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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宫嫄又爬起来接着跑,虎娃并没有去追,而是喊了一句:“你如果不怕把事情闹得更大,那就去带更多的人来吧!”然后转身走回了田边的山坡。
宫嫄跌跌撞撞跑回了畋猎园林中,公山虚将军也不知去了哪里、是否已经遭了狂徒的毒手?那些从地上爬起来战士与卫士们,就像哄散的鸟兽般纷纷逃离了此地。
至于他们是不是回到猎场中重新集结,虎娃倒也不关心,他在密林的边缘坐了下来,视线穿过一片狼籍的田地,望着对面高坡上的村子。方才的场面有点乱,公山虚一照面就被打飞了,却没有人注意到公山虚摔在了哪里、是否爬了起来、又是否逃了回去?
公山虚摔进了灌木丛中,然后就没再出来,但虎娃却知道他的行踪。这位将军趁乱在山林中绕了个大圈子,竟然悄悄进了公山村,并没有和其他战士一起逃回畋猎园林。
君女倒是逃回去了,可是统领军阵、镇守猎场的将军却不知所踪,也不知那边会乱成什么样子。公山虚为何要进村子呢,虎娃也很感兴趣,就坐在这里远远地看着。盘瓠晃着尾巴钻出树丛也坐在了他的身边,虎娃伸手摸了摸狗脑袋、赞了它几句,这条狗显得很得意。
方才那一番大战,虎娃能将军阵击溃,并把所有人都给打飞了,却没有伤及一人性命,假如没有盘瓠相助,他也是很难办到的。这条狗在暗中的偷袭太难防备了,那些战士恐怕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
以虎娃的眼力,能将对面高坡村中的情景看得很清楚。公山虚鬼鬼祟祟地离开了族长家的院子,又悄悄地进了东升家,过了一会儿他从东升家出来,又进入了旁边的山野树丛中。此时已日影西斜,又过了一会儿,虎娃身侧的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就听公山虚说道:“多谢小先生!”
这位将军倒是挺鬼的,他又兜了一个大圈子跑到附近,却站在树丛里说话,别人在远处看不见,只有虎娃能听见他的声音。虎娃问道:“你谢我什么?”
公山虚答道:“不瞒小先生,我就出身于这个村子,当年受招募加入军阵,因有些修为又熟悉这一带的情况,才做到了游猎将军。我方才回村问明了所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东升前日被駮马惊吓受了重伤,是您路过救了他。多谢您仗义出手保护我的族人,也多谢您阻止了那孽畜的凶行,更要谢您今日没有伤我属下那些军士的性命!”
虎娃反问道:“你怎么敢赌——我不会害他们的性命?”
公山虚又答道:“我虽然驽钝,但也并非愚傻之人。您如果真想杀人的话,宫嫄又怎能逃得回去?就算您不想杀君女引来大祸,可是她的卫队中亦无人受伤,我就清楚您的目的并不是想伤人。”
虎娃又问道:“方才那一箭射来,就是有人想裹胁军阵与我动手。而你身为领军之人,又为何装作不敌,借机离开了战场?”
公山虚很不好意思地答道:“我虽知道您无意伤人,但也怕您不得不伤人,就像那头駮马,您不得已时也出手杀了它,所以我并不想全力出手。而且我也想找个机会,回村子里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
虎娃:“问也问了、谢也谢了,公山虚将军,你还想怎么办呢?”
公山虚:“我只是过来和小先生打声招呼,身为镇守畋猎园林的将军,我有责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意外,如实上报国都中诸大人。回去之后我就立刻派人赶往龙马城以及国都,如实禀告并公布此事。”
虎娃:“那位君女,恐怕不会乐意的。”
公山虚:“我只能这么做,她若是在游猎时出了意外,我是要担责任的,但我身为游猎将军,却不能听她的号令。”
虎娃望了望那已经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大片田野,突然道:“今日之事,以国中礼法,宫嫄当受何等责罚?”
公山虚声音有些发颤,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答道:“刖刑。”
在这种农耕社会,粮食生产是维系整个国家运转的生命线,人们绝不可以随意践踏青苗。若是无意为之,将受训斥;有意为之,将受责罚;故意在春耕时毁坏大片青苗,则是很严重罪行,当受刖刑之罚。
所谓刖刑就是砍脚,初犯砍一只脚,再犯砍另一只脚,若是罪行特别严重,则同时砍去双脚。宫嫄身为君女,深受国君喜爱,真把她的脚砍掉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还有留情开恩一说。其人的身份尊贵,也有机会躲过这种刑罚,而以其他的方式来替代补偿。
但就算是国君,也只能赦免宫嫄所受的刑罚,而且还要找出表面上足够说服人的理由,却不能抹去宫嫄的罪名。也就是说在春耕时放肆行凶、故意毁青苗之罪不可改变,她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被定罪而脱刑,这已经是一种特权了。
宫嫄其实本不必如此,那駮马只是一头畜生,不论其有没有灵智也仍然是畜生,刚开始践踏青苗的是它,而它已被虎娃所杀。假如宫嫄问清楚情况,表示愿意赔偿,也便能大事化小,更没人会去追究她什么。
可是她又带着车驾、率卫队践踏田地来捉拿虎娃,罪名便坐实了。至于后来又裹胁军阵动手,则罪名就更大了,就看有没有人去认真追究、这件事情会不会被公开。
虎娃又问道:“射出那一箭的卫队长,又该受何刑罚?”
