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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心中暗自懊恼,又不好收回成命,坚持道:“朕意已决,勿复多言。朕微服简从,不必兴师动众,只你一人随行便可。”余广道:“万岁爷千金之体,如果再遇刺客犯驾,如何应付?应调段大人程大人等随行,以防不测。”照理说天赐武功已至化境,何惧区区刺客。可他如今是冒名顶替,货真价实的皇帝并不懂什么武功,调高手随驾护卫,理所当然。
小蔷小薇却不高兴了,嚷着要同去。小薇道:“大哥,何必要段云鹏护送,有我和姐姐,保你平安无事。”当着余广的面,天赐必须顾及身份,一本正经说道:“笑话,放着众多高手侍卫不用,却让两位公主护驾,岂不让人嘲笑我朝无人,嘲笑朕行事荒唐。你二人初入宫禁,不懂规矩,朕不见责,速速退下,勿复多言。”小薇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拉着姐姐出殿去了。
余广心中着实痛快。他虽知二女已被太后收为义女,却仍怀恨在心,暗想:“野丫头就是野丫头,便是封为公主也改不了野性,上不了台面。向万岁爷讲话,又是大哥,又是你我,无礼之极。万岁爷只是斥责了几句,这还是轻的。换做我一定重重治罪,打入天牢,永世不得翻身。”
不提余广如何暗中咒骂,只说天赐起驾前往内阁。内阁在午门之内,东南角上。臣子不能由午门入宫,只能走东便门。内阁位于各官署之首,规模却不怎么可观,只是几间低矮的房舍,供阁臣在此处理公务。房舍皆南向,臣子东西而坐,空出正中的位子,以备皇帝随时驾幸。皇帝深居简出,宫中侍卫多不相识,却认得余广和新蒙皇帝宠信的段云鹏四人。一行人不经通禀,径直闯入内阁。
刚到廊下,就听室内群臣正在争执,声音极大,传出甚远。一个公鸭嗓道:“许大人,这等大事,我等擅自处理,不禀明圣上,一旦出了差错,如何担当得起。”又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袁大人差矣。如果事事都须奏请圣上,则我辈臣子要来何用?诸位大人不必再言,本官作主,先斩后奏。如果圣上怪罪下来,本官一肩担之。”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开始做和事佬:“许大人之言甚是,袁大人所虑也不无道理。依老朽之见,圣上如今抱病在床,为此急务忧心,恐于龙体有碍。不如就依许大人之议,先行批复了,再拟一奏折,以备日后圣上问起时请罪之用。”众大臣齐声称善,不去商量刚才所言之大事如何处理,反而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预备如何应付皇帝。
天赐大为恼火,形之于色。余广一直在留意皇帝的神色,深知这是一个拍马屁的绝好机会。当下推门而入,厉声喝道:“尔等不思为圣上分忧,反图巧言令色蒙蔽圣聪,该当何罪!”
群臣大惊失色,待看清进来的是余广,稍稍安心。可余广进了门不向大家打招呼,反退到一旁,肃手而立,大家便觉不对。及又见到皇帝随后而入,群臣更惊,这一惊胜过方才百倍。一齐伏地拜倒,问安请罪,心中惴惴,不知皇帝是否听到了刚才的言语。听余广的口气,似已知之,看皇帝的脸色,却又不象。
天赐道:“众卿勤于王事,为朕分忧,不惜获罪,隐匿大事,可见爱主之情,朕心甚慰。余广之言,聊以相戏耳,众卿不必挂怀。”众大臣如蒙大赦,汗颜无地。那做和事佬的白发老臣偷偷擦去额角冷汗,庆幸不已。此老名叫冯其昌,年齿已近七旬,早就该告老还乡了。只因他为人八面玲珑,善能随机应变,内阁中真少不了这样一个人物。于是许敬臣力主将他留下,居于次席。平日他谁也不得罪,慎言慎行,小心翼翼,不想今天出了个大纰漏。
