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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时,天尚未亮,郦伊杰打点好一切动身前往杭州。燕府诸将夹道相送,竟是铁甲齐备,兵器锃亮。江留醉瞧那些军士眼中俱是同仇敌忾之意,对郦伊杰前晚召集他们添了更多联想。左右找找,花非花不见踪影,想她去寻金无忧还未归来,虽是担心,仍没有声张。
胭脂与江留醉同坐一车,头一句话就问花非花的下落。
“想是给你寻药去了……她马术好,自会赶上,无须为她着急。歇了一晚,你可好些了?”江留醉笑笑,神情间更关心胭脂的伤势。胭脂眼圈一红,叹道:“你们待我可真好。从小到大,也只我大哥懂得疼我,想不到你们萍水相逢,也会……”
“咦,你病糊涂啦,说什么客气话。”江留醉睁大眼嬉嘻笑,“既然相识,互相照顾便是应该的,何况你又有伤,说起来都是我给闹的。”一想到那暗处的杀机,他努力营造的好心情稍减,咳咳两声,盼着花非花早点回来。
“你累着了……”胭脂说了半句,关切地前倾身去,一汪黑眸如水般,定定看住江留醉。
江留醉的心猛然跳了两下,嘿嘿一笑,“不碍事,恐是昨夜吃了两口风。”立即搓手呵气,做出轻松之态,“动动筋骨便好了。”偷看她一眼,心底里蓦地浮起花非花的音容笑貌,不觉奇怪。
往日他贪看世间美色,只有欣赏之意,绝无轻薄之念,一直引为乐事。现下看了他人的花容月貌却只感自己三心二意,对不住花非花。他心中咯噔一下,暗想,糟糕,莫非竟心有所属?一念及此,顿时与胭脂聊天的劲也没了,一人跑出车去借了匹马,随着沿路颠簸细想心事。
花非花的去向他不想与人说,严格说来,是想守住一份与她共享的秘密。她的人久不至,虽知她武功不俗,他心头仍惦念不已,唯恐她出事。回想起一路来她的一颦一笑,几次对她身份的怀疑与释然,那围绕在她身上的种种神秘都牵动他的心,令他有探究到底的欲望。
行走江湖以来,识得的女子中,唯有她才让他如此费心猜度,更在意她的心情举动。她开心他也开心,她无言他也无言。一阵寒风拂过,江留醉头脑煞是清明,定定地想,唉,若不是昨夜她发了回无名火,他还意识不到,却不晓得她的心意如何?
正出神间,身后马蹄声橐橐櫜櫜,一骑红装转瞬到了眼前,那人喜洋洋地道:“幸未辱命!”来人正是花非花,江留醉心中大喜,脸上却是一红,喃喃道:“你回来啦。”话声淹没在马蹄声中。
花非花两眼望定前方,嘴唇微动,用蚁语传音低声对他细语道:“你金大哥还活着,放心吧。”
金无忧尚在人世,他心安不少,但此时面对佳人,心跳加速,闻言只呆呆地“哦”了一记,再说不出什么。他一向自命洒脱,未曾想遇上儿女之事会不知所措,他觉得三弟若在旁便好,有个商量之处。转念一想,三弟若在,定会笑自己胆怯,还是不告诉他为妙。
花非花察觉他神情有异,以为他高兴过度,又传音道:“可记得在京城伤你之人?金捕头说可能是昔日江湖上有名的剑客冷剑生,你和他有仇?”
一提到那人,江留醉顾不上儿女情长,清醒了几分。他知道自己从未惹过冷剑生,与他也无冤无仇,但师父仙灵子或者亲生父母可能认得冷剑生,不然冷的徒弟何以说知道他的身世?冷的事迹他也曾听师父轻描淡写地提过,并不像熟识的模样。那黄衫女子居然对他的武功了如指掌,想必冷剑生为对付师父下过一番工功夫。
究竟师父与冷剑生之间,结下过什么梁子,又与他何干?
