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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河不知融注了多少庶民百姓的辛酸。
京师城周六十里,由外而内分为外城、内城、皇城和紫禁城,九重城阙,护卫着深宫中的巍巍帝君。可如今血脉断了,帝君的龙座也遥遥欲倒。虽有金城汤池之固,燕赵士马之雄,只怕也难以保全了。
紫禁城是京师的中心,前半部以三大殿为主,是皇帝处理政务,聚会朝臣之处,后半部以乾清交泰坤宁三宫为主,散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座宫殿,是皇帝与众妃嫔的居所,臣民们的禁地。紫禁城外是皇城,分部着六部九卿各级官衙,是朝廷政务的中枢,管理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大小官吏。从这里发出的各种政令左右着普天下亿万庶民的悲喜祸福,而当无力左右之时,就是这个王朝走向没落之日。
皇城之外的内城外城则是平民百姓的天下。薄暮时分,华灯初上,酒肆饭庄林立的正阳门外肉市街行人如潮,摩肩接踵,各店铺生意都十分兴隆。在这里没有高下贵贱之分,只要囊中有金有银,就可以大快朵颐。酒客之中也不乏微服出游的达官显贵,王孙公子。来的次数多了,店家认出身份来历,也一概不称官衔爵位,只以某某爷呼之。反正有钱的就是衣食父母,大家一视同仁。话又说回来,京里的大官多如牛毛,想巴结也巴结不过来。
肉市街上的正阳楼以涮羊肉烤羊肉名播京师,现在正值用餐时间,楼中高朋满座,肉香酒香四溢。楼门口那店伙迎来送往,乐得合不拢嘴。酒楼生意兴隆,东家发大财,手下的伙计也跟着发小财。几年下来积攒百八十两银子,讨个白白净净的媳妇,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应当不成问题。
店伙正在做他的白日梦,却被停在他面前的三位食客惊醒了。那三人是一个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老道士,身后跟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那老道士问道:“店家,楼上有空座吗?”店伙脱口道:“有,您老请进。”其实这只是套语,不论楼上有没有空座,他都会先把老道士让进去。一转念又补上一句:“道长,咱正阳楼不卖素斋。”
老道士笑道:“正阳楼当然不卖素斋,贫道也不是来吃素斋的。前面带路。”店伙心想:“这老杂毛派头不小,说不定是宫里来的。我可得留神点,不能得罪了。”皇帝宠任方士,京里无人不知。当下这店伙恭恭敬敬将老道士三人引上楼,安排酒馔,伺候得殷勤周到,细致入微。
楼上众食客中有一位商贾模样的矮胖老者,不经意地向这边一瞟,看清老者的面容,不由得目光陡亮。离座而起,上前一揖到地,说道:“老朽费朱,见过仙长。”
老道士抬起头,一看这费朱,心想:“肥猪?果然人如其名。”捻着颌下的白胡子,笑道:“古有陶朱,今有费朱,好名字!恕贫道眼拙,先生是……?”费朱道:“仙长固然不识得老朽,老朽却识得仙长金面。仙长悬壶济世,神医赛华佗之名传遍京师。不久前仙长妙手回春,治愈犬子多年顽症,老朽几次欲登门拜谢,都被两位仙童所阻。今日得遇仙长,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老道士笑道:“原来如此。贫道无暇应酬,怠慢了先生,失礼,失礼!”
