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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龙老爷子,连四海精神顿时一振,向空抱拳为礼,说道:“龙老爷子大名上在下天。”天赐默念“龙在天”三个字,诧道:“这名字可有些犯忌。”连四海奇道:“这是怎么说?”天赐道:“飞龙在天,位尊九五,以相帝王。寻常平民百姓,岂能以此为名。”连四海大喜过望,说道:“贤弟不愧是读书人,比愚兄有学问。龙老爷子并非寻常之人,别人不能以此为名,龙老爷子却担当得起。”
天赐心中了然,钱师爷所说的汉高祖必是此人。这位龙老爷子心怀异志,网罗天下英才,以为来日之图。连四海钱师爷一定是给他做说客的。先是旁敲侧击,探他的口风,最终说上了正题。
只听连四海道:“龙老爷子一身武功超凡入圣不说,他老人家的三位公子也都是武林中罕有的高手。尤其是三公子龙在渊,大有青出于蓝之势,玉面神龙之名威震中原。更难得的是他老人家为人仗义,礼贤下士,求才若渴。武林朋友如遇急难,不论亲疏贵贱都能尽心相助。但有一技之长便诚意招揽,待为上宾。故而能令中州豪杰心悦诚服,甘为效命。李兄弟,你说的很对。朝中奸佞是天下人的大仇,龙老爷子也决不会坐视。只等兄弟的一句话,咱们大河帮,咱们中州群雄,都愿助兄弟一臂之力。俗话说: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千万人同心,何愁大事不成。”
天赐好生为难。想起父亲临终时的留书,想起离家时好友孟文英王致远的嘱咐。他断不能自甘堕落,沦身为盗。连四海虽然是位血性汉子,可是他所在的大河帮卧龙山庄就未必是什么好路数。所谓等一句话,不外乎心悦诚服,甘为效命之类。这位龙老爷子行侠仗义要讲条件,其心可知。但连四海一片赤诚,断然拒绝有伤朋友之情。天赐踌躇再三,婉言道:“连大哥,兹事体大,容小弟多加考虑。小弟现有要事待理,不克分身。况且小弟如今武功未成,江湖阅历不足,对诸位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再过一年半载,如果小弟有所决定,一定来禀明大哥。”
连四海听出天赐的推托之意,大失所望,又待出言挽留。钱师爷在桌下偷偷踢了他一脚,笑道:“公子即有此意,老朽与舵主也不便多言,只能在此恭候了。请公子记住,咱们大河帮始终是公子的朋友。”又向连四海道:“舵主,李公子不马上应承此事,老朽深以为然。李公子并未见过龙老爷子,如果仅凭你我一面之词便仓促决定,未免有失慎重。君子不轻于然诺,一言既出则矢志不移。这正是李公子的可敬之处。”
天赐笑道:“让钱先生说中了。老子曰:轻诺必寡信。为了将来不失信于人,还是现在慎重些为好。”
钱师爷道:“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老朽与舵主的建议,还望公子多加考虑。他日若有缘见到龙老爷子,当知老朽所言不虚。”
当下三人话题一转,绝口不提此事。山南海北,觥筹交错,这一席酒直饮到深夜。当夜天赐辗转难眠,父亲信中之言不时在他脑海浮现:“不轨之徒,枭霸之属,妄生异念,窥伺鼎器,假称仁义以收豪杰之心。此辈狡狯,必多方游说吾儿,图为所用。”这些预言如今一一应验,天赐深为叹服。连四海与钱师爷所言或者有几分道理,却与他素来的志向不合。借助江湖帮会的势力为父亲报仇,固然是一条捷径,可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不会赞成。为报私仇而忘大义,非君子所为。经过一阵天人交战,天赐终于有所决断。
