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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留醉道:“听说此峰上有若干阵法,一会儿遇上了,胭脂你可识得?”胭脂叹气:“他没传授我堪舆机关之术,不过去他家里的路径我还熟悉。你们跟我走罢。”回首朝花非花看去,见她若有所思,便道,“姐姐跟紧了,这一路不比寻常,稍不在意,粉身碎骨也未可知。”
花非花点头,神情闲淡,胭脂注目她脚下,犹似丝缠脚底,稳如磐石。江留醉伸出手去,对花非花道:“抓紧!”花非花一怔,又看胭脂,迟疑了一下方才抬手。
胭脂急忙回头,等江留醉从后将手伸来,听见他道:“串成一串糖葫芦,谁也丢不了。”这才微笑着,任由他牵住柔荑,心神摇曳。
迷雾中的路径看去都相似,江留醉骇然地边走边想,若不是有胭脂引路,只怕绕来绕去,都在一条路上打转。走在最后的花非花神情凝重,一双妙目牢牢盯着前路,仿佛想透过那重重云雾,看清前路究竟。
约莫走了小半时辰,江留醉手上一滑,胭脂被什么东西绊住,往前跌去。江留醉急忙俯身去扶,摸了半天竟无她踪影。一下惊出冷汗,招呼了花非花来找,两人往前后各走了十数步,均不见人。
浓雾一下消散——
断魂峰的景致清晰地呈现眼前。苍山黑土,巨石林立,一种说不出的幽冷,从石缝泥隙弥漫开来,甚至冒出丝丝青气。江留醉张望四方,除了他与花非花再没别人,胭脂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彻底消失了。
花非花沉吟不语,江留醉明白她心中怀疑,忍不住道:“莫非断魂想困住我们?”花非花气闷,见他等着回话,便道:“胭脂的确用心良苦。”江留醉情知他开口帮胭脂,必招她不快,还是说道:“断魂性情古怪,不见外人,许是他召胭脂独自见他,你莫要胡思乱想。”
花非花抬头,双眸定定看住了他,“我怎地胡思乱想了?”江留醉道:“你……你分明想说,是胭脂故意引我们来。”花非花道:“我没说,不过夸她罢了。”江留醉笑道:“可我听你心里说了。”花非花道:“奇了,我心里想什么,你偏又知道?”转过脸去隐约微笑,目光终难再有恼意。
江留醉笑道:“我们先瞧瞧有没有陷入阵中,倘若万事大吉,再找她不迟。”
两人左右分开,各自察看一个方向。江留醉心中矛盾,那日在失魂峰遇到的杀手说断魂并无妹子,到底,到底他有没有错信胭脂?这个郦逊之无意救回来的柔弱女子。
忽听“哎呀”一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怕花非花有事,急忙冲去,却见石后站起一人,正是两日前碰到过的雪凤凰。花非花听到声响,赶了过来。
江留醉见雪凤凰正在揉脚,想是不小心磕了,道:“伤着了没?你不是跟着谢红剑么?”雪凤凰倚在一块大石上没好气地道:“她行踪诡异,非我跟不上。可这该死的什么断魂峰,破石头太多了!”花非花问:“那她现在何处?”
雪凤凰耸肩道:“丢了。”
“啊?”
雪凤凰道:“她忽地不见,像鬼升天,我如何跟得上?”江留醉想及阿离的话,愣了愣神,道:“这山里摆了阵法。”雪凤凰点头,“说得不错,这阵法古怪得很,看似九宫八卦,谁知另有玄机。”
花非花道:“先去她失踪之处再说。”江留醉思及胭脂,又道:“说不定胭脂陷在阵中,我们得去救她。”花非花忍不住道:“胭脂是此间半个地主,谁困得住她?”雪凤凰瞪他一眼,“替人瞎操心,该说的不说。”望向花非花直笑。
江留醉道:“也是,我又多嘴了。”花非花不说话,侧过脸去,不知想些什么。
三人行到谢红剑失踪的地方,左右走了十余步,没看出什么名堂。直到花非花突然失声叫了一记,江留醉和雪凤凰赶到她身边,见她两手一摊,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们陷入阵里了!”