内阁学士权责虽重,官阶却只有五品,往往加以三孤之衔,尚书之官而为尊。许敬臣入阁之后仍兼吏部尚书,加少师衔。那冯其昌则是少傅太常寺卿,太常寺掌理祭祀,即清闲又无职责,与他最为相宜。还有一位新入阁的周焕文是许敬臣的死党,原为吏部侍郎,入阁后便迁为礼部尚书。三孤秩从一品,尚书秩正二品,照理说已经足够显赫了。可是要稳固地位,还必须得到皇帝的信任,而要得到皇帝的信任,则须结交内臣。被皇帝所杀的大太监王保便与许敬臣相交甚厚。目下新皇即位不久,脾气禀性尚不很清楚,更兼大太监余广比他的前任更加难以捉摸,许敬臣行事便小心谨慎了许多。今日不小心触犯圣颜,暗自惕惧,频送眼色,令诸同僚小心应付,免出差错。
天赐入正中尊位,命群臣于两厢落座,问道:“众卿方才所言,不知是何要事?”许敬臣不敢再隐匿不报,说道:“启奏陛下,昨日接到两份急报。一是两淮盐运使送来的,据江南溃散士卒逃难百姓报称,南京城已经失陷,守城将士自南直总督之下全部殉难。另有总兵官严梦熊偕其部众万余人自江南逃归,证实消息确凿无误。”
以武林盟的实力,既然起兵,则南京早晚必失,早在天赐料中,不足为怪。至于说举城殉难云云,不可深信,只怕是举城投降也未可知。倒是听到严梦熊安然无恙的消息,天赐深为宽慰。说道:“南京一失,则江南不复为朝廷所有。众卿以为当如何应付?”
群臣面面相觑,牢缄其口。还是许敬臣道:“江南殷富,朝廷岁入泰半出焉,不可轻弃于贼手。臣以为,陛下当选猛将,起雄兵,击破贼众,夺回失地。总兵官严梦熊不思守土,弃城逃归,其罪难赦,陛下应拿问进京,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天赐道:“事关重大,应从长计议,不可贸然兴兵。江南陷落,诸军皆已溃散,严梦熊却能率众杀出,可见治军有方。当此用人之际,不可咎其小过,而应表其大功。”许敬臣道:“陛下圣明,见解胜臣百倍。严梦熊确是良材,陛下惜之而不加罪,足见宽容。只是他丧城失地,此时褒奖其功,有失朝廷法度。可命他仍为总兵官,戴罪图功,待破贼之后再行升赏不迟。”天赐道:“卿言甚是,就让他率众屯驻于大河之北,以防盗贼流窜过河。其部众不过万人,无力拒敌。朕授他全权,就地招募士卒三万,以备来日破贼之用。兵部应保证其粮秣饷银,衣甲马匹之需,不得有缺。”
皇帝甚有主见,却又从善如流。群臣也都不甘寂寞,跃跃欲试,争相进言,将严梦熊形容得神乎其神。有的说招募三万士卒太少,应该招募十万。有的说总兵官之职太小,应擢拔为提督,总领一方。有的说应调他入京,拱卫京师。天赐暗自好笑,连声称善,又问起第二件事。
许敬臣道:“另一急报是河南总督萧定乾送来的。匪首龙在天屡次侥幸得逞,势力渐大,拥兵达数十万之众。月前于洛阳僭号称帝,广筑宫室,极尽奢华。其三子晋位王爵,其部属皆称列侯,沐猴而冠,不可一世。萧大人探知消息,挥军进剿,不想中贼奸计,陷入重围,寡不敌众,大败而归,大军伤亡殆尽,退守开封,无力再战。群贼一朝得手,更加猖狂,贼众三十万进围开封,连日攻打,形势危在旦夕。是否发兵救援,请陛下定夺。”
天赐这一惊非同小可。开封重地一旦失守,龙在天无后顾之忧,即可直逼京师。群贼虽是乌合之众,但有陆鸿儒为其智囊,委实不可小觑。再看眼前这几位臣子,论才智无一人可比陆鸿儒。天赐心中暗叹,说道:“龙在天一跳梁小丑耳,伪称帝号,不足一笑。萧卿太性急了,轻兵冒进,坏朕大事。”
