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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如今更如利剑高悬,提醒他克子的另一层宿命。
或许他从开始便错了,没有所谓亡神、所谓不祥,有的只是他不敢承担命运的懦弱。在青凤去后,他更应该给予儿子父爱的温暖,联手去抵抗哪怕是地裂天崩的厄运。
家丁来报,说是江留醉已回,郦伊杰整好物品赶到客厅,着人请江留醉过来相见。这少年要回家了,他不觉记起午后被这少年搀扶时所说过的话。回家探亲去吧。
回家。家园何处?郦伊杰几乎不愿去想,他人阖合家团聚的日子,于他仍是单身只影。当年一步走错,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江留醉来不及细述在柴家的经历,只惦记着去见花非花,于是见了郦伊杰的面便道:“义父,趁着今日辰光尚早,我想和胭脂去花非花家中拜访,明日一早也要向您辞行,回雁荡山过年去了。”
郦伊杰想,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他说要一个人孤零零去守墓,心下到底是凄凉的,能有个伴会添莫大的安慰。可子侄家将,即便至亲能靠得了谁?各有各的路要走。他压下渴望,没有说出让江留醉留下的话来——既然慷慨地说过要他走,留又能留得住吗?
江留醉说完辞行的话,就等郦伊杰回应两句便可去花家,然,那两句该有的临别之言迟迟听不到。他不由凝视老人孤瘦的面容,比在京城时更清减了三分。郦伊杰穿的是便服,江留醉看着那略显单薄的双肩,竟要担天下之重,那心头的压力与孤单,不是他所能体会。
“早去早回。”郦伊杰说了这么一句,江留醉愣了愣。郦伊杰自知失言,苦笑道:“你安全送我到此,自有家要回,我不便多留。但你需知郦家也是你的家,常回来探我这老头子可好?”
江留醉忙翻身拜道:“义父言重。年后留醉必亲来请安。这几日请义父勿以前事为念,调养身体安心过年。”说到此处,他暗自叹气,竟只能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郦伊杰忽然想到一事,道:“你在柴家用膳了没有?厨房里做了些小点,你吃过再去。”江留醉这才发觉肚饿,感激地道:“我这就去吃,义父歇着吧。”于是疾步走出厅去,眼里有不争气的潮湿。
到了厨房,他何尝有心思细嚼慢咽,便随手抓了块饼,吞下一碗七宝姜粥暖身,就去找胭脂。
出了郦府别苑,江留醉手中捏着宽焦薄脆饼,走两步啃一口,沿着巷子慢慢走着。脆饼酥甜脆美,但他浑然不觉,嘴里轻微的喀嚓声犹如一腔待咀嚼的心事,碎成一团。是因郦伊杰离别那几句话而伤怀,还是念及身世生出无依之感?,他也说不清。这苍茫天地间,何处是安身立命之所?好在他仍有家,有三个翘首盼他归来的兄弟,这是他心头最温暖的依靠。
胭脂携了拜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想和他说话解闷儿,怎奈他的嘴好似完全被食物堵住,空不出来。她微微恼了,越走越慢,心情如那渐黑渐凉的夜,很不痛快。
花家位于杭州城东勇定门边的庆乐巷,离郦府隔得了不远,两人戌时到达,巷子里灯火耀眼。站在那高门大户外,闻到浓重的药香味,江留醉一笑,想起花非花为自己调制的汤药,心中倍觉温暖。
“原来是找三小姐,两位稍坐。”花家门房的话证实了花非花的身份,确是花家子弟。江留醉与胭脂对看一眼,她果然是回了花家,便安心在堂中候着。
江留醉的心更定了,兀自摇头自嘲,先前居然在蒙面人一事上怀疑花非花。明明该最信任她才是,怎可三番四次有他念?!或许,他不过是想更近她一步。
正想着,花非花换了身曳地茜裙,亲手端了两杯茶袅袅而来。江留醉突然想起李商隐的诗:“茜袖捧琼姿,皎日丹霞起。”,眼中一时全是她的倩影。
