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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心生怨忿,临阵畏缩。”周焕文道:“臣以为,官军所以屡战屡败,军心涣散是其一,武备松弛是其二。自太祖皇帝开国至今,已历百余年,海内平靖,盗贼绝迹。遂使将士心生懈怠,不事操练,马疲刀钝,衣甲生尘。趋此无备之师,与久经战阵之贼交锋,自然不利。”
袁畏三这时也回过味,连忙叩首谢罪,说道:“微臣浅见,蒙陛下开导,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战阵之失,确非将士之过,而是臣等怠慢失职所致。请陛下治臣之罪。”
天赐道:“是朕令诸卿开诚布公,畅所欲言。一时思虑不周,言未及义,何足为怪。下去吧!”袁畏三如蒙大赦,叩首谢恩,退回班中。天赐又道:“诸卿皆有赐示,唯冯卿不发一言,未知有何高见?”
冯其昌适才多嘴多舌,令大家讪笑,已悟出言多必有失的道理。小心翼翼回道:“陛下英明体察,见微知著,一言胜臣万言,见解胜臣百倍。见泰山则众丘不足为其高,临沧海则百川不足为其深。微臣愚鲁,见识浅陋,不敢污陛下之耳。”群臣均窃笑,隐隐又有几分佩服。
天赐道:“冯卿过誉了。朕自即位以来,海内纷乱,臣民离心,朝政日蹙,社稷濒危,何言英明体察。众卿之论,不言朕之过失,实为舍本逐末,见其表而未见其里。国事之衰,朕之罪居首,卿等之罪居次,不可不知也。”
群臣皆惊,各有不安之色。许敬臣一递眼色,群臣皆出班跪倒,谢罪道:“臣等枉受皇恩,有亏职守,罪该万死。”天赐冷冷道:“卿等罪该万死,朕之罪更重,又当如何?”群臣惊恐万状,不知所对。许敬臣却颇有急智,说道:“陛下贵为一国之君,身系社稷之重。古有罪不加于至尊之说,可依古例暂时宥免。”天赐道:“天心不可忤,民心不可欺。朕在位三载,有失为君之德,愧对天下苍生,愧对列祖列宗。纵然自免罪责,天亦必罚我,民亦必诛我。朕生死存亡为轻,社稷兴衰为重。卿等枉为人臣,不思劝谏,反图设言免罪,欲陷朕于不义乎?”群臣皆垂首无语,事到如今,也只能连连叩头,希望皇帝能稍平怒气。
天赐道:“朕既有罪,便当自罚。自今日起,迁出乾清宫,避正位以示诚意。中外奏章,大小事宜,一体奏闻。朕当勤于国事,赎重罪于万一。社稷存亡,关乎朕之生死,也关乎众卿安危,卿等不可不思之慎之。”群臣暗暗松了口气,皇帝如此处置,于大家分毫无损,再恰当不过了。当下一齐叩首道:“臣等必不负陛下厚望,竭诚效命,以报皇恩,以赎前罪。”
天赐脸色缓和下来,说道:“众卿之言,甚慰朕心。许敬臣,袁畏三。”两人应声道:“臣在!”许敬臣知危机已过,神色坦然,袁畏三却吓得不住打战。天赐道:“许卿返回官署,即着手清查辖下官吏才德贤愚,政绩得失,上疏奏闻。袁卿清查各镇官军武备操练,将帅能否等项事宜,严加督训,不得有误。其他六部九卿,一如此例。朕之过失,不会归罪于臣下。各级官吏有亏职守者,朕不咎既往,期之以来日。若有隐瞒虚报,文过饰非,罗织罪名,构陷良善者,朕必严惩,以欺君之罪论处。”
群臣恭声称是,心中却暗自嘀咕,莫名其妙。皇帝数日之间判若两人,不知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真欲严加整饬一番。如是后者,则大家今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是日天赐为践其诺言,返回大内即移出乾清宫,避居英华殿。英华殿位于禁城西北角,掩映于苍松翠竹之中,最为幽静。殿前有菩提树两株,迎风摇曳,婆娑可爱。
与小蔷小薇谈起冯其昌袁畏三等人的好笑事,二女为之捧腹。天赐却暗自摇头,今日于内阁的一番苦心做作,只怕收不到什么效果,朝政把持在一干庸臣手中,绝难有所作为。而要进贤用能,又有许敬臣之流当路,难以实施。欲除去许敬臣,一时苦无良策。
天一入暮,大太监余广便至殿外求见,天赐传入。余广恭恭敬敬跪地叩头,说道:“请万岁爷赐示,今夜去哪位娘娘宫中安歇?”
