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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手写。父亲在祖父的悉心调教下,聪明才智与日俱增。他三岁开始读书习字,五岁便会吟诗作文,七岁时写丈许大对,已能挥洒自如了。九岁那年,他作《“一”字论》,洋洋五千言,备述“一”的用途、用法,一时在乡里传为美谈。鉴于父亲少年时代所显露的才华,当时长寿县衙还特制了一块“神童”匾,敲锣打鼓地送到李家祠堂来呢。
二、青梅竹马聚散依依
父亲一生两次恋爱:一次是青梅竹马未能如愿;一次是历经艰难而终成眷属。
父亲十二岁那年,祖父去世了。祖母带着父亲和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跋山涉水,到苏州投奔亲戚,住在养育巷,勤俭度日。
住进养育巷没有多久,父亲便受到乡里间小伙伴的欢迎。就连那些嗲声嗲气的小姑娘,也很乐意跟他一起玩耍,因为他从不在她们面前摆“男子汉大丈夫”的威风。他说:“女孩儿看上去就显得软弱,怎好跟她们逞能?”有时,见到男孩子欺侮女孩子,他就上前打抱不平,三下两下把欺人者赶跑。父亲自小习过武功,身强力劲,俨然成了巷里女孩子们的保护者。有时做游戏,调皮的女孩子把花头巾或假辫子扎在父亲的头上,叫他打扮成姑娘的模样。这本是他极不情愿的事,但为了不挫伤人家的热情,他竟强自“忍受”下来。
在小伙伴里,有一位名叫文珠的姑娘。她面目清秀,性情温柔,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一曲《潇湘夜雨》,竟让自负的父亲潸然落泪了。父亲常去她家里听琵琶,而作为回报,父亲则给她摆四川“龙门阵”,什么青城山的雾霭,峨眉山的猴群,“摆”得这位小姑娘心驰神往。文珠年长父亲三岁,原以姐弟相称,不意在朝夕相处之中,琴弦和故事在暗中交织着一张朦胧的、一时还不易觉察的情感的网,渐渐地,两人形影难离了。当父亲长到十六岁时,他终于自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沉浸在人生最圣洁、最美好的感情里了。
祖母教子虽严,却未对父亲的初恋横加阻拦,因为文珠的温柔和聪慧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只是不时地提醒父亲:“莫要耽搁了学业!”父亲当时在有名的苏州中学读书,为了取得祖母的支持,他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
本来父亲与文珠很有可能结为百年之好。可是,家境的败落,迫使父亲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父亲二十二岁那年,祖母托亲友在天津给他找了一份差事,他不得不和文珠分手了,这对情侣曾信誓旦旦,别离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还保持书信往来。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文珠竟堕入烟花柳巷。
他们之间不再联系了。这件事在父亲心头留下沉重的创伤,以致此后多年不交女友,直至他二十六岁那年遇见我母亲孙经洵,爱的心弦才又一次颤动起来。
初恋是难以忘怀的。父亲开始创作武侠小说后,曾以一部《女侠夜明珠》寄托情思。他希望女孩子要像书中女主人公那样,不仅聪慧、美丽,而且勇武。坚强。当年的文珠若能这样,该多好啊!