“你能不能帮我查查冷剑生有哪些仇家?”江留醉道。
花非花点头。冷剑生毕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与人结仇定有蛛丝马迹可寻。她又把康和王召集众将的原因对江留醉大概说了,他听到竟会引发动乱,不禁忧心忡忡。花非花安慰了两句,正说话间,忽见胭脂的马车驶近,便停了话。
胭脂掀起帘子,瞧见花非花,欣喜地道:“花姐姐,你回来了!出了什么事?”花非花早有准备,一指马股上挂着的包裹,笑道:“我突然想起几味草药对你的伤有奇效,便寻了过来,有它们就省却许多工功夫,你也不用捱得辛苦。”
胭脂感激地道:“姐姐费心,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外面风大,不若你进车来歇着。”花非花点头,“赶了一场路,我也累了,麻烦江兄上车来煎药,上回的药具都还在。”胭脂想起前几日中毒,也是在车上熬药,格外过意不去,歉然道:“唉,是我命苦,一直受伤不断,连累两位了。”
一路无话。郦伊杰此行甚急,沿途轻车而行,几次换马,飞快赶到杭州府地界。又过小半个时辰,终到了郦家在杭州的府邸。郦伊杰安置好众人,独独叫上江留醉,打了两顶轿子就去了玉皇山。
沿蜿蜒的山路而上,江留醉看到山间隐没的坟堆,忽然醒悟到郦伊杰是来拜祭亡妻,也就是郦逊之之母,不由黯然。想想郦逊之终因杂事无法亲来,代他多磕两个头也是应该。
行了多时,轿子停下,郦伊杰携江留醉缓步行上,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才来到墓前。
墓穴用青砖砌就,穹隆顶上寸草不生,打扫得格外干净,宛如昨日新建。墓的四周植满柏树,一看便知墓中人身份尊贵。郦伊杰一脸悲戚,直直跪定,低沉地道:“青凤,我来看你了。”
江留醉盯着墓碑上的字,一脸阵惊讶。因为,他居然认得这块碑。
这墓里躺的是郦伊杰之妻、郦逊之的娘亲——柴青凤,空幻楼主柴青山之妹,她死后墓碑上刻的仍是柴姓而非郦氏。每年中秋,师父会带他们兄弟四人到杭州赏月,江留醉记得打小就见过她。杭州府的人管柴青山叫柴员外,只晓得他做丝绸生意,每到过节要派喜饼。江留醉曾从他手上接过两回饼,就在那时,他看到像观音一般的柴青凤站在他身后,帮他打点。
她的眼里永有忧伤与悲悯,一如江留醉眼前的郦伊杰。那种目光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想亲近的感觉。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他去接这家人的喜饼,如今想来,或是大有深意。在她去后,师父曾带他路过此处,也指那石碑给他看过。
如果所有的事仅是巧合,那么他的命运早早地牵着郦逊之的一家,只是当时不知。但如果……他忆起那黄衫女子的话,头一回,他发觉和郦逊之同天生日,竟可能隐藏着莫大的秘密!
