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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魔怔了。”他说。
她木讷地问:“什么‘魔怔’?”
那人说:“在这三百年里,我看见你从我的上方游过来游过去,来来回回地只做同一件事。再看看你,明明是只有过修行的鬼魂了,为何还像个新鬼一样,反反复复只会做同一件事?”
她不悦地说:“什么反反复复只做同一件事?我明明只做了一回!”
“不,你已经做了第一千遍了。”那人微笑着说,“我每天都在数着你来往的身影,以前就对自己说,当你做到第一千遍的时候,我便叫醒你。”
沈笑笑说:“不,我没有做那么多遍,我是第一次这么做。”
那人说:“难道你不曾发现,你洗的那套衣服上绣的金丝已发白?手里打磨的果核已成型?”
衣服,晒在岸上,距离这里已经很远了。
而手里面的果核……她低头一看,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一般,情不自禁地惊呆住了!
那果核,竟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被雕刻成了一个人的模样——那个骗她洗衣服的男人!
这一刻,沈笑笑空白的记忆才像是被写满内容一般,回忆起自己的这三百年来往返所作的同一件事,想起自己在晒衣服的时候,无所事事才开始动手打磨这些果核。
当日,那人吃下的、扔入血池中的果核,被她一粒粒捡起;
如今,那些果核已经被她雕成了他的模样,要把一粒果核雕刻成人的模样,所需要的时间,岂是一下子便就能做好的?
可为什么是他的模样?
她明明知道他在骗她,可是为什么这三百年来,她还在为他洗衣服,并将他当日扔掉的果核雕刻成他的样子?
突然心口一窒,没缘由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心脏,两行血泪从脸颊上,慢慢地滑落了下去。
“傻姑娘,别哭了,要是真伤心、真难过,需要一个肩膀靠,那就靠过来吧。”那人轻柔地说道,现在想来,那人那会儿说话的腔调就像是引诱人的毒蛇在嘶嘶吐着蛇信子。
可那时她无助啊,原本以为死了就不会再有任何知觉了,可这一刻却像是活着的时候心脏疼得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
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靠在那人的肩上,呜呜抽噎着。
“你爱上他了,爱一个人却不能厮守的感觉很痛苦吧?”那人怜悯地说。
是爱吗?
为什么会为一个骗子洗衣服?
为什么会捡起他扔下的果核?
为什么会将小小粒的果核都雕刻成他的模样?
这一刻,沈笑笑在眼泪中,明白过来了。
“嗯!”她哽咽着,像是对最可靠的朋友一般倾诉着自己的委屈:“可是他骗了我!他明明和我说好了,我什么时候帮他把衣服捞起来、洗干、晒干、还给他,他就什么时候放我离开血池!捞起来、洗干净、晒干,我都做到了!可唯独最后一件事,我永远都做不到!因为他走了!他不在,我又怎么还他衣服?他骗我!他骗了我!他根本就不会放我出去!”
“阎王日理万机,又怎么可能会一直都等在原地,等你把衣服洗干净了还给他?”那人温柔地说。
她吃惊地抬起头,问:“你说谁是阎王?”
那人说:“你这三百年来,雕刻的是谁的模样,我说的就是谁。”
她吃惊:“就他?!”
那懒散的模样,那随地乱扔果核不道德的混账,也能算是阎王?!
那人笑着说:“阎王二殿楚江王,我是绝不会认错他的模样的。”
她愣在哪里,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的好,会不会是那人不告而别是因为阎王殿临时有急事需要他回去处理了?他一直没有回来到血池边,是不是因为他太忙了?
虽说只有一刹那,但她却为他的失约找到了千万种理由。
眼前的人默默地注视着她,那眼神,像是看穿了她:“你想了那么多,是选择原谅他,还是恨他?”
她没说话。
那人叹气说:“想必还是原谅他了。”
“你怎么知道?”
“爱一个人,哪怕明明知道他是错的,也会不停地为他找借口开脱的。”那人像是充满智慧的老者,从容地分析道,“在你的眼里,我没有看到你的恨意,所以自然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了。”
她沉默。
“你若是爱他,就应该到他的身边去,告诉他你的心意。若你一直都待在血池里,你是再等一个三百年,都未必会等得到他的。阴间太大了,他能去的地方也太多了。”
她惆怅地说:“可是我出不去。”
他轻声说道,像是哄一个迷途的孩子一般:“十字架的背面,有着一套封印符文,你把那些封印擦掉,我能挣脱开这条锁链,我就带你出去。”
她傻傻地看着他:“你能带我出去?”
“嗯。”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问。
为什么,她无法离开血池,无法上岸,可是见到的人却一个个说得那么轻松?
那人微笑道:“信和不信在你,愿不愿赌一把也在你。你若是愿意信我,我还你一个自由;你若是不愿意信我,就此扔下我不管,重新回去重复你这三百年来一直在做的无意义的事,也成。而你若是信我、放了我,我却把你扔下不管,你也不管是和平常一样魔怔,继续重复你那些无意义的事罢了!”
☆、2002。第2002章 【番53】一念为善、一念为恶(7)
她想了想。
最后还是绕到了那人的背后,看见十字架上是用血书写的封印符文,以血来封印——这是何等强势的封印呀!