三、师生相恋轮蹄传情
父亲初至津城,曾在天津警备司令部给傅作义将军当中文秘书。傅将军很欣赏父亲敏捷的才思,流利的书法,待之不薄。但自幼受诗书、山水陶冶的父亲,却不大适应军旅生活,不久就辞去秘书工作,转而到天津邮政局任职。邮政局小职员的待遇自然比不上傅将军那里,为了奉养祖母,父亲经人介绍,又到大中银行孙董事长公馆里兼做家庭教师,教授国文和书法。谁曾想到,在教习过程中,父亲竟爱上了小他六岁多的二小姐孙经洵,就是我们的母亲。
当父亲踏进孙公馆——天津英租界马场道那座占地二十余亩的花园洋房时,母亲正值豆蔻年华,容貌虽然一般,却是气质不凡。初次见面,母亲温和文静的性格,雍容大雅的风度,便引起了父亲的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美好的印象日益深化。而当母亲倾心于父亲的品貌才学时,他更进一步发现,她的温情并不同于文珠姑娘的柔心弱骨,她是一位有主见,敢作敢为的女子,柔中有刚,宁折不弯。一次母亲生日,父亲画了一幅兰草相赠。他还给母亲写了封信,大意说:“……兰草,素心蕴藉,华采风发,既质朴,又光耀照人,我以为你就是这等‘文质彬彬’的女子!兰草,叶丰泽,花明润,神貌泰然,却绝无骄矜之气,我以为你就是这样‘泰而不骄’的女子!兰草,不拒简陋,任凭水淡石荒,只要一株卓立,便能峻影高洁,清芬悠远,足以令石水生香,我以为你就是这种坚贞不渝的女子!……”父亲欣喜地意识到,此番播种的爱情是可以收获的。后来,他们果然战胜了外祖父的百般阻挠,结为百年之好。
我们的外祖父也是回川省长寿县人。凭着精明强干,以小本起家,在天津开办大中银行,分行开遍南北十三大城市。这位富豪的子女多,需要教育,父亲便应聘登门施教。
起初,由于是同乡加才子,父亲颇得外祖父器重。可是父亲和母亲相恋的事被外祖父知道后,他的脸就全变了。他先唤去母亲,以“门不当,户不对”,且“师生相恋,败坏家风”为由进行训斥,无效;又“请”去父亲,企图诱之以利:“只要李先生肯与小女一刀两断,要多少钱不成问题。”父亲则针锋相对:“只要二小姐亲自表示同我断绝关系,我立即远走高飞,永不登门,又何言‘钱’字呢?请莫要大小看人了!”一番话,“噎”得这位董事长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第二天,父亲冒着风雪去孙公馆授课,被仆人拒于大门之外:“李先生不必来了!”
外祖父的阻挠,并没有能够断绝父亲和母亲的交往。他们想出一个妙策来继续感情的交流,那就是利用外祖父去银行乘坐的汽车传递情书。每天在外祖父上车前,母亲将信用橡皮膏贴在汽车牌背面;待外祖父在银行门前下车后,父亲便悄悄将信取走。同样,父亲给母亲写信寄情,也用这个办法。说来可笑,外祖父上下班的汽车,竟成了父亲和母亲传情递意的“邮车”了。自然,还要感谢三姨孙经仪,这办法的首次运用,全靠她出的主意呢。人们只知父亲是武侠小说作家,不知他还写过言情小说,其中有一部叫做《轮蹄》,便是以这段生活经历为素材提炼而成的。
四、官司打赢《蜀山》问世
轮蹄传情,未能长久。母亲天天绕着汽车转,引起开车师傅的疑心。他把猜疑报告给外祖父后,矛盾迅速激化了。
一天,母亲又到汽车牌后取信被外祖父当场抓住。外祖父把母亲带到书房,必欲问个究竟。母亲便索性鼓起勇气表白心迹,并提出与父亲结婚的请求。外祖父听罢,不由怒火中绕,一记耳光,把母亲打倒在地。母亲自幼丧母,从小到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半夜,想了半夜。越想越心酸,越想越气愤,终于横下一条心。第二天凌晨,她只带一身换洗的衣服和一块钱车钱,就毅然决然离家出走了。
母亲的出走,在孙公馆引起轩然大波,社会上也闹得满城风雨。盛怒中的外祖父,先是重金买通英国工部局,把父亲投入监狱。这件事被父亲的好友段茂澜得知,便设法营救。段茂澜是留英学生。经他从中斡旋,父亲很快即被释放。但外祖父不肯罢休,以“拐带良家妇女”为罪名,又把父亲送进监狱。