一听此言,天赐神色立变。他假扮皇帝之时,万万没有想到会遇上这种尴尬事。宫中嫔妃都是同胞兄长的妻妾,与之亲近,岂不是乱伦,自然不可。只得胡乱搪塞道:“朕今日心绪不佳,想清静一夜。”余广道:“万岁爷春秋鼎盛,正当求一子嗣以承大统。可是自从老神仙入宫,万岁爷久已不幸后宫,似此恐非宜室齐家之道。”
提起老神仙,天赐便找到了托辞,说道:“朕曾向老神仙许诺,节欲百日以示求道之诚。其人虽去,其言犹在,朕不能有负前约。此事不必再提,速速退下。”余广不敢再说,乖乖退出殿去。
撵走余广,小薇忽然问道:“大哥,咱们不是住在这英华殿吗?余广为什么又要请你去别宫安歇?”天赐面孔一红,这种事却如何向一个小姑娘解释。小蔷比妹妹懂得多些,代言道:“余广是请大哥去临幸后宫嫔妃。做皇帝的都有许许多多嫔妃,今天找这个,明天找那个。你既然不懂,就不要乱问,免得让人笑话。”
小薇天真未凿,又问道:“什么叫做临幸嫔妃?为什么大哥听了会脸红?”这一问小蔷的脸也红了,斥责道:“嫔妃就是皇帝的妻子,打听人家夫妻间的事,羞也不羞!”小薇一知半解,自以为全懂了,拍手笑道:“原来嫔妃就是皇帝的妻子。大哥,你一定有很多妻子。”转念一想,又不乐道:“大哥,你不应该进宫假扮皇帝,这许多妻子缠住你,就没时间陪我们了。”小蔷也面现忧色。她们人小鬼大,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吃醋。
天赐饱受内外煎迫,真是苦不堪言。自嘲地笑道:“我李天赐天生命蹙,做了皇帝却无福消受。放着后宫三千粉黛不敢享用,却让两个黄毛丫头打翻了醋坛子。里外不讨好,苦也!”小蔷小薇知天赐不会贪恋美色,心下稍安,面子上却下不来,对醋坛子之说必须加以驳斥。当下二女一齐撒娇不依,天赐也放下皇帝架子,嬉笑打骂,闹成一团。这幅情景如果落在余广等人眼里,必然为之绝倒。
天赐心事重重,一夜未得好睡。翌日又是朝会之期,一大早便上朝与群臣议事。所听到的全是些子云诗曰,引经据典的陈词滥调,却无关乎时政,经世济民的宏规大略。憋了一肚子闷气回到英华殿,面对的又是堆积成山的表彰奏折。
总算天赐的心血没有白费,众阁臣不敢再敷衍塞责,中外奏章,事无巨细,一体呈入。每本奏折皆有小票墨书贴于其面,即所谓“条旨”,阐述对该奏章的见解,恭请圣断,详尽明晰,一丝不苟。虽说见解未必高明,至少态度十分严谨。天赐批阅奏章直至深夜,深深体会到要做一个兢兢业业的好皇帝是如何辛苦,而没有心腹臣子代他分劳,诸事都要亲自过问,其苦更甚。小蔷小薇很懂事,也不抱怨天赐无暇陪她们玩乐,在一旁添纸磨墨,殷勤伺候,一直陪伴到深夜。只可惜她们才学有限,无力帮忙。
过了几天又是经筵日讲之期,朝中大员均要出席。天赐最厌烦的便是与这一班庸臣周旋。听取这些酸丁腐儒的迂腐之辞,免不了要生气,却又不能发火,说话轻不得也重不得,煞费心思,头痛之极。但为了显示自己勤于政事,又不能不去,这也是做皇帝的又一件苦事。
时辰将至,礼部堂官来到乾清门,奏请皇帝驾临经筵。天赐着常服,乘舆常仪出宫,前往华盖殿。殿前百官侍立,嗣皇帝上丹墀正中落座,鸿胪寺鸣赞百官入拜,行三跪九叩之礼。讲官、大学士、吏户礼三部尚书等立于丹墀之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兵刑工三部尚书等立于丹墀之右,记注官、纠仪给事中、御史等侍立其后。
