是日颇为开心,未免便多喝了数杯,他面带着笑容走到唐生明跟前,跟唐生明开玩笑讲:“我知道你跟戴雨农是至交,起先我还以为你是戴雨农派来的杀手呢。”
唐生明这时候正跟李士群、叶蓬几个人,吆三喝四的猜着酒拳饮得兴起,听过汪精卫这一番话,唐生明根本没放在心上,他脱口便说道:“呵呵,做那种事情,杀鸡焉用牛刀我是个做大事的人,我既然把老婆孩子全都带过来了,后面自然希望安安份份地过自己的日子。”唐生明这一番表白有一点不妥,语调中似乎有一种藐视汪精卫的意思。
当时,坐在唐生明身旁的是汪伪政权中的陆军部长叶蓬,他的妻子曾经拜唐生明的生母为干妈,因此,叶蓬与唐生明的私谊不错。叶蓬觉得唐生明的语气中有一点唐突,便用手悄悄地去拉他的衣袖。唐生明喝得有一点飘然了,便回头莫名其妙地问叶蓬:“我在跟汪主席讲话,你老在后面扯我的衣裳做什么?”
汪精卫觉得这唐生明率真、聪明、豪气,真是一个性情中人。
汪精卫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
当然,在汪精卫生命的后期,像这样勉为其欢的日子,其实并不多。
所以,在汪精卫与日本人合作的数年间,汪精卫精神上的一种虚脱、荒芜、混乱与悲哀的绝望感,几乎像一种冬天凝冻了的清寒似的,深深地浸透了他的心灵。许多时候,当那种纤细、深沉的无望感,从汪精卫的心头流过时,他甚至于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都不能。
对汪精卫精神打击颇大的,是后来兀然发生的“高陶出走事件”。曾经抱定和平救国目标跟随汪精卫的陶希圣、高宗武二人,忽然在关键时分幡然醒悟,毅然反正重新回到重庆的阵营,那确是重创了汪精卫那一颗原本脆弱不堪的心灵。
汪精卫迫切需要一种新的,哪怕是虚妄的兴奋点来刺激自己。
这便是汪精卫在见了从重庆过来投奔自己的唐生明之后,突然之间,心境豁然大爽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样,汪精卫为唐生明举行的那个晚宴,便在宾主的觥筹交错的祝酒、栾筝歌板的弹唱之间,达到了一个高潮。
陈璧君、徐来等一班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在正式的晚宴结束后,早就携了一些矜持的男傧,下到中间的舞池翩跹起舞了。这时节,客厅中飘动的是女子穿着窄腰丰臀旗袍的令人心动的影子。她们柔软的乳峰,隐约可见的大腿,以及随着音乐很有韵味摆动着的臀,使南京的秋夜,弥漫了一股林间敏感小兽的兴奋的气息。
汪精卫忽然跟冲着舞池中灿烂微笑着的唐生明说:“季澧啊,这次既然辛辛苦苦地从那边过来了,就一定要出来帮老师一把手。”
唐生明知道,自己此番前来,汪精卫算是给足自己面子了,再推辞下去,便是矫情。于是,唐生明乃爽然诺之。
唐家的老大唐生智像所有的传统中国人那般,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那便是走到哪里都喜欢买地皮、置房产。因此,唐家在上海、武汉、香港、南京、长沙,诸如此类的繁华城市中,都添置过自己的房产。
唐家在南京的地产为百子亭的22号公馆。只是,这时,已经被日军中的一个少将占住了。
汪精卫即便沦落到了引狼入室的家贼境遇,始终都喜欢摆出一份清高自立的颦蹙之态。因此,汪伪政权中,除非是他看上眼的人,或是那些不得不周旋的有份量的人物,一般人等,他基本上懒得出面接待。日常的行政事务,汪精卫便基本上交给了周佛海、陈公博这亨哈二将去打理。陈公博性情也偏于疏淡。因此,周佛海在汪伪政权中便揽去了很大一部分的实权。
此番唐生明投奔,汪精卫听说唐家的地产被日本人鹊巢鸠占了,例外地出面给唐生明疏通关系,将唐生明夫妇安置于城西牯岭路的一所舒适的花园洋房之中。这在汪精卫的私心中,自然又是予以唐生明另外一份的垂青了。
其实,加入到汪伪政权中的叛节分子,不用呆很久,即人人心底明镜般的清晰:这个政权竟然天生便是跛瘸的
日本人在后来的战事进程中,始终把蒋介石重庆政府视为打交道的主要对手。汪兆铭者,不过是日本人继伪满政权之后,豢养的另一条走狗而已。
所以,这个政权中的绝大多数人,抱定的是一种得过且过的人生态度。
于是,醇酒美妇、买笑追欢的生活方式,像一种毒瘤,从汪伪政权中迅速地向社会间扩散。诚所谓的“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虽然不似承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
这个阶段,南京秦淮河两岸,达官贵人们呈现出来的一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令人冱寒地联想起,从前那些被强盗蹂躏过后的玉人们,脸上写着的一种破碎残缺的凄婉神色,确实令人触目惊心
当年,有一位叫陈存仁的上海名中医,常年出入于上海滩的一些高堂广厦人家,便见过了一点从前上海滩上的七情六欲的阶柳庭花之事。他后来写过一本《上海版抗战史话》,讲的就是烽火连三月的抗战时期,某些滞留在沦陷区淘金的人们,放浪形骸的故事。
