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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就是写《黄帝内经》的那个黄帝……”
“不带这样的。”黄静风皱着眉头说,“所有中国人的祖宗都是黄帝,不能把这个祖宗霸占成你们一家的。再说了,我姓黄,认祖归宗的时候保不齐比你们还要近一些。”
段石碑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说完呢,我们的祖宗是两个人,一个是黄帝,一个是岐伯,因为他们两位在《黄帝内经》中的一问一答,奠定了断死师这个职业的全部基础。”
“看来你们和中医也要抢祖宗。”黄静风说。
“准确地说是拥有同一个祖宗,但干的是不一样的事儿,中医负责治病,而我们只管断死。”段石碑干笑了两声:“你看过《黄帝内经》么?”
黄静风摇摇头:“比我老的书,我都看不懂。要是有人写个《黄帝时的那些事儿》,没准儿我倒买一本。”
段石碑耸耸肩膀:“那我就大致和你说说吧。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黄帝内经》是一本讲中医养生的书,其实,书中相当多的内容讲的是‘断死’。”
“比如,在《素问?玉机真藏论》中有这么一段话。”段石碑凝神片刻,源源不断地背诵道:“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其气动形,期六月死,真藏脉见,乃子之期日。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内痛引肩项,期一月死,真藏见,乃子之期日,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内痛引肩项,身热脱肉破肚,真藏见,十日之内死。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腹内痛,心中不便,肩项身热,破肠脱肉,目眶陷,真藏见,目不见人,立死。”
阴冷的太平间里,看着段石碑的络腮胡子蠕动着,抑扬顿挫地背诵一句话一个“死”字的古文,不禁令人置身古墓一般毛骨悚然。黄静风愣了很久,才嚅嗫道:“您背得很好,但是我听不懂,您能不能给翻译一下?”
段石碑点点头道:“可以。但是全文翻译太长了,我大致给你讲讲吧,这段话的意思是:一个人突然消瘦,形容枯槁,喘不上气,呼吸时身体颤抖,六个月内必死;如果这样的身形,胸中的疼痛牵引到了肩颈,一个月内必死,如果这样的身形,不仅胸中的疼痛牵引到了肩颈,还全身发热,皱部和膝盖的肉有所脱落,十天之内必死!如果有上述的一切表象,且眼眶下陷,腹中疼痛,眼睛失去神采,那么死亡就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了。”
黄静风听得目瞪口呆。
“神奇吧,这样神奇的文字还有得是。”段石碑不无得意地说,“再给你背几段,出自《灵枢经?经脉》篇,这一篇讲的是十二经脉和十五络脉的同行部位及病变,所以很多涉及断死的内容。比如‘面黑如漆柴者,血先死,壬笃癸死’、‘脉不荣则肌肉软,肌肉软则舌萎、人中满,人中满则唇反,唇反者肉先死,甲笃乙死’、‘筋急则引舌于卵,故唇青、舌卷、卵缩,则筋先死,庚笃辛死’、‘五阴气俱绝,则目系转,转则目运,目运者,志先死,则远一日半死矣’!”
又是一连串的“死”,当然黄静风也依旧听不懂。段石碑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模样,笑道:“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说了几种死亡的征兆和时间,比如面色黑得像烧焦的柴禾,是血脉枯竭的征兆,壬日病重癸日即死;口唇翻卷是肌肉死亡的征兆,甲日病重乙日即死;口唇发青、舌头上卷、阴囊收缩是筋绝的征兆,庚日病重辛日即死;五脏阴精的气断绝了,眼睛就会眩晕,什么都看不清楚,这时最迟一天半以后,人就会死。所以,明代御医王九达在点评《素问?决生死论》这一篇时,用一句话点明了断死师这一职业的功能和性质——‘决生死,辨别孰为死,孰为不死也’。”
“孰为死,孰为不死……”黄静风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段石碑说:“那么,怎样才能做一个合格的断死师呢?《黄帝内经》中也提到了,《素问?脉要精微论》中说‘切脉动静,而视精明,察五色,观五藏有余不足,六府强弱,形之盛衰,以此参伍,决死生之分’。说的是诊脉时观察病人眼睛的神气,观察五色的表现,发现病人五脏的有余和不足,六腑的强弱,形体的盛衰,就能决断生死。”
黄静风皱了皱眉头:“可是这些,不就是中医的‘望闻问切’吗?”
“怎么说呢,中医是一种医术,更是一种文化、一种哲学,无所不包,博大精深,因此,学好了中医,不仅仅能治病养生,还能治国利民,性价比是非常高的。”段石碑认真地解释道,“所以,历史上的许多名医,既是治病救人的圣手,也是治国兴邦的官员,同时还兼任着断死师——只是对最后一个职业身份,他们不大愿意张扬就是了。而他们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处理不同的事务时,往往会运用到相同的职业技能,比如‘望闻问切’。好比你会用电脑,并不一定就是搞IT的,还可以做文秘、做媒体、做教师,甚至当自由撰稿人。”
黄静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照你说的,断死师这个职业还真的是具有悠久的历史传统,但是为什么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
段石碑叹了口气:“汉朝以前,一个医生往往兼任着祝由和断死师,诊所门口挂个牌子,从右到左会依次写上‘疗疾病、祝由科、断生死’。都怪董仲舒那老小子弄个什么《举贤良对策》呈给汉武帝,把《论语》变成了指定教材。孔夫子不是说‘未知生焉知死’吗?这话的意思是说:活人的事儿还没整明白鼓捣什么死人啊!从此,断死师就成了个只能干不能说的职业,清末民初,西方科技进入中国之后,更是被当成封建迷信,日益衰落,到了现在,跟制墨匠、赶尸术士、皮影艺人一样,都接近失传啦……”
黄静风将信将疑道:“难不成扁鹊、张仲景、华佗、李时珍他们都做过断死师?”