茶香带着早春新雨的气息,经茶女纤手采摘,研制成末,密密压制了,又被她细细碾碎,一面冲水一面搅拌,混成一汪欲说还留的心事。他捧着茶,似乎看得见那一杯茶的来龙去脉,看得见隐藏其后千缠万绕的心绪。
“有劳两位久候,真是怠慢。”花非花曼声说道。江留醉瞥了一眼守在一旁的门房,略略不惯她的语气。胭脂亲热地迎上,接过她手中的茶,笑道:“怎敢劳花姐姐大驾亲自点茶?都是江大哥不好,见不到姐姐心急,只好陪他过来,顺道拜见伯父伯母。”
江留醉附和道:“是啊,既然来了你家,须给他们请个安。”
“哦,喝茶。”花非花神情淡淡的。
三人默默坐了喝茶。胭脂对花家的药铺很是好奇,一句句地问着,花非花有问必答。江留醉凝神看花非花的一举一动,才半天不见她已不同,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当然,主人家须有的礼仪是一分不差。唯其如此,江留醉更觉伤心。
茶饮毕,话尽了,胭脂旧话重提,要拜见花非花的双亲。花非花拗不过两人拳拳盛意,只得引他们入内。那一瞬间,江留醉感到了花非花有一下极短暂的迟疑,像一个逆呃,稍不留神就过去了。就这么一下,江留醉直觉那一刻的花非花是矛盾的,她并不愿两人久待。
花非花领了江留醉和胭脂直奔内堂,间中碰到几个花家子弟,见了她都是不冷不热的一副面孔,花非花也仅略一点头算作招呼,江留醉与胭脂人心下纳闷,对视一眼。
从小径走,转过几间大屋,穿入一条幽深的走廊,两人越走越静,眼见修竹重重,枯黄地摇曳在一个拱门前。花非花慢下脚步,抬头望了望,轻声对两人道:“到了!”
她站着不动,欲言又止,微一跺脚方往里走去。他们走进的那个庭院里称得上鸟语花香,几株腊梅幽幽绽放,一阵冷香扑面而来。江留醉定定神,顿觉精神一爽,见到群花尽处有一妇人正在庭前修剪花草。
花非花走上前去,恭敬地道:“娘,非花带了两个朋友来拜见。”花夫人抬起头,淡淡地道:“你爹睡了,别吵了他。既有远客到访,请人家进门喝杯茶。”她话虽客气,面上疏冷闲散,看也没多看他们一眼。江留醉和胭脂不觉微微错愕,对视茫然。
花非花听了这一句,绷紧的弦忽地松了,眉头舒展道:“不用了,爹既睡了,我们出去聊。娘也早些歇息。”花夫人闻言“哼”了一声,喀嚓剪去一枝枯茎。
江留醉与胭脂朝花夫人拜了两拜,奉上贺仪。花非花带他们走出时,脚步轻快,与先前判若两人。她在院外的暖阁让两人稍坐,仍去准备茶点。胭脂若有所思,低声道:“江大哥,你觉不觉得花姐姐今日怪怪的?”江留醉直直望住花非花的背影,等消失了才回了句道:“是吗嘛?”胭脂淡淡一笑,自言自语,“许是我多心了。”
花非花再回来时,三人言谈复常,仿佛重新坐在摇晃的马车中,聊江湖逸闻武林旧事。胭脂叹了口气遗憾地道:“可惜不曾拜会花伯伯,他老人家既是弹指生之兄,医道造诣必定不凡。”
“那却未必。三叔是花家百年难遇的人才,连家祖都自愧弗如,更莫提家父。”
“花姐姐,今次来得不巧,不曾拜见令尊大人。日后我再来杭州,一定还来探望他老人家。”
花非花盯着她看了一眼,移开目光叹道:“不看也罢。”江留醉和胭脂都是一怔,听她幽幽地道:“家父有不治之症,平素是不见客的。”胭脂“哦”了一声,奇道:“难道花家……”花非花道:“花家也非神仙,三叔亦无能为力。此事不必再提。”
江留醉隐隐觉得花家人与花非花之间关系怪异,而她生病的老父可能就是关键所在。但听得她极不愿吐露个中详情,也不想再探询,便道:“说得也是。你约我们初三在灵山见面,到时记得来。一等事了,那里离我家近,还可去我家转一转。”
花非花抿嘴一笑,“你还念着玩,只怕到时被牵进去,脱不了身。”胭脂道:“是啊,灵山三魂一个都不好惹,怎么说得倒像去灵山串门似的。”江留醉道:“灵山就在我家附近,说起来是串门啊。”三人相顾莞尔,气氛这才重归融洽。
“哐啷!”
