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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眼圈一红,露出无限辛酸的样子,低下头吞吐地道:“不瞒大叔,我是去找人。我一位同乡姐妹前日被卖入那里,想见她一面,却见不着。不知她如今是死是活,境况怎样。我和她很是要好,实不愿意……”茶博士同情地道:“既是进了那种去处,你是见不着她了。还是自个儿小心些,最近世道又乱了,顾着自个儿要紧。”
花非花掏出块帕子,拭了下脸颊,楚楚可怜道:“多谢大叔良言,不过,我想凑些银两,把她给赎出来,就是不晓得他们会不会放人。”茶博士上下打量她,摇头叹息道:“你若凑不了多少银两,还是莫去找事的好,十分楼不是普通人去的地方,有几个王府的人撑腰呢。就说今早,雍穆王府的人就请走了老板娘和一位姑娘,听说是这个月的花魁娘子,浩浩荡荡地把人给接去了。看来金世子要有位侧妃了,十分楼在京城的地位可就抬得更高了。”
花非花愣了愣,眨着双眼问:“大叔说什么?王府的人居然肯娶青楼女子?”
茶博士一副“那当然”的表情,挑着眉道:“谁说不是呢?再说,雍穆王府的人,自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皇帝老儿都管不着。要说那花魁也是福气,你那小同乡若有她那般好运,此生可不愁了。你不必替她操心,像十分楼这种地方,最能遇上达官贵人……”花非花似信非信地点头。又有客人叫唤,茶博士道:“你慢用,我招呼去了。”
妇人和茶博士的话都似藏有玄机,花非花托腮细想,心底有些糊涂,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在茶坊里耗了一阵,想不出所以然,便提步往金王府而去。路上想到江留醉和郦逊之两人尚且不知出了变故,她停住了脚步,自言自语道:“奇怪,似乎有人知道我们的心思。”
临近京城时劫走燕飞竹,在江留醉、郦逊之和君啸的食物里下毒,火烧大理寺证物房,接走若筠和秋老板,诸如此类事事机先。她不服气地想,好在赶上了柳家庄一事,没让他们伤了柳家兄妹的性命。她的嘴角溜出一抹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等着瞧吧。
在花非花往金王府去之时,京城另一处地方正有一双眼睛透过小孔,朝一间屋子里看着。看了片刻,那人对一个妇人道:“她怎么样?”妇人道:“先是高声质问了一阵,后来没说话,一直安分地坐在那里。”那人道:“吃东西了吗?”妇人道:“始终犟着不肯吃,倒是喝了些水。”那人点点头道:“你下去吧。”
那人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内锦被罗衾,全是富贵人家用物,桌上四盘可口小菜和一碗米饭俱已凉了。一个少女听到动静回头,一双眼有些红肿,神情仍不失高贵。那人朝她欠了欠身,打趣道:“燕郡主好啊,我来给您请安。”
燕飞竹冷冷地移开目光,并不理会。那人继续道:“姐姐莫非不记得我了,你说要做我姐姐,才过几日就全忘了?”燕飞竹身子一抖,死死盯住他看。那人轻轻笑着,浑不在乎地道:“在下江湖人称‘小童’,姐姐既是自己人,叫我什么都行。”
燕飞竹咬着唇,前事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她心存怜爱的那个叫“许安康”的少年,竟然是闻名江湖的杀手小童。被他如此戏耍,她气得两腮飞红,见他走得极近,一怒之下骤然出掌。
小童早知她心意,身形甚是油滑,眼见掌要触到身上,忽地腾开了数寸之地,伸手紧紧抓住了燕飞竹的手腕。她使劲拔了几次,难以把手抽出,泄气冷笑道:“放开你的手!”
