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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而来的荒凉,彻底的荒凉,这是一大片由茫茫戈壁和盐碱滩组成的荒原。到处是狼、马*蚤子和蛇,有些碱滩深得可以把一匹战马吞没掉。而垦荒部队的任务,就是要把这样的地方开垦成良田。大家整天都在用那把巨大的坎土镘,没日没夜地挖掘。手上裂开了口子,坎土镘把上全是血,红的变黑,黑的结了痂,痂上又染血,好多战士手上渗出的血早把半截袖子染黑了。
当时,这里的传说还只有那个外号叫“快枪手黑胡子”的土匪。后来,才有了柳岚。严格地说,她属于传奇。她一来到这里就是。她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王阎罗显然对他的战士不太放心,就把他的勃朗宁手枪给她,让她来护身壮胆,没想到当天晚上他去给柳岚送水,由于没有吭气就直接往她的地窝子里钻,柳岚正在换衣服,以为是哪个家伙要对她图谋不轨,在惊慌中走了火,用那把手枪把营长的耳朵打了一个dong。当时她吓傻了,他也有些吃惊。但很快,他就像啥事也没发生,就像只是被骆驼刺划了一下,对她笑了笑,转身走了,然后对赶过来的哨兵说,快枪手黑胡子给了他一枪1。
当时,整个营地戒备森严,战士们不知道那个土匪是从哪里开的枪。王阎罗这么说,战士们都相信了。大家觉得这个土匪也太厉害了,因为他是在黑夜里开的枪,因为他端端打中的是营长的耳朵。那几天,大家的耳朵都有些发红,下意识地总会捂一下耳朵,生怕有一颗子弹会突然飞过来dong穿它。看到那情景,柳岚就忍不住想笑。
那天晚上,柳岚穿好衣服,在地窝子里傻坐了一会儿,带着枪,就去找王阎罗。
那个绰号叫屠夫的卫生员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后来她知道,那个卫生员参加革命前,真的干过屠夫。屋子里挤满了战士。王阎罗在不停地骂那个土匪,说他哪天碰到他,一定会把他的两个**蛋打个dong。战士们听他那么说,都嘻嘻哈哈大笑起来。好久没有打仗了,王阎罗耳朵上崭新的枪伤,让大家有些莫名的兴奋,就像狼闻到了血腥气一样。
柳岚在地窝子外面喊了一声报告。nv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地窝子一下安静了,大家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影子在马灯的灯光里晃动。王阎罗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一下,说,进来进来。然后看了一眼战士们,接着说,除了屠夫,其他人都滚出去。大家便屏了声,退到黑夜里去了。
柳岚同志,有事等会再说,你先坐一会儿,屠夫马上就给我nong好。他偏着脑袋,眯着眼睛,像是很享受自己的枪伤。
营部的地窝子要宽敞很多,也很整洁——是那种军营式的整洁。马灯的光有些昏黄。柳岚看到王阎罗睡觉的土台上铺着打了很多补丁、已看不出本『sè』的chuáng单,但chuáng单下垫的麦草一根也不『luàn』,同样补丁重重的被子也叠得有棱有角。东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索狼荒原垦荒图》,西面的墙上则挂着机枪、步枪、冲锋枪等各种轻武器,还有好几把各式战刀,都擦拭得锃亮。
营长,您的伤……痛吗?柳岚非常抱歉地问道。
这点**……伤算个啥?蚂蚁咬了一口而已。他示意她不要再说,黑胡子的冷枪,他娘的!
屠夫是个粗壮的、胡子拉碴的东北大汉。他用纱布为营长包扎好的那个耳朵显得很怪异,在他脑袋一侧,像戴着一朵白huā,使这个粗野的人有了一股很滑稽的俏劲儿,看到他那个样子,柳岚差点笑了。
王阎罗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对屠夫说,没事儿了,你也出去吧。
屠夫拿起自己的行头,对营长说,您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注意,不要把受伤的耳朵压住了。
老子知道。
屠夫出去后,柳岚说,营长,真是……太抱歉了!我不知道怎么就把枪扣响了。
我跟你说过嘛,杀人的玩意儿,用起来都很简单。
该怎么处分我,您就处分吧!
大家现在都知道了,我的耳朵是那个**黑胡子干的,跟你又没关系,为啥要处分你呢。
可明明是我开的枪,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那你要我怎么说啊?说我一个老爷们儿,晚上si闯nv兵地窝子,看到那个什么……nv兵换……换衣服,被nv兵打了一枪,把耳朵打了一个dong?