翰林院奉进讲章,左经右书,备陈于案。今日经筵的题目是由许敬臣亲自选定的,乃是阐述《大学》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之意旨。那讲官是个腰弯背驼,白发苍苍的老翰林,姓名天赐也懒得去记。
老翰林颤巍巍走到讲案前,行一跪三叩之礼,而后开讲:“……格物致知者,明道术,辨人材,审治体,察民情也。诚意正心者,崇敬畏,戒逸欲,谨言性,正威仪也。修身齐家者,重正妃,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也……。”天赐听得恹恹欲睡,强打精神,做出一付专注之态。阶下诸官与天赐心意相同,听得厌烦之极却不敢稍有失仪。纠仪给事中就立于身后,万万马虎不得,如果一个不小心被参上一本,那可大势去矣。
经筵日讲是由翰林院主持的,身为翰林院庶吉士的孟文英也有幸列席,充任记注官,立于百官之后,手捧绢册,准备记述皇帝阐发经义,宣示群臣之圣谕。他对那老翰林本就看不起,听其立论陈腐,毫无新意,暗暗冷笑不已。他这是第一次面圣,见到皇帝的相貌,不免暗自纳罕,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会是他的好朋友李天赐。
天赐发现立于百官之中的孟文英,不觉一阵欣喜,精神大振。正愁没有可以信托的心腹臣子,孟文英在恰当不过了,只是如何提拔他尚须费些周章。好不容易等到老翰林讲完,天赐胡乱发些议论之后,问道:“阶下何人冷笑不止?”
孟文英在皇帝灼灼目光注视之下,却不觉如何惊惧。出班跪倒,说道:“臣翰林院庶吉士孟文英叩见陛下。臣有失朝仪,请陛下制罪。”天赐道:“朕非欲制你之罪,只问你为何冷笑,莫非朕有甚失言之处?”孟文英道:“臣焉敢笑陛下,臣笑的是讲官之言不合时宜。”此言一出,那老翰林气得吹胡子瞪眼,群臣也暗暗埋怨孟文英没事找事。
天赐问道:“何谓不合时宜?”孟文英道:“讲官所论者,至圣先贤之言也。陛下所虑者,社稷之安危治乱也。圣贤古训固可为今日殷鉴,然不涉时政,空洞无物,终是迂腐之谈,非治国安邦之大计。是谓不合时宜。”天赐又道:“何为治国安邦之大计?”孟文英受排挤压制日久,幸得有此良机,再也顾不得是否得罪人,是否会忤逆皇帝,犯颜直谏道:“今朝政失和,内困于权奸,贤者杜门避位,百官离心离德,外困于匪患,疆土分崩离析,百姓陷于刀兵水火。长此以往,则社稷存亡,臣实忧之。治国安邦之大计者,去奸邪,用贤能,收民心,平匪患也。微臣愚见,冒昧直陈,祈陛下圣断。”
天赐暗暗叫好:“好小孟,有胆气,有见地,不枉咱们多年为友。”说道:“外困于匪患者,朕已知之矣。内困于权奸者,朕实不解。满朝文武,何人为奸,卿不妨直言。”孟文英道:“朝中奸佞,非止一人。大者总揽朝纲,结党营私,欺君罔上,弄权慢下,任人唯亲,壅塞贤路,此朝政衰败之源也。小者趋炎附势,阿谀逢迎,贪恋私利,轻慢王事,穷民自肥,丧行败德,此大奸孳生之本也。此辈不出,则国家永无宁日。”
群臣大惊,人人自危。这孟文英官职虽小,人微言轻,但在皇帝面前咬上一口,只怕永远也洗脱不清。其中以许敬臣最为焦灼不安,暗暗祈祷皇帝千万不要相信孟文英,最好听后大怒,下旨一刀杀却,除去后患。
天赐问道:“卿所言之大奸为何人,小奸又是何人?”孟文英道:“小奸不计其数,臣无法一一例举。大奸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