一声巨响惊动了三人,江留醉错愕看去,花非花惊异的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焦虑。胭脂如被点燃的烟花,倏地向发出声响的地方掠去,却听到花非花一声轻叱:“慢着——”将身拦在她跟前。
“救命!救命!”
花家内院发出仓皇的叫声,沙哑低沉,花非花无动于衷地张开双臂,只管挡住江留醉与胭脂的去路。
“花姐姐,这是……”
“司空见惯的小事,两位不必担心。请略坐一坐,等非花处理完了便好。”她眉间甚至有一丝羞愤,令江留醉不解。
胭脂还待再说,江留醉道:“好,我们在此等你。”
等花非花去了,胭脂道:“如果真是司空见惯,花家看来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江留醉道:“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胭脂道:“你不想知道?”江留醉默然,与花非花有关的事情他一概想知,可是瞥见她眼中挥不去的愁意,他忽然很不忍心。
再多走一步,他怕她会决然去了,就这样不再回头。
砰砰几声脆响,有什么东西砸碎了,那个低哑的男声像野地里绝望的狼,拼命地呼啸嘶喊。江留醉和胭脂面面相觑,坐立不安,瞧见两个花家子弟走过来看热闹,江留醉终究忍不住,独自过去攀谈道:“我们是非花的朋友,那里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个年长的小胡子脱口而出道:“你们不知道她爹是疯子?”身边的华服少年连忙一撞那人,“瞎说什么,花家怎么会有疯子。”又朝两人笑道,“我们开玩笑呢,二叔早年练武成痴落了病,有时发作一下,练功罢了。”
年长的小胡子看见江留醉和胭脂不解的眼神,唾了一口,被那少年拉了走开。临走,他咕哝道:“要不是她娘害的,二叔怎会……哼,一个拖油瓶的丫头!”胭脂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的背影,道:“原来花姐姐并不姓花……”一转头,看到花非花苍白着脸,就站在一旁的过道上。
江留醉想起花非花以往自信洒脱的微笑,不知怎地怎的竟觉心头刺痛。这一回他真的不该来。他走上前去想安慰两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勉强笑道:“天好冷,我们该回去了。”
风起,灯暗,人静。
“我送两位出门吧。”像是什么事也没有过,花非花提了两盏灯笼,走在两人身前。
陪两人走到花家大门口,江留醉忽然道:“胭脂,你先回去,我跟非花有话说。”胭脂一怔,瞥了眼花非花,叹了口气转身便走。花非花叫住她,递上灯笼。胭脂默默接过,看着灯笼昏黄的一圈光微微发怔,魂灵出窍似地似的移步走开。
“非花,我有话要说。”
花非花突然走开两步,生硬地道:“有什么就说罢。”
风寒寒的,江留醉不禁缩缩脖子,凝神看了花非花一眼。她藏在灯笼的光后默不作声默不作声,如天上那一弯弦月,细细长长掩去真实面目。他不无沮丧地想,她竟是始终冷面相待,拒他于千里之外。
“谢谢你。”
她微微一震,不明他突然说这话是何意。江留醉苦笑道:“冷剑生的掌毒,多亏你帮我解了。”
她淡淡地道:“你在康和王府已谢过,为一碗汤药须谢几次?”蓦地语气转冷,憋住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