郦伊杰把酒撒在坟前,似乎在倾他的泪。无法举案齐眉,这阳世的酒她只能在阴间饮,他心中的泪只能往肚里流。坟上很清净,没有杂草,没有蔓延不去的心事,仿佛她是安心去了。但碑上的细纹曲曲折折蜿蜒下来,直扎进地里,又像是从地里长到了天上,像是未了的话还留着没说。
在她墓前,他一下苍老了十年。风吹起他渐白的两鬓,江留醉忽然看得心酸,不由说道:“义父,死者已矣,您多保重。”如果有一日,江留醉想,他也对着亲人的墓,那会是怎样的情形?珍惜眼前,似乎是抵抗命运不可测的唯一选择。
郦伊杰伏在墓前,用尽全身力气,静静地磕着响头,每一下都,极慢,江留醉感到老人心中正诉说着种种别后的思念,这让他心底起了反应,不禁跪在郦伊杰身边,陪他恭敬地叩首。他觉得唯有这种拜祭,才能代郦逊之一表伤痛之情。
每次伏下身躯,江留醉都有种莫名的贴近,离大地近了一寸,与墓中人近了一分。这墓中的女子究竟与他有没有关联?江留醉不敢多想。和郦逊之的相交完全是他主动凑上的热闹,也许一切出于他胡乱的臆测,只因自幼父母双亡,才会不断渴盼他们仍在人世。
他很想马上回到家中,和南无情他们兄弟一起,找师父把来龙去脉问个明白。
“天意弄人!”郦伊杰喃喃说道,瞥了江留醉一眼,竟然漱漱淌下两行泪。江留醉情知他想起刑妻克子的命,颇替这老者感到惨然。与此同时,冥冥宿命的纠缠仿佛墓径上细细扬起的尘埃,在两人的身边悠悠盘旋不去。
第十九章 省亲
在柴青凤墓前呆待了约莫一个时辰,郦伊杰方才起身,姿势迟缓笨拙。饶是江留醉内力不弱,也感双腿微胀,更担心郦伊杰体力不支,连忙过去搀扶。郦伊杰跪了多时,一个站不稳身子向下斜去,幸好江留醉一把托住才没跌下。
和豪爽张扬的燕陆离相比,郦伊杰成了日渐衰老的老人,绝非正当盛年的辅政王爷。江留醉暗暗思忖,挽澜轩内的郦伊杰会是如此毫无气势?能令嘉南王府诸多家将服膺,是否此时的他仍有拔剑四顾的另一面?
江留醉不得不找些话来掩饰心中的难过,便问:“今日是义母忌日?”郦伊杰摇头,凝视墓碑道:“这两年我都在此陪她守岁。”江留醉迟疑地问:“那么除夕晚上……”郦伊杰道:“我自是在这里。”顿了顿,看着江留醉道,“三十已近,今晚陪完我这老头子,你就回家探亲去吧。”
江留醉胸口一堵,想郦伊杰在他人举家团圆之际,仍要孤零零守在这荒山上,甚为他心酸。他一冲动,道:“我陪你!”郦伊杰一笑,“有这份心就够了,可惜逊之……”神情一黯,又改口道,“不早了,回去吧。”
两人走到山中停轿处,几个轿夫闲谈得乏了,正在打瞌睡。江留醉叫醒几人,听郦伊杰说了个地方,却不是回郦府,他心下纳闷,也没多问,上轿一任他们抬着走。
天色已暗,轿子停在西湖边一户冷清的庭院外,郦伊杰引江留醉去扣那家的大门。江留醉只觉这地方有点眼熟,拍了两声,听得里面有脚步声慢慢走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矮老头歪挂着一顶皮帽,斜睨了他们一眼,神情并不友善。郦伊杰很是客气地道:“我来看你家主人。”那矮老头将身挡在入门处,嘴一歪,没好气地道:“我家主人今日没心情,不见!”
一个看门的也敢如此对郦伊杰说话,江留醉听了有些气闷,谁知郦伊杰一点脾气也无,反陪笑赔笑道:“你去通传看看,我带了个孩子来见他。”
矮老头把一双皱眼使劲睁开三分,仔细瞧了瞧江留醉,鼻子里喷了股气,勉强对郦伊杰说道:“你等着。”竟把大门砰的得关上,撂下两人在门外吹风。
江留醉不忿他如此待客,赶上前去正想推门与那老头理论,郦伊杰一把抓紧他的手臂,摇头道:“千万不可造次!你可知他是谁?”
“我不管他是谁,没一点待客之道,实在委屈了义父!”江留醉并不在乎那人如何对自己,郦伊杰是长辈又是朝廷重臣,要看门房脸色委实说不过去。不知不觉间,他已代替了郦逊之,想真心实意地想照顾好身边这个人。
郦伊杰平静地道:“我欠他家的太多,他这般待我也是我活该。其实他辈分甚高,即便骂你我两句,也只有听着的份。”朝那大门瞥了一眼,看到门上红漆剥落,喉咙被什么阻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江留醉方欲开口,听得鞋子踢踏之声,那矮老头去而复返,对待两人的态度改观了不少,还做了个“请”的姿势,却仍不肯多说话。郦伊杰、江留醉进了门,见诺大一个照壁只剩残石半块,院中杂草丛生,一片衰败景象,均现惊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