陈存仁讲:上海沦陷之后,有一位留德学成的西医丁惠康,却故意选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上海。他在法租界的高级住宅区霞飞路,开办了一所为达官新贵们服务的疗养院,一时贵客盈门。
丁惠康的回国,原本就志在发战争财的。这个人的目光颇为歹毒,他看中了大战期间国外的物资一时不易进来,又利用外国人急于脱货回国的心理,低价将礼和洋行的柯达胶片,以及德国拜耳药厂的西药全部吃进。丁惠康一转手,即获得极大的利润,从而跻身于上海滩新崛起的富豪榜之中。
发了财的丁惠康便不再把兴趣集中于自己的疗养院中。其时,有一位从唐山过来的公子哥儿叫唐竹生,据说唐山附近有一大半的煤矿都是他家的产业。此人经常到霞飞路的疗养院找丁惠康,且每次都携带一个跟上次绝然不同的美丽女郎。原来,这时节,丁惠康与唐竹生的共同爱好便是女色。那些丰神迥异的不同女郎,是唐竹生从风月场上淘来的野花。唐竹生在一种“海棠枝上莺声急”的情动红潮之后,便常常要把自己淘得的货色带来给丁惠康鉴宝。
所谓的“鉴宝”,这是丁、唐二位久惯风月的轻薄之徒间的约定暗语。丁、唐二人携手将上海滩上春风骀荡的风月场所逛了一个遍。
后来,丁、唐二位便嫌上海滩上那些“柳絮池塘淡淡风”的勾栏场所不够刺激。
丁、唐均是摄影圈的发烧友。于是,两人便生发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为何不把被他们哄上床了的女人隐私部位,来一个猛辣的“特写”拍照呢?如果再装订成画册,还可以作为一种收藏品保存。这样的“鉴宝”过程,才充满了新鲜的刺激呢
有关这个话题,后来,陈存仁在《上海版抗战史话》中,津津有味地说:
周炼霞《仕女,镜心》,她的仕女画堪称一绝“三天之后,丁惠康请到了吴湖帆、刘海粟、邓钝铁、马公愚和女画家周炼霞等许多名画家,加上唐君和我,恰好坐满一桌。这几位嘉宾轮流翻阅这本画册,笑声不绝,叹为奇观。但是要他们题名,却个个摇头不肯落笔。最后,由邓钝铁想出一个名目,叫做‘天生繁殖之器’,这里面就嵌上了‘生殖器’三字。别人都不说话,惠康却期期以为不可。由他改为‘天赋繁衍之道’,请钝铁题端,署名‘粪翁’。于是有人嘲笑钝铁,你和此道真是前后一线之隔。又有女画家周炼霞打趣马公愚的胡须,说:‘你的胡须比下不足,比上有余。’而且绘为图画,大家捧腹绝倒。”
唐生明在年轻的时期,最讲究的就是人生的享受。
唐家经过其祖父、父亲、大哥三代人源远流长的财富积累,提供给唐生明享受的资金,自然是没有一点问题的。何况本次出来之前,蒋介石、戴笠曾经给他交过底:要跟汪伪政权那一班笙歌聒耳、锦绣盈眸的家伙打成一片,愈腐败愈好。军统中,也给唐生明提供了相当一部分吃喝玩乐的经费开支。
所以,唐生明的出手相当阔绰。
唐生明居住南京期间,三天一大宴,二天一小宴。坐上的宾客,除了周佛海、褚民谊、罗君强、林柏生、叶蓬等汪伪政权中的一流政客,与唐生明颇为对脾胃者,当数76号情治单位的掌门人李士群。这人代表着汪伪政权中,一股起自草莽的野心勃勃的年轻力量,对于南京当时的社会环境具有相当大的冲击力与破坏力。
当时,汪伪政权中,除了抱定跟随汪精卫来到南京乘云乘风的一干文职人员,这个政权的班底中,尚有过去维新政府时留下的一帮人员。
跟随汪精卫落水的这一帮文人汉奸的心理也怪,他们绝不肯跟维新政府留下的那一班旧人应酬答谢。其中,以林柏生的心理最具代表性,当年,他曾颇为恻然地跟汪精卫抱怨:“与变相的‘维持会’同流合污,将何以自解于国人?岂非‘维新政府’是前汉,而我们竟成为后汉?”
罗君强,周佛海的心腹大将原来,在汪精卫左右随侍的一帮汉奸的眉目间,做汉奸的神色,也是要讲究等级的。这就像当时秦淮河边一帮纵情声色的娼家,自古以来,在那些笑得纷泪堕花的、流动着一股怡人哀伤的娼ji人家之中,又何尝不是清清楚楚地划分了三六九等
唐生明审度政局,觉得从前维新政府的梁鸿志、温宗尧、邓祖禹等一班旧人,真的不过是一些尸素其位的伴食之辈而已。这在唐生明情报检索中,可利用的价值很低。所以,唐生明与维新政府留守人员打交道的机会很少。至多不过跟任援道、陈群数人,存在着交际应酬。
可是,周佛海的心腹大将罗君强,在唐生明下车伊始,仍然要意味深长地跟唐生明交心交底:“季澧兄,你听我一句话。你不管在哪里混饭吃,只要有三个中国人在一起,一定分成两派。”
仅仅数天过去,唐生明即憬然而悟。
原来,抱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之心理,追随在汪精卫左右的这一帮人,竟然暗地里又分成了两派角力。一派是陈公博、林柏生、陈春圃、褚民谊、陈耀祖、周隆庠、陈君慧等一班哓哓善辨的文士,他们与汪精卫的关系源远流长,民国史上称之为改组派。
另一派的主将,即为出身于国民党CC系的周佛海。CC系起先的人丁颇为单薄,仅罗君强与其内弟杨惺华,以及搞情报的丁默邨、李士群二人罢了。丁、李二人后来为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