楼上众食客顿时骚动起来,争睹神医赛华佗的风采,其中不乏亲人友人蒙老道士施术治愈者,一齐上前称谢。那店伙眼睛直了,心想:“原来这老道士是神医赛华佗妙徼仙长,不是宫里出来的妖道。”飞也似奔入后宅去禀报东家。
不问可知,这位老道士正是天赐假扮的。他与小蔷小薇进京之后,在正阳门外赁了一处店面,行医救人。天赐虽不通医术,但在沧海书阁曾浏览过不少医书,再加上小蔷小薇家学渊博。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三人再不济也比臭皮匠强些,小灾小病,不在话下,就算遇到疑难杂症,往往也能药到病除,不出三月便名动京师。行医并非天赐本意,只是借此传名,谋求晋身之阶。眼见多日苦心颇有收获,天赐心中大慰。
这时那店伙引着酒楼的东家来了。这位东家的老妻身患痼疾,缠绵床第多年。不久前登门求诊,天赐几剂汤药下去,霍然而愈。如今听说神医光临,特来道谢。命店伙重整杯盘,再上醇酒,陪坐一旁,亲自把盏,左一句老神仙,右一句老仙长,极尽殷勤之意。
忽听楼梯口靴声橐橐,有人疾步登楼。那是两名身材魁梧的军官,服饰鲜明,腰挎佩刀,傲气十足,一上楼就大叫道:“哪一位是妙徼道长,咱们有事找你。”
楼上顿时肃静下来,那位东家慌忙起身相迎,说道:“魏爷,齐爷,您二位好。大驾光临,小店蓬壁生辉。”一位不知是魏爷还是齐爷的军官一瞪眼,喝道:“罗嗦,滚到一边去。”伸手将东家推开,走到天赐面前。傲态略略收敛,语气却仍然不甚客气,说道:“你就是妙徼道长吗?咱们是寿亲王府的护卫,奉王爷的差遣,请你过府,有事吩咐。快随咱们走吧!”
天赐端坐不动,淡然笑道:“贫道山野俗夫,不想攀龙附凤,从不认得什么亲王。两位大人找错人了。”那军官大怒,喝道:“嘟,大胆!王爷召唤,竟敢不从,好大的架子。你不去咱们抓你去。”说到做到,两军官一左一右抓住天赐的手臂,就想拉他起来。谁知天赐下盘就象生了根,纹丝不动。两军官不信邪,使尽全身力气,累出通身大汗,却仍没拉动天赐分毫。两军官惊叫道:“老杂毛,你会使妖法!”
天赐笑道:“孤陋寡闻!回去告诉你们王爷,要请贫道应该派遣一个能言善道之人。你们两个蠢材,只会发狠用强,非敬贤之道也,去吧!”两军官恨恨不已,灰溜溜下楼去了。
众酒客皆有惊容,暗道:“这位道长好不识轻重,竟敢得罪寿亲王殿下,不要命了吗?”小蔷姐妹悄声问道:“师父,您不是正在等这个机会吗?为什么要拒绝?”
天赐微笑不语,暗中传音道:“傻丫头,刘玄德请诸葛孔明尚要三顾茅庐。大哥也非等闲之辈,岂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要自抬身份,必须施展些手段。不要废话太多,当心露出马脚。”
再看席上的费朱等人,个个如坐针毡,惶恐不安。天赐笑道:“各位不必担忧。久闻寿亲王宽厚仁德,颇有长者之风,当不会以此区区小事见责,更不会连累到诸位。”大家惊魂稍定,重整残酒,再开盛宴。只是各怀心事,气氛已不似方才热烈。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酒楼前蹄声隆隆,到门外嘎然而止。这一次来的可不止两人,而是一大群。最先上楼的还是姓魏姓齐的两位军官,傲态尽敛,在楼口肃手而立,目不斜视。随后又上来两名军官,站在魏齐两人身侧。大家这才明白,魏齐二人只是随从,主人还在后面,大家一起伸脖子向楼口下面望去。不料一对对的军官象走马灯一样登上楼,没完没了,就是不见后面的主人。众酒客均感诧异,这样一对对地走进来,只怕很快就会把酒楼挤破了。
直到第十八对军官走上楼,总算告一段落。这三十六名军官拥挤在本不宽敞的酒楼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一个个仍压刀肃立,腰杆拔得笔直。众酒客每人身后都有几名佩刀军官,不免心里直打鼓,不自在之极。均想:“他妈的什么玩意,老子是来吃酒的,这他妈的不是成了囚犯吗?这是寿亲王府的哪一位,好大的排场。”
楼口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名少年公子登上酒楼。这公子年纪不足二十,金冠束发,玉带围腰,面貌隽秀,意气飞扬。走到天赐面前一拱手,说道:“仙长请了。小子奉父王之命,特来恭请仙长。下人不识礼数,得罪之处,请仙长见谅。”
大家均暗自吃惊,心想:“原来是寿亲王世子。这老道士好大的面子。”天赐却另有想法。寿亲王是先皇的同胞兄弟,是他的亲叔父。这位亲王世子与他是本家兄弟,长幼有序,礼数不可缺。故而天赐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端坐不动,说道:“蒙寿亲王千岁宠招,何幸如之!只是贫道疏懒惯了,耐不得拘束。何况每日求医者甚多,实无闲暇理会它事。若无要事,恕贫道失礼,世子殿下请回吧!”