翌日一早,天赐辞别连四海,启程南下。他身着小兰为他缝制的宝蓝色劲装,头带扎巾足蹬快靴,俨然是一位江湖武士。天赐本就生得高大雄壮,这身装束十分相称。只是肤色过于白皙,如果再经一段时日的风吹日晒,肤色加深,只怕无人能够认出他就是锦衣卫重赏追缉的逃犯,亡命天涯的李天赐。
离开归德分舵不到十里,忽听背后銮铃声响。一骑快马如飞而来,马上骑者大叫道:“李公子,请等一等。”天赐勒转马头,只见那骑快马转瞬间便驰到眼前,马上之人却是飞鱼江涛。
江涛跳下坐骑,俯拜于地,说道:“小人拜见公子。”天赐连忙下马相搀,问道:“江兄请起。是连大哥遣你来的吗?”江涛嗫嚅道:“不是。小人是私自出逃,没有让人知道。”
天赐诧道:“江兄,这是何故?”江涛腰杆一挺,环眼暴睁,说道:“小人此来,一来是为拜谢公子一言活命之恩,二来是欲追随公子闯荡江湖。小人武功低微,不值一提。可是小人自信对武林情势江湖门槛知道的不少,一定对公子有所帮助。冒昧前来,望公子收留。”
此事来得太突兀,天赐倍感诧异。说道:“江兄厚爱,小弟由衷感激,照理说决不应该拒绝。可是江兄想过没有,此番不辞而别,不但对不住你家舵主,对不住帮中兄弟,亦将陷我李天赐于不义。江兄知恩图报,本是君子之举,小弟不能苛责。但为此辜负兄弟之情,因小失大,让小弟如何心安。江兄还是马上返回,以后莫再提及此事。”
江涛道:“小人决不会再返回大河帮。”天赐道:“难道江兄还记恨你家舵主。”江涛道:“小人非心胸狭窄之辈,一点嫌怨不会介意。可是舵主刻薄寡恩,令人心寒。江某投效大河帮多年,卖过命,流过血。舵主却全不念兄弟之情,要杀便杀,全没当一回事。反而是公子不念旧恶,救了我一命。江某虽然愚鲁,却分得清好坏。”
天赐心想:“此事连大哥做得确实有些过分,难怪部属寒心。”说道:“此事因我而起,责任在我。连舵主并非真的要杀江兄,不过是借此致歉,平我心中怨气。江兄不必放在心上。何况江兄家有父母妻儿,岂能置他们于不顾。”
江涛笑道:“小人光棍一条,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与大河帮也早已经恩断情绝,既然出来就不会再回去。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人这些年因走投无路,被迫混迹于盗匪,杀人越货,自觉十分快意。可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扪心自问,每每暗中自责。几天前有幸得见公子尊颜,公子的为人处世,公子的气度风范都令我无地自容。小人双目非盲,看得出公子绝非凡俗之辈。如能追随公子左右,必能有一番作为,不负父母所遗的大好身躯。”
天赐颇为感动,心中暗赞:“向上之心,人皆有之。草莽之中也并非全是自甘堕落之人。”说道:“江兄怀此壮志雄心,何处不可去得。如今天下将乱,朝廷有意用武,以平匪患。江兄有一身好武艺,正是朝廷急欲招募的人才。何不前去投军,为国效力。河南总督萧定乾听说是一位能征惯战的骁将,不会埋没江兄。我李天赐身为朝廷通缉的重犯,自保尚且不及,实不能收留江兄。望江兄见谅。”
江涛急道:“李公子,小人并非趋炎附势之徒。正因为公子身在险中,小人更应追随左右。”
天赐正色道:“江兄相从于危难之间,足见隆情高义。可小弟却不能有误江兄的大好前程。江兄如果信得过小弟,便听小弟一次劝告。去开封府投军,杀贼报国,救万民于水火,胜过追随小弟一个无用之人。将来如果能有所建树,便是对小弟最好的答谢。小弟拙于言辞,希望江兄仔细斟酌,应该能明白小弟的苦心。”
江涛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说道:“李公子,我听你的。请让我再送你一程。”天赐笑道:“难道江兄送得还不够远吗?好朋友贵在知心,何必效儿女之态牵衣不舍。”