小童笑嘻嘻道:“姐姐想打我,何必自己动手?”拿着燕飞竹的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脸。燕飞竹嫌恶地撇过头去。小童松开她,嘴角翘着微笑道:“不吃东西可不好,你看,你一点力气都没有,打架打不过,想逃也逃不远。”两指一夹,拣了一块鸡肉,在鼻间嗅了嗅,“好香!油而不腻,火候恰好,可惜冷了。姐姐若有胃口,我叫人去热一热。”
燕飞竹道:“免了。”小童靠近她,柔声道:“姐姐若生了病,我们如何向王爷交代?”燕飞竹厉声道:“你们还敢见我父王么?”眉眼间恢复了冷然的神情。小童笑而不答,燕飞竹道:“只怕你遇上了他老人家,天下就再没‘小童’这个名字。”
小童点头拍掌:“说得好,天下原本就没‘小童’这个名字,这是别人叫的绰号,有来就有去,我换个新鲜的名儿也好。”他越是满不在乎,燕飞竹越是生气,然而又打他不过,当即劈手将他推崇的那盘烧鸡朝地上掼去。
小童眼尖脚快,单足一伸,稳稳地用脚面接住了盘子,他从容笑道:“姐姐的脾气未免太大,既不想吃,我就撤了这些菜,省得姐姐烦心。姐姐的性子急了点,需知接姐姐来此,是王爷的意思,我们不过是替王爷办事,何必气坏了身子?”
他俯身拿起菜盘放到桌上,转身欲走,燕飞竹挡在了面前高声问:“你说什么?是我父王叫你们绑走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小童道:“郡主姐姐说错一字,我们没有绑你,是请你来此地。蓝飒儿给你看的信物确是从府上来的,我们是自己人,可惜郡主好坏不分……算了,身子是你自己的。”
燕飞竹大声道:“我可不信你的花言巧语!你们存心不良,分明想绑走我威胁父王。”她坐回床上,一下揪紧了锦被,斩钉截铁道:“我决不上你的当,不能害了父王。”小童笑道:“好啊,好啊,郡主请便。”他走到门口,喊了个妇人进来收拾盘子。
燕飞竹想借机冲出门去,怎奈他正站在门口,没有机会,门窗俱为铁制,无法脱身而出。小童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什么人,只见他笑意更浓,朝那人喊道:“伊人影飘,这里有个麻烦,你过来一下。”
燕飞竹不知他叫来了谁对付她,目光停在门口处等着。一片红色亮进了她的双眼,红衣,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他像火似的烧进来,整个房间里顿时多了份奇异的生气。燕飞竹记起他的手段,怔怔地盯着他不语。
红衣的脸冷得像冰,却同时可以发光发热,烧出人心底的热情。燕飞竹发觉自己不觉盯了他良久,连忙移开目光,板脸凝视一旁的空地。
那片红色里有双锐利的眼睛,朝房内看了一眼,对小童道:“你去看看回来的那三个笨蛋,这儿交给我。”
“他们回来了?事情如何?”
“我懒得问。”他说完,一步踏入房中。燕飞竹立即站起,警觉地注视着他。
小童拍拍他的肩,丢下一句话:“她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啦。”放心地离开。
她看了他几眼便想移开目光,那眼光让她发慌。红衣也不说话,在一张凳上坐下,只拿眼神扫来扫去。
“我该称呼阁下‘伊人影飘’,还是‘红衣’?”燕飞竹不得已地问,感到自己必须说话。问过后她才发觉实是心中害怕,不敢提他们绑架之事。堂堂郡主决不能露出惧意,想到这里,她努力平定内心的紧张。
“叫什么都行。”他静静地道,“伊人影飘是我的名字,红衣是我的绰号。”他说完便没了话,似乎并不爱多说,能讲这几句已是例外。
也许是两人之间有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加上他一直安稳地坐定,她狂跳的心渐渐平静,又坐下,直着腰身问:“小童说,是我父王请你们带我到此,是吗?”
“是就是吧。”
“这是什么话?若真如你们所说,我该是客,为何把我困在此处不见天日?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伊人影飘并不回答,却说道:“你很久未进食了吧?我让人再做,你一定要吃东西。”喊人再去做菜。燕飞竹见他独断独行,不由提高了嗓门,“你不老实地告诉我发生的事,我就不吃!”