一九三○年十一月的一天,天津市地方法院开庭审判父亲所谓“拐带良家妇女”一案,成为当时轰动津门的新闻。这一天,各报记者蜂拥而至,外祖父顾及身份没有出席,而由大舅孙经涛作他的代表。原告提讼后,父亲正欲答辩,旁听席前有一、女子突然高喊:“请等一等!”众人顺着喊声望去,原来是孙二小姐孙经洵出庭作证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理直气壮地质问原告:“我今年二十四岁,早已长大成人,完全可以自主;我和李寿民也是情投意合,自愿结合,怎么能说‘拐带’?”这一问,原告竟成被告,那位孙大少爷蔫头搭脑,再也说不出话来。
官司打赢了,但我们的父母并没有马上成亲。父亲这样想:母亲敢于走出优裕的家庭,跟自己过穷苦的日子,确实很不简单。为了报答母亲的深情厚意,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多攒些钱,把婚事办得隆重些。就这样,婚礼一直拖到1932年才举行。说来也巧,就在这时机会来了。当时天津有一张《天风报》,每日要连载两部小说,其中一部已经刊载完毕,一时尚无新作续上。报社社长沙大风正为此事急得团团转,偶然闻知父亲的文笔优美,便亲自找上门来,问父亲能不能尽快拿出作品来,稿酬可以从优。父亲接受稿约后,连夜赶写出几十段文字,那就是《蜀山剑侠传》的前几回。《蜀山》问世前夕,父亲和母亲商量用什么笔名,母亲忽然想起文珠,想到父亲对她的思念,就说:“我知道你心中有座楼,那里面藏着一颗珠子,就用‘还珠楼主’作笔名吧!”父亲感佩地望着母亲,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经询,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情意!”
《蜀山剑侠传》连载后,《天风报》发行量成倍增长。本来父亲打算攒够了结婚费用即行打住的,现在欲罢不能了,热心的读者在天天等着看下文呢,不能以临时观点草率从事了。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蜀山》共五十五集,后五十集要比前五集严谨得多那正是经过全面地调整和布置的结果啊。
五、津门赴宴吐著制敌
父亲以武侠小说名世,不少人猜想他必定精通武术,常有一些读者来信请教习武之道;还有一些武林中人从南北各地赶来,请求切磋武艺,甚至要求父亲同他们一试身手。但是,朋友们似乎忽略了这样一点:父亲笔下的“剑侠”,主要是大胆的想象和夸张,而不是写实。
那么,父亲对武术一窍不通吗?倒也不是。他练过太极拳、少林拳、八卦掌,练五式梅花拳,还可以上桩子呢。我们小时候,父亲曾带我们在院子里练“一炷香”,就是练“骑马蹲裆式”,蹲时燃一根香,直到香头燃尽才站起来。不过父亲绝谈不上“精通”二字。那些热心的求教者,往往是扫兴而归。倒是“别有用心”的父亲从他们的言谈比划中得到不少教益,随后用于他的“武侠”描写中去。
如果父亲有点本领的话,那不在武功而在气功。由于他从小曾随峨眉老道练过,以后又坚持锻炼,未曾间断,在这方面还真有些“特异功能”呢!
提到父亲的气功,有件往事可供读者一粟:母亲因不甘受家庭禁锢而出走后,外祖父曾雇佣一伙青皮打手,企图“教训教训”父亲。那伙青皮的头子姓马,人称“马五爷”,是个专门欺压善良的家伙。他手下有几十个徒弟,都是以打架斗殴为业的流氓。他们听说父亲是写武侠小说的,以为父亲会武术,未敢轻举妄动,就采取“先礼后兵”的方式,请父亲赴宴论武,待探清虚实之后再作主张。
这真可说是一出“鸿门宴”。席间,马五师徒轮番向父亲进行挑衅和试探。仆人端上来一只鸡,马五的大弟子便骂骂咧咧:“这叫嘛玩艺儿!也不剁一剁,囫囵个儿地端上来,叫人怎么张嘴?”边骂,边用银筷子去“剪”鸡。随着了一阵“咯吱”声,那只鸡连骨带肉被“剪”成寸断。父亲见他顾盼得意的样于,觉得十分可笑,没有理他。他以为父亲软弱可欺,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