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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余母卧室,艳春刚想和素秋说说母亲的病,她却急匆匆地去找吴婶询问了,仿佛没有注意到艳春的打算。
艳春在雪地里怔了半天才慢吞吞走回房间,心里的恐惧苦涩再无止境。
作者有话要说:兄妹俩回国了,可余母的病,唉,慈母的心啊永远系在游子身上……
一百五八
似乎因为见到久别的一双儿女,余母的病有了些起色,焦黄的脸上显出些红晕,咳嗽也不大厉害,咯血渐少,人精神了许多。
全家人悉心照顾着余母,都当医生的话不可全信。医生又来看过几次诊,结论仍同之前一样,嘱咐余父早做准备以免临时忙乱。
余父望着脸上都是欣喜的其他人,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只说医生也诊断病好了些。大家欢欣鼓舞,余母当天甚至还下地站了片刻。
法国距宁安路途遥遥,艳春他们本来只能在家住上十天左右,就必须启程回去赶着开学。但是他们忧心母亲的病,一致决定待母亲的身体稳定些再走,所以分别给休和琼斯拍了电报请他们代为向学校请假。
余氏夫妇虽然焦急,但想到这也许就是同儿女的最后一面,就第一次自私了一回,任他们留在家里也不再去催促。
春分这天下了一天的小雨,余母的病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她穿戴整齐,坐在床上和家里人聊天,提起很久之前的旧事,一家人其乐融融。
年轻时的余父还很洒脱不羁,常携妻泛舟,或是去郊游。
山花烂漫时余母的发髻上总少不了一两朵。她本就姿容绝世,沐浴在幸福中时就格外美丽,见到她的人无不以为她是仙女下凡,常会看呆住。
余父谈起看呆的船夫失手掉了桨,不得不下水再捞上来的趣事。
余母嗔怪地看他一眼,似责备他不应该在儿女面前提这种不庄重的事情。
素秋托腮依在母亲身边悠然神往,并不觉得一向稳重的父亲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她从小就喜欢看母亲的脸,觉得那是世上最美丽的一张脸。现在听到有人看呆只觉得有趣,根本不认为是亵渎。
一家人正谈着,一道闪电忽然将院子里那棵桔树劈倒了,接着是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屋顶。
素秋有些害怕地抱住母亲,看向父亲和艳春。
她发现父亲的脸色猛然变了,而艳春则两眼发呆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接着她就感觉有腥热的液体淌到了头顶上。
素秋惊慌地想要抬眼去看母亲,余父却一把将她的双眼蒙住了拽进怀里,大声喊吴婶。
正在灶间忙着烧开水的吴婶闻声飞快地跑来了,进门就是惊呼,接着大哭“夫人”。
余父将素秋推进吴婶怀里,一迭声地喊:“出去,出去!”
素秋知道不对,挣扎着要去看母亲,但余父已经放下了床帐,自己也被吴婶硬拉出去了。
先顾不上晕倒的艳春,余父用手帕仔细地将余母呕出的血擦净,对神志已经不清醒的余母柔声低唤:“绢妹,绢妹,没什么可放不下的,孩子们都好好的。”
余母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望向余父,有泪水慢慢地渗出打湿了鬓发。她张了张嘴,一股鲜血又涌了上来:“苦了你……”
她的声音渐微,话未说尽已是有口不能言了,只管望着余父流泪,更多的鲜血流出来染红了胸前衣服。
余父温柔地凝视妻子,在她苍白的额上印下一吻,执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又呕了近一盆血,余母才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望着如花朵般凋谢的妻子,余父没有流泪,只是目光空蒙。
他呆呆地握着妻子已经冰凉的手默默出神良久,才站起身拿出早就备好的寿衣将妻子旧衣换下,又仔细地替她梳好一头黑发。然后再次凝视她一阵,才唤醒了艳春。
艳春看着母亲安祥的面容,目赤喉痛一句话也讲不出,也哭不出。余父拍拍他的肩膀,走出门去找素秋。
素秋仍在同吴婶挣扎,手上的指甲因为过于用力都裂开了,往向渗着血。
见到余父,她停止哭泣直向他脸上看,一面喊:“娘,我要见娘!”