公山虚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斩刑!如果他供出是受人指使,那么指使者便与其同罪。”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没有那一箭,他和那些卫士们也当受刖刑。”
虎娃:“哦,那倒是有点冤了,他们只是听从宫嫄的命令。”
公山虚却摇头道:“不冤,一点都不冤!卫队的职责就是保护君女,也包括劝诫阻止她不要有过失,而不是纵容协同她犯下罪行。宫嫄并无生杀之权,她若是对卫队不满意,也顶多是要求撤换。可是卫队未能阻止君女,还跟随她践踏田地、行凶拿人,便是同罪了。”
虎娃追问道:“那些卫士都会被砍脚吗?”
公山虚又答道:“这倒也未必,只是罪名和相应的刑罚如此,但根据国中礼法,这等不涉及谋逆以及人命的毁财之罪,只要他们能认罪悔过,并赔偿受害者的损失,刖刑也可从轻改判为杖刑。”
虎娃点了点头:“将军倒是一个明白人,事情看得很清楚。那么依你看——我又该受什么责罚呢?”
公山虚想了半天,这才答道:“您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无罪可究,就连想公开缉拿您都不好办。至于您踢君女的那一脚嘛……不说也罢。”
虎娃杀駮马无罪可究,至于后来,他也没有袭击君女的车驾,想栽赃都栽不上。每次都是君女带着一伙人来找他动手,更重要的是,他取胜之后并没有去追击,性质完全就是自卫,没有任何寻衅伤人的举动,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
第013章、太讲理了(下)
虎娃的声音顿了顿,又不紧不慢地问道:“君女宫嫄,游猎之时故意放纵卫队踏毁大片青苗、行凶伤人未遂,如此也就罢了,反正以她的身份,我想应能逃脱刖刑。可她若擅自将戍边军阵调离驻地,率军闯入城廓村寨中行凶,这又是什么罪名啊?”
“谋逆,国之重罪,不可赦!君女的身份,反而对她更不利。”公山虚将军哑声答完这番话,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这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怎会如此精通国中礼法?他虽修为了得,但毕竟还算不上当世高人,可他整治人的手段,要比方才的斗法神通可怕多了。
这位小先生今天没有伤一个人,而那些行凶者却一步步都快把自己给整死了,却全部是活该。虎娃已经看出宫嫄是什么人、有什么脾性、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不但阻止她当场行凶,而且她若不知悔改继续行凶,便让她难以脱罪、甚至罪无可赦。
公山虚当然不可能知道,教导虎娃的山神,可就是当年的巴国理正、也就是名震巴原的清煞啊!理清水几乎将自己的见知学识都教给了虎娃,但空谈世事往往感触不深,亦未真知这些学识有什么用、该怎么用,对一个孩子来说与听故事没无太大区别。
可是虎娃亲身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山神就是真没白教啊!虎娃说出这番道理的时候,不自觉也在模仿山神的语气口吻,隐约竟有几分理清水的影子,公山虚怎能不惊觉遍体生寒?
只听这位小先生仍是不紧不慢地问道:“假如是那样,事情便已不可能瞒住,那么军士将受何罚?领军之将,又该当何罪?”
“军士……皆应斩!将军……当诛满门!”公山虚几乎是挣扎着回答,接着又颤声问道,“小先生,您究竟还想将这件事闹多大,难道还要将驻守在此地的军阵也卷进来吗?”
刚才谈的都是理论,实际上宫嫄也想不到会有这种结果。假如虎娃刚开始只是把她打跑了,然后自行离去,恐怕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可是这件事却越闹越大,如今的动静已经快捂不住了,但看虎娃的样子,好像并不怕它更大。
虎娃面无表情地答道:“我只是想看看,那君女宫嫄是否能知悔改?若她不能,却行凶更甚,我也不能就这样离去,却给他人也给自己留下祸患,当然不能让她有好下场。若还有更多的人,明明该劝阻她却不能劝阻,反而助她行凶,那便一起都收拾了。其实事情究竟会闹多大,不取决于我。至于军阵是否会被卷进去,就要看将军你了。那位君女逃回去之后,若还不知进退,恐怕又想调集军阵来拿我。我只有一个人,军阵装备整齐从容列战,我也不可能是对手,她定能想到这一点。”
公山虚冷汗淋漓道:“区区君女只是来此游猎,她哪有权调动戍边军阵?本将军也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虎娃:“军阵今天不是已经来了吗?就在刚才!”
虎娃这么说,可把公山虚给吓坏了,他赶紧解释道:“我们听说君女遇险,赶来接应保护,这也是份内之责。如果不来,我反倒要受责罚。那只是临时救援,这儿就在驻地附近,算不得正式调军作战。而且我当然要搞清楚发生了何事,理应率属下前来查明。”
虎娃终于点了点头:“所以我说将军是个明白人,将事情看得很清楚。你刚才说要将此事如实通告城廓并上报国都,这便是你唯一的脱罪之法,不能又改了主意。这么做虽然必定会得罪君女,也免不了受些责罚,却能保全满门性命。你回去之后,那君女恐怕还会哭闹不休,甚至会辱骂恐吓,逼迫你再率军阵前来拿我,你万万不能有一念之差。她如果那样要求你,不仅是自己谋逆,也是要灭你的满门。得罪她可能会影响你的前程,也可能不会;但你若答应她,便是以满门性命哄她一时开心。”
公山虚在树丛中拜谢道:“小先生不愿说出身份,可能是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公山虚也就不再追问,只会立即派人将此事如实上报。道理我原也明白,可不似小先生说得这般透彻直接,该做的事情,公山虚再无一丝犹豫。”
虎娃摆手道:“你快回去吧!那宫嫄早就回去了,我估计此刻她正在哭着喊着要带军阵整装前来呢。”
公山虚:“这不可能,她也没兵符,调不得驻军!”
虎娃轻轻摇了摇头:“那倒也未必,就如将军方才所说,此处就在军阵驻地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