那……我把枪还给您……柳岚像在掏一块发烫的烙铁。
王营长一听柳岚要把枪还给他,一把把枪抓了过去,摊在大手心里,在马灯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得出,几个小时没有看到自己的宝贝,他很心疼。但他还是把枪递还给她了,说,被自己喜欢的宝贝玩意儿干一家伙,值!你拿着吧,就当是个见面礼。
哪有把武器拿来作见面礼的。柳岚没有接。
他迫不及待地说,那好吧,我就收回。他好像生怕再被她拿走,说完,赶紧把枪小心地放进了枪套里。
3
柳岚第二天就和官兵们一起垦荒了。她和大家一样,每天五点半起chuáng,简单地洗漱之后,干到八点钟吃早饭,然后带上两个yu米饼子,一直干到晚上十点钟才收工,回来后还要搞政治学习、思想教育,搞完这些,睡觉时已是凌晨了,所以休息的时间很少,加之吃的东西很差——yu米饼子硬得能把人打起包,每个人都感到又饿又累又困。
虽然在来疆的路上就有关于分配婚姻的种种传闻,但柳岚并没有像其他nv兵那样有一种莫名的担忧和害怕;即使面临这个大荒原,面临浩浩『dàng』『dàng』的漠风,她也只有好奇。因为她每往前走一步,所面临的东西都是超乎她的想象的。她怀着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都有的英雄梦,无所畏惧地向未知的远方靠近。
现在,在这个只有唯一一个nv人的集体里,她对每一名官兵来说,都是一个辽阔而美丽的世界,是他们寄托自己想象中的爱情、『xing』yu和家庭的载体。她当时单纯而天真,在这个chéng人世界里完全是一个大孩子。但没过多久,她的麻烦就来了。
柳岚记得,那天是1951年12月7日下午,太阳挂在西边浑浊的天空里,像一个烤糊了的yu米饼。她正走在回地窝子的路上,教导员叫住了她。
教导员姓马,个子不高、粗壮得像一个石墩,一副黑边眼镜挂在耳朵上,绰号“矮种马”。他原是二军四师七一七团骑兵营教导员,长期骑在马上,所以两条tui罗圈得很厉害。他打过很多仗,但每次都安然无恙,大家都说他是“一匹幸运的矮种马”。他那条瘸tui并不是在打仗冲锋时留下的,而是在进疆途中,过哈密不久,在一个平坦得像个大『cào』场一样的戈壁滩上,因为在马背上睡着了,摔到戈壁滩上摔瘸的。从那以后,大家就叫他“瘸tui矮种马”了。一有人说起这件事,他就脸红脖子粗,不好意思再在喜欢到自己小命里的骑兵营待下去,就调到了步兵营当教导员。大家都说这家伙喜欢nv人,柳岚听说后,就对他敬而远之了。她一边走开,一边问道,教导员,您找我有事么?
小鬼,我找你肯定有事啊,“男大当婚,nv大当嫁”,我问问你,你想不想成个家呀?
他这句话问得非常突兀。我还是个孩子,成什么家呀,教导员,您可不要吓倒我。柳岚十分认真地对他说。
教导员用很严肃的口气对她说,你该成个家了,组织上给你考虑了一个全兵团最有名的英雄模范。
柳岚一听教导员的口气,就真的害怕了,教导员,我才十七岁,还太小,我还想上学,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现在……现在不想结婚……何况;我还没有……没有喜欢上谁……我还没有;从没有想过……结……结婚的事。由于害怕,本来伶牙俐齿的她,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
小鬼,组织上已经决定了,给你介绍的对象就是我们营长,他是我们军有名的战斗英雄,我们兵团的模范营长,你也看到了,他是一个忠厚可靠的同志。
教导员,你怎么能……随便『luàn』说!柳岚很生气。
小鬼,我不是『luàn』说,我是代表组织在跟你严肃地谈话。
教导员,如果这样,这个兵我不当了,我要回家。柳岚心里一急,差点哭了。
小鬼,你以为参加革命是开玩笑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们这是在包办婚姻,我宁愿死,也不会答应的。
你这个同志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是革命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要多说了,明天给你半天时间,你们两个再见个面,谈一谈,加强加强了解。教导员的口气因为不容置疑而变得冰冷了。他说完,就转身走掉了。
柳岚看着教导员一瘸一拐地走远,愣了半晌,本想喊叫,却没有喊出声音来。她哭了,越哭越伤心,最后竟号啕大哭起来。
这个兵我不当啦!我不当啦……她赌气地对自己喊叫道。然后,她抹了一把泪,跑回地窝子,收拾好东西,背上背包,就要离开这里。但看着茫茫荒原,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哨兵跑过来,有些腼腆地问她,nv兵同志,你要换地窝子吗?来,我帮你拿东西。
不……不是,谢谢!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哨兵说,只好撒个谎,我……我把背包拿出来,只是……只是想把地窝子打扫一下。
我来帮你!那个战士还是那么热情。
谢谢你了,我自己很快就可以收拾好的,你去站岗吧。
需要我帮忙你就喊一声。那个战士说完,转身走了。
她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只好钻进了地窝子,把背包取下来,把被褥重新铺好。她觉得自己无比孤单、柔弱。她发疯般地想念起父母来,眼泪把枕头都渗湿了。有一缕阳光漏进了地窝子里,不大的风一阵阵从地窝子顶上刮过。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必须长大,成年,以面对那实实在在的、充满着未知因素的命运。
4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王阎罗来到了柳岚的地窝子mén口。虽然已见过好几次面,但他却不好意思进去,这个打仗时只知道猛打猛冲、干活儿时则拼死拼活的河北汉子,脸通红着,在mén口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嘀咕道,哎,还是算了,还是算毬了吧……
躲在他身后看热闹的几个老兵见他要溜,哄笑一声,冲出来,硬把他塞进了地窝子里。
柳岚早就吓得不行,她缩在地窝子的角落里,像一只被猫发现了的小耗子。
王阎罗在地窝子里站着,由于个子高,只能低着头。那只空袖管害羞地垂在身体一侧,那只手显得很是慌『luàn』,无所适从。它看上去更加宽大、粗糙,像刚刚从泥土里刨出来的胡杨树根。
柳岚原来一见他的大手,总想发笑,这次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的心因为害怕而跳得嗵嗵直响,她坐在土台上,一眼也不敢看他。因为害羞,她的脸烫得像要燃起来。
地窝子里异常寂静,似乎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的脸也羞得通红,这个曾经一百多次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的男人,现在感到异常尴尬和窝囊。那么冷的天,他的额头上竟冒出了热腾腾的汗水。
是的,对于nv人,这个老兵无疑还是个新兵。何况他面对的又是一个见面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