许敬臣道:“开封地近京师,轻骑数日即至,不可等闲视之,应速派援军解围。”天赐道:“若派援军,则何军可遣,何将可派?朕观京师诸军,久不操练,武备松弛,岂堪一战。况大军出征,准备即须月余,那时天已入冬,军士冒寒而进,未与匪战,先已自乱。开封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尚能支持。朕拟假一冬时日修整军伍,精练士卒,以待明春兴师。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即惊皇帝之察,又服皇帝之见,纷纷称是,歌功颂德不已。冯其昌忽道:“开封地势低平,须防贼掘河灌城。”此言一出,群臣均暗自哂笑。只因此老人缘颇佳,大家为免他难堪,也不出言点破。冯其昌却不识相,又补充道:“水火无情,人力难当,应提醒萧大人早做准备。”天赐道:“卿所虑极是。只是冬令将至,河水干涸。待明春大汛来时再提醒萧定乾也不为迟。”冯其昌大惭,深悔失言。
周焕文道:“陛下,是否命严梦熊率部前往救援,纵不能取胜,亦可稍缓贼势。”天赐一皱眉,说道:“严梦熊新败之师,部众不过万余人,千里转战,士卒均疲惫不堪,焉能敌数十万虎狼之贼。非但无功,恐丧朕一员良将。朝廷有雄兵百万,有诸多公侯将相。当此国家存亡之秋,以江山社稷之重,居然只能托付于一区区总兵官。众卿思之,能无愧乎?”天赐越说越气,怒形于色,厉声道:“兵部尚书何在?”
群臣又惊又愧,无地自容,暗暗埋怨周焕文多嘴。那兵部尚书慌忙出班跪倒,说道:“臣袁畏三叩见陛下。”孔圣人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这袁畏三名为畏三,其实却只有两畏,与孔圣人之言大为不同,所谓内畏黄脸婆,外畏许敬臣是也。自各处反贼起兵以来,官军屡战屡败,兵部尚书每每获罪,两三年间足足换了十余人。离职者或罢官削爵,或杀头充军,继任者则如同大祸临头。袁畏三不幸当了这朝不保夕的兵部尚书,怎能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刚才他壮着胆子扯开公鸭嗓与许敬臣争执了两句,早就深感后悔。现在又听皇帝叫他,更惊得汗流浃背。
天赐道:“朝廷据九州之土,不可不谓之广,敛天下之财,不可不为之富,拥百万之军,不可不谓之众。而盗贼起兵之初,不过几万乌合之众,无兵甲之利,敌国之富,城池之险。朝廷却束手无策,任其坐大,疆土为之夺,财源为之竭,官军为之败。其中缘故,请袁卿释朕之疑,开诚赐教。”
这袁畏三舞文弄墨尚可,却不知济世经纶之大计,如何讲得出个子午卯酉。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出一套说辞,自以为颇合皇帝口味。说道:“微臣愚见,朝廷所以不能平灭盗贼之乱,皆因将士不肯用命,怠乎职守。趋之战阵则畏缩不前,稍一失机便争相逃命,于粮米饷银则辎铢必较,稍有拖欠便生怨心。朝廷岁入逐年减少,如何养得起这许多饕餮之徒。”
天赐大为恼火。本以为袁畏三既然敢于同许敬臣争辩,必然有几分才干,能阐述些切中时弊之议,不想竟是一派胡言。天赐斥责道:“无稽之谈!袁卿官居极品,锦衣玉食,怎知军伍艰辛。在此高谈阔论之时,有多少将士正顶寒风冒矢雨,不惜九死一生,与贼搏杀与战阵。众将士所求者不过是衣食饱暖,赏罚公平,不过是统军治国者能清廉自守,同甘共苦,以为表率。朝廷赋税数以亿计,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不以之养军养民则要来何用。袁卿归罪于无辜将士,荒谬之极。”
群臣摸透了皇帝的心思,纷纷斥责袁畏三,争相打落水狗。许敬臣本就对袁畏三没有好感,这时更来了精神,说道:“陛下体恤将士之苦,真千古未有之明君也。袁大人之论委实荒唐。如将士粮饷无缺,又怎会心生怨忿,临阵畏缩。”周焕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