“岂止他们四位。”段石碑斩钉截铁地说,“王充、袁天罡、李淳风、李虚中、刘伯温,叶天士、薛生白,这些人也都是赫赫有名的断死师啊!”
这么多名字,黄静风只听过一个刘伯温:“好吧,既然是这样,那你给我讲讲他们做断死师的事迹好不好?”
“我来这里,不是给你讲故事的。想听故事,将来再说。”段石碑说,“现在我倒要考考你,你听我给你讲了这么多,能不能下个定义——什么是断死师?”
午夜、太平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突然冒出个人来和自己聊些玄之又玄的话,打发这周遭都是死尸的漫漫长夜,本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谁知还有个课后作业埋伏在后面,黄静风有点郁闷,仔细想了想说:“就是一种职业,通过……通过望闻问切的方法,判断一个人什么时候死……”
“望闻问切,那是中医诊断的方法。”段石碑有点不耐烦,“现代意义上的断死师,在断死时采用的方法要比望闻问切更加丰富,这个我将来会慢慢地教给你,而且,一位优秀的断死师,绝不仅仅是判断出一个人的死亡时间那么简单,还要精确地预测出这个人死亡的地点和死亡的方式,这些将来我也会慢慢地教给你……”
“教给我?”黄静风一时间有点瞠目结舌。
段石碑点点头:“对啊,刚才我不是和你讲了,我要给你介绍一份新工作——就是把你培养成一位断死师啊。”
黄静风呆若木鸡,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行吗?”
段石碑一笑:“从事任何一个职业,你觉得成功者最需要的是什么?”
黄静风说:“有一本书叫《成功来自细节》,大概成功就是把每个细节做好吧……”
“不,至少不完全是这样!”段石碑像轰苍蝇似的挥了一下手,“我来告诉你,做任何职业,成功者最重要的是——天赋!”
“天赋?”
“对,天赋。”段石碑说得有点口渴了,坐到一把椅子上,顺手拿起了不知哪位遗属祭拜死者时留下的苹果,在风衣上擦了擦,吭哧就咬了一大口,“做什么行业,你只要拥有超人一等的天赋,就一定会有超人一等的成就。好的警察,闭着眼也能从犯罪现场闻到凶手的气息;好的厨师,不用尝就知道哪道菜咸了哪道菜淡了;好的老板,往办公桌前一坐就能预料到今天生意会赚还是会赔……这些都不是后天勤奋的结果,而是一种天赋——没有天赋,你就是去演AV都演不出那种表情。”
“这个我十分同意!”黄静风钦佩地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是说,我具有演AV……不是,做断死师的天赋?”
“凑合吧。”段石碑已经吃完了那个苹果,把苹果核哐啷一声扔进铜盆里,又拿起一只梨啃了起来,“至少在上周五的早晨,你在刹那之间对死亡表现出的惊人的感知力和洞察力,令我大吃一惊。我觉得你有做一个优秀的断死师的天赋,就在这医院附近转悠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你,后来才想到你可能是上夜班的,才特地登门拜访,不过一进这里我就明白了你的天赋从何而来——”说到这里,段石碑像舞蹈女演员一样将右手向那排冰柜温柔地一摆,“每天浸淫在这充斥着死亡的空间里,时间久了,就算隔着一道车门,也能感觉到那个出租车司机行将就木吧!”
黄静风狠狠地想了一想,摇摇头说:“我怎么没觉得我有你说的什么天赋呢?”
“不错啦。”段石碑把梨核哐啷一声又扔进了铜盆里,“别以为中国人多基数大,就什么人才都有,不信咱们数数在中国有几个够条件做断死师的:第一是不怕尸体的,这基本上就淘汰12亿9千万了;第二是不怕我的,我的意思是在午夜见到陌生人出现在太平间而没有尖叫的,这又得淘汰999万;第三是能无意中说出一句话就断人生死的,这又得淘汰9990人吧——我数学不大好,还剩多少人?”
数学也不大好的黄静风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好像……还剩10个人吧?”
“你瞧瞧!”段石碑一拍大腿,“我在13亿人中找到你,这有多么的不容易啊!”
黄静风望着他,同情地点了点头:“有个问题我能问问吗?”
“你说。”
“断死师这个职业,我听起来还不错,历史悠久、色彩神秘、但是——他到底有什么用啊?或者我说得再直接一点,你说这是个职业,可是我怎么觉得不是啊,比如你现在告诉我说,我过两天要死了,我不大嘴巴抽你一顿也就罢了,总不至于给你钱,再说声谢谢吧?”
段石碑眯起眼睛嘿嘿笑了两声:“傻小子,给我们钱的,当然不是要死的那个人,而是盼着他死的那些人啊。”
黄静风嘬了两下腮帮子:“您能再说明白点儿吗?”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盼着别人死,比如儿子盼着老子死了能继承遗产……每个人的死,都像是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让出了一个座位,旁边一大堆站着的人都眼巴巴地盼着呢,明白了么?”
黄静风想了想说:“差不多吧……我觉得你说总有人盼着别人死,这话有道理。”
段石碑一笑:“你心里也盼着某个人死——对么?”
地上的影子颤抖了一下。
尽管太平间设置在医院的地下室,尽管太平间只有一扇门通往外面,但是黄静风来这里工作的第一天,就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