寿王世子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只因小妹身染重病,多方求医,仍无起色。父王久闻仙长乃杏林高手,着手成春,活人无算,特命小子前来敦请。望仙长施以妙手,若能治愈小妹之病,父王定有重酬。”
天赐道:“原来是郡主有恙,世子何不早言。医家皆有割股之心,贫道焉敢推辞。事不宜迟,世子请先行一步,贫道随后就到。”寿王世子大喜,说道:“楼下已经备好马匹,小子陪仙长一同回府。”当下一行人一同下楼,几十名王府护卫簇拥着世子与天赐师徒赶往寿亲王府。
此时天色已晚,正阳门早就关了。世子叫开城门,一行人入内城,直奔皇城之西的十王府街。十王府顾名思义,街上本有十处王府。本朝开国之初,曾迁十位德高勋重的王爷于此,以镇京师。如今皇族人丁寥落,先皇只有兄弟二人,当今则是独子。十座王府多已闲置,只余寿亲王府一家。
寿亲王府府门大开,王府长史亲率府中众官隆重迎接,由世子长史陪同去见寿亲王。天赐对自己的苦心杰作颇为自得,向小蔷小薇传音道:“傻丫头,看到没有?如果大哥一叫就到,焉能受到如此礼遇。”
小蔷小薇内力尚浅,不会传音之术,无法反驳。悄声咕哝道:“有什么好神气的?师父以诸葛孔明自居,可人家刘玄德请诸葛孔明足足跑了三趟,请师父却只用了两次,差得远了。”天赐斥道:“休得胡言。”暗中传音道:“凡事都要有个限度,端架子也要恰到好处。能让寿王世子亲来相请,难道还不知足吗?别忘了大哥现在不过是个薄有微名的老道士,受此殊荣,实属侥幸。”这话不错,寿亲王能如此礼遇,纯出于爱女心切。况且寿亲王是他的亲叔父,让他登门相请,也于礼不合。
寿王世子没听到小蔷小薇的咕哝,却听到了天赐的斥责。问道:“仙长因何责备两位仙童?”天赐笑道:“他二人自幼长于深山,没见过世面。尊府气势恢宏,楼阁连云,让他们大开眼界。刚才在贫道耳边聒噪,称羡不已,哈哈!”小蔷小薇暗自不服,却不能出言反驳。心想:“回家咱们再找你算帐,看你能神气多久。”
说话间一行人进入内院。天井两侧是回廊,正中是一条汉白玉铺成的甬道。正堂画栋雕梁,灯火如昼。堂前侍立着几名宫妆侍女,见世子到来,飘飘万福。自有人通禀进去。过不多久,两名侍女走出房门,说道:“王爷恭请老神仙。”
请字前面还加了个恭字,这位寿亲王的确够客气的。天赐步入堂上,只见居中的红木大椅上端坐着一位面目慈和,身体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不问可知就是寿亲王。天赐略作犹豫,暗道:“他是长辈,向他叩几个头也无妨。”倒身下拜道:“山野草民叩见王驾千岁。”
寿亲王忙离座相搀,说道:“仙长非凡俗之人,不必拘于俗礼。来人,看座,上茶!”一大群莺莺燕燕应声而出,七手八脚,搬来绣墩,献上香茗。侍立天赐身后的小薇见众侍女如此殷勤,难免心中不快,轻轻哼了一声。尚幸声音不大,寿亲王并未听见。
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