伊人影飘看着她,淡淡地道:“是么?你不吃,我就揍你。”
燕飞竹闻言跳将起来,怒道:“你说什么!”说完不觉往后一退。她聚集体内的真气,无奈早中了酥骨散施展不出。燕飞竹自忖不是红衣的对手,不想无故受辱,心下着急地寻思对策。
“若饿死了你,如何向嘉南王交代?”他依然神情淡漠。
“真是我父王请了你们?”燕飞竹倚着床架再次坐下,一阵心灰意懒,像耗尽了全部力气,苦笑道:“你们到底想如何?”
这两天她无论如何生气,见到的总是逆来顺受的下人。她们并不和她搭话,任由她一个人在房内,把砸烂的东西拿出去换新的进来,一点脾气也无。等她发泄完了,面对四面空墙再也无力纠缠。
“你不太相信人。”伊人影飘忽道,用冷冰冰的眼睛打量她。燕飞竹忍不住回望着他,依稀从那黑漆透亮的眼底至深处,看到有别于冰冷的一点暖。她忘了回答他,呆呆地看着他的双眼。
他看向别处,燕飞竹顿时想起他的话,回应道:“怕是我太相信人,才会有如此下场,身陷囹圄,任人摆布。”
伊人影飘摇头道:“你错了。事情并非如你所想,我们也想护你周全。”他的语气和先前不同。换作他人是这般神情,她一定仍觉冷淡,可因为是红衣,倒算得格外亲切。
“可是,你们杀了我的手下!”
伊人影飘拍了拍手,走进来一个妇人,他轻说了句话,那妇人领命而去。不多时,门口突然现出四个身影,恭敬地道:“给郡主请安。”
燕飞竹大惊,眼见丁氏兄弟和章氏姐妹好端端的站在门口,生龙活虎,绝非假扮。她仔细打量半晌,回想当夜情形,恍如一梦。
这当儿热菜送了上来,扑鼻的香气引出她的饥饿感,燕飞竹盯着饭菜看了几眼,又看看那四人。“丁鼎,这是怎么回事?”她朗声问年纪最长的丁鼎。对方望了望伊人影飘,没有答话,整个人的气势矮了半截,根本不比在嘉南王府时张扬。
伊人影飘挥挥手,四人拱手退下,他转头对燕飞竹道:“你不必问太多,天冷,饭菜凉得快。”燕飞竹仍问道:“你们真为我父王所请?”伊人影飘默了片刻,方道:“你不能见其他人,受委屈了。”
他像个从不违逆人心意的兄长,语气温柔,燕飞竹不由信了几分。
伊人影飘拣起筷子递给她,温言道:“郡主请慢用。”她缓缓接过筷子,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他的沉寂中有股惊人的气势,令她心折,令她心惊,只好依他所说动筷夹菜。
没有丝毫讥讽与不屑,伊人影飘满意地道:“这才乖。”燕飞竹呆了一呆,见他隐隐有笑意,让人惊艳。她匆忙低头,矜持地吃了两口,依旧顾及着郡主的尊严。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燕飞竹失神地望了他一会儿,心里竟有见到至亲的错觉。完全没有了杀气的红衣,比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要和善可亲,她竟对他生不出一丝敌意。伊人影飘发现她的转变,回身添上一句话:“此事事关机密,郡主知道得越少越好。”
此刻在燕飞竹眼里,他那红色的背影不再是冷酷的血色,而是温暖的热血。
她提不起恨意,惧意也遁远了,头脑里混沌弥漫不再作用。吃着吃着,饥饿之感越发排山倒海袭来,腹中有个无底洞等她去填塞。先前执意不肯吃饭实在并不高明,不但被意外惊得手足无措,也是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燕飞竹有些后悔。
饭菜的香从四面八方包裹起她的无助,她的心情逐渐畅快,宁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