余父冲吴婶微微点头,吴婶一怔松开手。素秋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头发被大起来的雨水淋湿了却毫无所觉。
冲进母亲房间看到她端庄的睡颜,素秋撕心裂肺地大哭,扑到母亲身上再也不肯松手,不肯相信疼爱自己的母亲真的就这样走了。
吴婶站在门边,望着余母眼泪止不住跌落在脚边。
余父平静地打起一只白灯笼,准备出门找人办后事。艳春擦了一把眼泪,从父亲手中接过灯笼走出小院。余父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忽然就显得一片茫然。
镇民听说余母丧讯都感惋惜,纷纷自发来帮忙。不到晚上灵棚就搭好了,余母也被放进早备好的寿材里。
那只棺材是按余母身材打造的,看上去格外纤小,安放在雪色一片的灵棚里更觉孤单。
素秋和艳春一边一个跪在灵棚里答谢来吊唁的镇民,动作僵硬迟钝,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俩人的目光没有一次能够对上,似乎忽然成为了不认识的两个人。
余父在棚外接待来宾,接受他们的安慰,表情始终很平静。
吴婶不停地烧水给客人倒茶,她的眼睛已经哭红,却不安地打量余家三人,对他们现在这种不哭不说话的状态实在是担忧。
送走余母,四人回到家中,只觉昔日温馨亲切的小院冷清得似冰窖。
余父吩咐两个孩子去休息,自己走进卧室久久没有出来。
素秋没有看艳春,呆呆地回到卧室。
艳春神色憔悴,目送她离去,脸上显出深深的疲惫。
吴婶不知道干什么才能打消内心的伤痛,就走进灶间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因为招待客人而混乱的摆设。
将灶间打扫干净后,她望望阴沉的天空开始准备晚餐。虽然不见得有人会有胃口,但给余母的祭饭却不能缺少。这是她在那边的第一顿正餐,无论如何也要准备得丰盛。
做好晚饭,吴婶将饭菜摆放在餐桌上,然而直等到菜都冷了也没人来用。
面对着满满一桌饭菜,想起从前一家人亲亲热热的用餐情景,素秋还总夸她手艺好,吴婶不由悲从中来,痛掉了几滴眼泪。
将祭饭摆到余母棺前,吴婶换过香合掌念了几句佛才回到餐室撤去饭菜放进锅里隔水汽热着,以防有人腹饥。
做完这一切后,她习惯性地伸手取了包中药,打算为余母煎药。可是刚将药包打开,她就忽然想起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做这个了,那个等着喝药的人正孤独地躺在镇外冰冷的泥土里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吴婶抱住那包药跌坐进藤凳里,将脸埋进药材中无声地再次开始痛哭,药片药枝从纸缝间不断掉出散落了一地……
素秋呆呆地坐在桌前发愣,漆黑的眼睛似蒙了层雾气不再有神采,视线则茫然地停在空中不知名的角落,眼神飘忽不定。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在一片混沌中,似乎有个唱诗般的声音一直在响:“她走了,她走了,她丢下你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走了,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该怎么办,怎么办?”
空洞了许久的眼眶忽然一热,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成串地跌落在乌漆桌面上形成一个个水点,水点很快又汇成水洼,仿佛下了场急雨。
母亲走了,在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有希望的时候突然地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她想不通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母亲。母亲永远温和,永远与世无争,连笑容都淡然地水般温柔。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带走母亲,她还没有看到自己学有所成,还没有等到自己的孝顺。她有那么多的遗憾,却早早地离开了他们。
素秋红肿着眼睛,一任泪水流淌,丝毫想不起来用手帕去擦拭。
她坐在越来越黯淡的室内一动不动,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门上有人轻叩了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门外的人停顿片刻才慢慢推开门走了进来,是艳春。
他见屋子里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一个人影呆坐在桌边一声不吭,心里不由一阵阵发疼。
默默地点亮油灯在素秋对面落座,艳春的脸苍白消瘦眼窝深陷,几天内他的外貌就完全改变了模样。
素秋神情木然地坐在原处没有改变动作,仍是一手托腮,一手搁在桌面上。艳春明明已经坐在了面前,她却好象根本没有看见。
艳春被素秋的状态惊吓住,心如刀绞,哑声劝:“素……你,休息一会吧。”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桌上那只惨白的小手,却在距离仅有一指远时停顿住,无力地落在了桌面。
两只手,一大一小,却都白得诡异,一只精致一只优雅,隔着短短的距离安放在桌面上,谁都没有再靠近。
没有听到素秋的回答,艳春却不焦急,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两只手,隐隐感觉这就像是他们两个人,明明只要一点点距离就可以在一起,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素,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哥哥给你拿些吃的,好么?”
艳春低下头不敢去看素秋那张惨淡的脸,生怕会忍不住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和她一起哭泣。
那只精致的小手终于动了动,纤细的手指慢慢收拢,一点点退出艳春的视线,缓慢却毫不迟疑。
艳春的心被揪了起来,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会是同母亲辞世同样令他心碎。
果然,素秋随后说了句话,声音飘渺而空灵,之前艳春从未听过。
“哥哥,你自己回法国去吧。我要留在家里陪爹爹。”
长笛般陌生的声音传进艳春耳朵,似在他脑中炸开了一个霹雳。回想起母亲去世那天的雷声,艳春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到地上去。
“很晚了,哥哥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长笛般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是粗麻布悉悉簌簌的摩擦声,素秋僵直着身体向门口走,目光涣散,完全忘记这里其实就是她自己的卧室。
艳春低着头一动不动,看不见也听不见,嗓子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
走出几步,素秋感觉裙角似乎挂到了什么再也迈不开脚步。她停下来,努力思索片刻才迟钝地回身察看裙子。
艳春仍背对她坐着,右手却不知在何时拉住了她的孝衣。他低垂着头露出消瘦的后颈,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身周,背影显得异常虚弱和绝望。
他牢牢地抓住素秋的衣角,不肯松开,也不肯出言挽留,就那么死死地抓住了不放手。
望着这样的艳春,素秋忽然丧失了方才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所有力量。
她僵在当地,无法再继续向外走,也无法退回到艳春身边,成串的泪珠无声地滑落,砸在艳春的手背上。
似是被这些冰冷的泪水冻醒,艳春身体不动嗓子却终于可以发音,说出的话像是呜咽。
“……素……请你……不……要……离开……”
素秋泪水满面地望着艳春,不能同意,无法拒绝,唯一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话:“我们,不能再连累爹爹了。”
是他们,是他们这段不伦的恋情咒死了母亲,这是刚才她在看见艳春后脑中忽然闪过的想法。
上天何其盲目,是他们犯了罪,却由母亲来承担处罚。她不服,可她斗不过天,斗不过命运,所以只有放弃。
她还有爹爹,不能再让爹爹也……
听到素秋的回答,艳春的手猛地一僵,停顿片刻后终于缓缓地松开了素秋的衣角,仿佛放开了生命中唯一的光明和希望。
他的手无力地落下去,落下去,碰到硬木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