两人各自上马。江涛却不催马启程,略为犹豫,说道:“我还有几句心腹之言,不说出来放心不下。”天赐道:“江兄请讲。”江涛道:“公子以为连舵主是真心与您结交吗?”天赐奇道:“江兄何出此言。连大哥虽身在黑道,却有一副侠义肝胆,古道热肠。怎能说不是真心。”江涛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希望公子不要见疑。我看他连四海是别有用心,万万相信不得。”
天赐暗道:“连四海有意拉拢我,当然别有用心。这位江老兄粗中有细,不是个莽夫。”连四海虽然怀有私心,这几日相待之厚总归不假,他也不便讲连四海的不是。说道:“江兄切不可无端猜疑。连大哥诚心与我结交,就算用些手段也怪他不得。”
江涛道:“我深知连四海的为人,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他巴结公子绝非无因。那天他出手打伤公子,结下深仇。依他平素的为人,一刀杀掉岂不省下许多麻烦。可是他却不惜血本为公子疗伤,待如上宾,其中必有古怪。我猜想他是心疑公子与醉果老张大侠有渊源,有所顾忌。借此机会与公子结交,化解这段怨仇,企图利用公子的师门渊源作为大河帮的一大臂助,一举两得。公子如果深信不疑,不加提防,将来必吃大亏。”
天赐回想起那天与连四海交手时他的神情言辞,似乎确实认出了他的拳路,江涛之言只怕不是空穴来风。连四海不但想利用他的师门渊源,还想利用他忠臣之后的身份。不但要作为大河帮的一大臂助,还要他助什么龙老爷子兴兵造反。连四海的用心可谓良苦。不过无论如何连四海对他有疗伤之情,此事也不便深究。天赐道:“宁可他负我,不可我负他。咱们现在仅仅是心有所疑,尚不能妄下定论。他如果诚心诚意,我还把他当朋友。他如果存心不良,我李天赐也不是可欺之人。”
江涛道:“公子有所提防,我就放心了。”天赐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江涛道:“公子请多保重。”天赐亦道:“保重!”抱拳一礼,扬鞭策马而去。江涛目送天赐转过一片树林,再也看不见了,方长叹一声,策马回程,自去开封府投军。
天赐迤逦南行,数日之后行至颍州地界。颍州古称南兖州,亦称谯县,是东汉末年奸雄曹孟德的故乡,至今尚留有曹氏宗族的墓地。据传说曾为曹孟德医治头风病的神医华陀死后也葬于此地。这些典故天赐烂熟于胸。可如今他孤身流落异乡,难卜生死祸福,哪有心情去凭吊古迹。
时至深秋,正午时分天气依然炎热。骄阳似火,万里无云,路边又无树木遮荫。天赐头顶烈日,自早至午一路急行,人马都已疲惫不堪,无精打采。官道上尘土飞扬,落到身上,混杂着汗水,粘腻腻难过之极。
转过一道山弯,忽见前边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乡村野店。高挑的酒幌子迎风招展,隐隐有一丝酒香飘来。天赐大喜。半日未进饮食,肚子早就饿瘪了。
蹄声得得,缓步行到野店前,天赐翻身下马。店小二忙上前相迎,说道:“客官请里面坐。”天赐将缰绳丢给店小二,说道:“先给马匹饮饱水,添足豆料。”店小二接过缰绳,赞道:“好神骏的龙驹!”只看这一人一马的气派,便知来头不小,小心伺候也许能发一笔小财。当下喜滋滋牵马去了。
天赐踱入店内,找了一处空桌坐下。不多久那店小二又匆匆回转,一边擦抹桌案,一边殷勤地问道:“小店烙饼馒头,牛肉羊肉,一应俱全。客官想用些什么?”天赐问道:“你们店里有酒吗?”店小二道:“小店没有什么好酒,只有自酿的米酒。”天赐道:“也好,打两壶酒,切一斤牛肉,再来几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