也不知道被封印的人是谁,更不知道封印了他的是谁。
这一刻,她没有去想那么多了。
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不要想那么多。
她很快就把封印弄脏,就在这一刻,铁链铛铛作响,平静的水底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她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汹涌的波流,刚想要逃开,忽然间一条铁链重重地打到她的腰上,并缠绕到了她的身上,她眼睛一花,便觉得似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等反应过来,一切风平浪静,海阔天空,她已经站在岸上了。
“你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那人甩着缠绕在手腕上的铁链,笑眯眯地和她说。
她恍惚。
过了许久之后,仍然还没有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回过神,发现那人一边甩玩着铁链转圈圈,一边慢慢地走远,她赶紧跟了过去。
那人“咦”了一声,停下来,问:“你干嘛跟着我?”
她咬咬嘴唇,无助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那人微笑:“同。”
“咦?”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那人舒展着筋骨,懒懒地说,“太长时间没有出来了,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眷恋的,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算啦,走一步算一步,天大地大,总有一处能去的。只不过,我解开封印,血池地狱将不再平静,阴兵很快就会过来,你若不想再被打回血池地狱,就趁此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真的?”
“真的。”
她马上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跑开了,回到原来晒衣服的地方,抱起衣服,捡起晒在衣服旁边的果核——还当真是在自己反复做着同一件事的时候,慢慢地就将这些果核给雕刻出了那人的模样!
而衣服上的金丝,正如那人说的一样,被她洗得发了白。
沈笑笑抱着东西,再次追上了那个人。
那人从容自信,虽提醒着她阴兵很快就到了,可也没有见到他有一丝慌乱,就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依然是甩着铁链,慢悠悠地离开,似乎并没有把“将要赶来的阴兵”放在眼里似的。
在她追上来之后,那人看了她一眼,很是吃惊:“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眨眨眼,无辜地说:“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啊!”
“不知道该去哪儿,你也别跟着我走啊!就算你非要跟我走,能不能别抱着别的男人的东西跟我走?!”那人好笑又好气地说道,听起来,竟像是吃了味一般。
她脸一红,不敢说什么。
“你该去的地方,难道不是楚江王殿吗?”那人讥笑。
她无奈:“可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啊!”
那人瞪大眼,没好气地说:“姐姐,你该不会还想要我好人做到底,亲自把你送去楚江王殿吧?”
她无奈地看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不去不去,你另外找路去吧!”
“那你带我离开血池地狱!”沈笑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地狱,你只要把我安全带出地狱,以后我会自己找路去楚江王殿的。”
“也成。”那人说。
他一甩链子,卷上她的腰,戏谑道:“跟我走吧。”
他就拿着链子,像是牵着一只小狗一样,潇洒地走出地狱。在路上,他们有见到有阴兵赶过来,那人不惊不怕,拉着她往隐蔽的地方一躲,那些阴兵便很快匆匆地从他们藏身的地方走过去,竟没有一个阴兵发觉他们的藏身所在!
她看见钟判了。
钟判走得很急,他是带兵走过的,也是第一个走过去的。
她目送着他离开,心想,自己应该是最后一次见到钟判了。
还欠一声“抱歉”,也来不及说了。
等阴兵走过,
“他们还是那么的愚蠢。”那人讥笑着,扯着她,从容不迫地走出了血池地狱。
*
那人嘴硬心软,之前说了不会做好人,送她到楚江王殿去的,可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改变了主意,竟将她一路送到了楚江王殿外,说是:
“反正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去别的地方也是去,去楚江王殿也是去,那就去楚江王殿耍一耍好了。”
就这样,他愉快地改变了行程,直接将她送到了楚江王殿外。
隔着宽敞的忘川河水,遥望着孤岛上的楚江王殿,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那混账近在眼前了!”
可是,
见到他后,她该做什么?
还他衣服?
他还要一套被洗得掉了色的衣服吗?他会缺这套衣服吗?
赠他果核?
这小小的玩意,不值一分钱,而他高高在上,又会在乎这一点小玩意吗?更何况,未经阎王允许,她就把果核雕刻成他的模样……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勃然大怒的吧?
她思来想去,忽然发现:
她想送给他的就这两样东西,却都卑劣到了极点,拿不出手,配不上他金贵的身份!
“还想什么呢?”身边的人,问。
她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现在很想去见他,可是又有点不敢,总觉得自己就这样去见他,实在是太唐突了!”
“确实唐突。”身边的人笑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身上哪有一寸皮肤是完好无损的?自古男人都爱美,就你这般模样出现在阎王殿内,别说是表白真情了,恐怕你还没开口,楚江王便就吐了!”
她吓了一跳,说:“我、我真有这么丑吗?”
“何止?不信,你自己到忘川河边看看自己的面貌?”那人说。
于是她走到忘川河边,弯腰低头,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她的模样,头发拧成麻,跟粗糙的水藻差不多;眼睛青黑青黑的,透着浓浓的死气;全身皮肤腐烂,不是脓包,就是在流着浓水的疱疮……
她闭上眼,连自己都不忍直视这副丑陋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