两人一惊,朝四周看了看,景物未变,不知她何出此言。花非花道:“你们抬头看天。”向上一望,天上倏地风起云涌,忽黄忽紫,云色妖异不似人间所有。雪凤凰见多识广,变色道:“该死!”
花非花浮起微笑:“灵山断魂,理该如此。”用手挽起风吹乱的鬓发,仿佛正要洗手做羹汤,而非面对充满杀机的混沌大阵。江留醉谨慎地道:“我们先别动,看清方位再说。”
雪凤凰掐指一算:“今日甲辰,应取阳遁二局方位。”花非花点头:“此刻己巳时,那便是甲子旬了。死门所临之宫为七,正西方!”江留醉又惊又喜:“生门在正东方。”抢先闯将过去,忽然地动山摇,数株合抱粗的大树拔地而起,直扑过来。他见不妙,运足内力拍出,大树的来势竟未减弱,只能纵身跃起避其锋芒。
眼见众树飞过江留醉,到了两女面前,雪凤凰扬手飞出一条长绢,绞成一捆,手腕一抖,丢爆竹似地丢出。烟消灰散后,江留醉灰头土脸地笑道:“原以为能做个急先锋。”雪凤凰道:“你怎比我还冒失?”花非花替他拣出发丝上的草泥,道:“还没算完呢。偏偏己巳时天芮直符所临之宫为三,震三宫成了死门!”
“啊?这不是无路可通?”江留醉无奈耸肩,对奇门遁甲又头疼,不得不听两人指挥。偷偷看花非花一眼,她什么都会,相比之下更添气馁。花非花留意他表情变化,和婉地道:“等上一阵就好。下一个时辰死门为四、八两宫,西南方是出路。至于其他玄机,唯有静观其变。”
雪凤凰凝神道:“太一下行九宫……自坎宫始,返离宫……阳生于子,阴生于午,自北而南,自东而西,循行九六七八之数……”花非花被她一提醒,忽然想通,与雪凤凰同时喜道:“是九宫太玄!”
江留醉记起厉孤鹤所说“玄生阴阳二气,又以三起三生,三三为九,遇九则变”之说,豁然开朗,再看脚下方位已一目了然。花非花自顾自仍道:“一与六共宗,二与七共明,三与八成友,四与九同道,五与五相守……是这里了。”直直踏出三步,又斜刺里走了三步,再横着跨了三步。
她就突然像掉入陷阱不见了。雪凤凰笑嘻嘻拍手:“果然是了。”推了推江留醉道:“你明白了么?”江留醉点头,花非花那些言语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雪凤凰依样走了九步,也消失了。
江留醉吸了口气,却不按两人的走法,辨明自己的方位,依旧按三起三生的道理走去。果然,最后一步踏下,眼前换作另一幅光景,花非花和雪凤凰正笑着坐在一块大石上,翘首等他到来。
江留醉道:“我们出阵了?”花非花摇头:“不过是躲在安全地方,正巧我也饿了,吃些东西再走。”江留醉在她身旁找了地方坐定。
雪凤凰取出干粮,眉头皱得跟蚯蚓似的,颇不痛快。江留醉以为她因身陷阵中之故,方想安慰,却听她盯着那饼长叹两声道:“为什么不是一块肉?”他扑哧笑出声,觉得有这么个人在,心情想不好也难。雪凤凰毫无羞涩之意,道:“有什么可笑,这玩意充饥救命则可,却味同嚼蜡。啊,说起来,我有好几日没吃过炒菜!”
花非花正想借机逗趣,便道:“不如我说几道菜让姐姐解馋?姐姐一面吃饼,一面想我说的那些滋味,就咽得下了。”江留醉道:“你会做菜?”雪凤凰大喜:“好极,你既会煎药,做菜一定也不差。”江留醉暗道:“这可差得远。”
花非花想了想道:“先说一道金齑玉脍!”雪凤凰点头:“嗯,这个好,鱼香鲜美,色泽和润!”江留醉闻言道:“听不出是什么菜,居然有鱼?”花非花道:“这菜用的是鲈鱼和香柔花。”
江留醉道:“鲈鱼?莼鲈之思,说的就是鲈鱼。”莼鲈之思的典故,说的是西晋张翰见秋风起而思及故乡佳肴,花非花望他一眼,他想是还惦记仙灵谷中的老老小小罢。
雪凤凰得意道:“说到鲈鱼,我记得一首诗说:西风吹上四鳃鲈……”突然卡住,花非花替她接道:“雪松酥腻千丝缕。”雪凤凰道:“不错,鲈鱼鲜嫩,汤色纯白,很是好看。”
花非花道:“我说的这道菜,成菜后却是色泽金黄。须八九月霜降,捕三尺以下的鲈鱼作干脍,再用新鲜牛肉和美酒浸制一日成渍,把干脍泡入渍中,布裹沥水,末了,拌上香柔花叶便大功告成。”
雪凤凰听了馋液顿生,叹道:“此菜清宜爽口,更难得叶色金黄,望之夺目。”花非花笑道:“这道鲈鱼也算不得极品,比鲈鱼更鲜美的尚有鲥鱼。想当年严光拒绝光武帝入仕,就说难舍垂钓富春江,他舍不得的就是这鱼中珍品——鲥鱼。”
雪凤凰拍手道:“我来两浙一带最爱尝鲥鱼,快跟我说这一道菜。”
江留醉看着她啼笑皆非,见她早放下手里的烧饼,忘了要听菜下咽,示意花非花。花非花笑吟吟地举起雪凤凰的烧饼,雪凤凰明白她的意思,马上咬了一口,口中津液满溢,的确容易下咽。她叹了一句,“可惜我师父不在,不然由他来烧这道菜……”突然声音弱下去,勉强笑道:“好妹子,快说来让我解馋。”
花非花方道:“清蒸鲥鱼,要去肠却不可去鳞,拭去血水置于蒸器,以花椒、砂仁、酱捣碎,与水、酒、葱拌匀,蒸熟后去鳞可食。入口一品,鱼香顺滑,直钻腑脏。”见雪凤凰干巴巴望着,仍不过瘾,续道:“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鲈鱼——说得便是鲥鱼之味。鲥鱼性猛,有水中混江龙之称,却出水即死,故而珍贵异常。”
雪凤凰遥想道:“倘若你我出了这阵,寻到江水处垂钓,到时尝那银鳞细骨,不知多好。”江留醉一直插不上嘴,此时方道:“谷雨节气,桃花开时鲥鱼最鲜,岂不闻‘四月时鱼跃浪花’?此时怕是没有。”
雪凤凰瞪他一眼,叫道:“俗物,你容我空想想也不成?”江留醉哭笑不得,花非花抿了嘴,想笑又忍了。江留醉连忙岔开话题,“是我错。我有一事始终不明。那日逊之让你记口供,雪姑娘推说不识字……”
雪凤凰瞪眼道:“骗骗那小子的,姑娘我五岁读四书,怎会不识字?连那等小事也要我做,哼!”被他一说,没了兴致,转头问花非花道:“老是吃鱼……有野味没?”花非花道:“有道雪天牛尾狸,可曾品过?”
雪凤凰问:“牛尾狸是何物?”江留醉笑道:“它似乎也是雪天才出来,和你是本家。”雪凤凰瞪他一眼,花非花闻言笑道:“牛尾狸便是玉面狸,产于徽州,冬日体肥肉壮,最为鲜美。”雪凤凰神往道:“少不得要好好尝尝。”言罢又吞了口烧饼。
花非花道:“去皮去肠,以清酒洗尽,入椒、葱、茴香于腹,缝合好了蒸熟。除去佐料,闷一夜即成。出时肉香四散,妙不可言。最宜于雪天炉畔,切片酌酒,其乐融融,况味无穷。”雪凤凰听得唇齿飘香,拍手道:“妙极!这灵山不知有什么野味,打一只来依法炮制如何?”
江留醉笑道:“你的主意虽好,也得出阵了再说。”雪凤凰不以为然:“说不定那些野味会自投罗网,一同陷在阵里,岂不美哉?”江留醉见她比自己还乐天百倍,没有话说,吃完手上的干粮,打点起精神。
花非花和雪凤凰继续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口齿添香,心境悠闲,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