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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红的新娘袍上有血。
乘轻舞在暴雨中奔跑,活埋左无舟所残留在双手的泥,早已被洗去。依然是如此的粉嫩,如此纤细,怎能看出曾如此狠心的活埋了一人。
莫要忘了,她再是天真烂漫,终归是世家子弟。她懂得世家的冷酷和手段,也懂得她的归宿应该是什么。
绝不会是刀头舔血的日子。
夏于期惊喜交加的一声呼唤传来:“轻舞!”
乘轻舞顿足,喜悦而心满意足的看过去,看见了她的白马王子,她的未来坦途:“夫君!”
夏于期跃来,看了她的衣衫不整,顿生疑窦,不动声色:“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他人呢,我去杀了他。”
“讨厌,当然没有。”从此,她的笑靥,她的温柔,她的烂漫,只为旁人而发:“我带你去。”
夏于期带住乘轻舞一道赶去湖畔,却只见得一个挖出来的坑,以及崩裂的湖。夏于期杀气满脸:“我一定找到他,我一定杀了他!”
乘轻舞偎依着他,满是甜蜜:“多谢夫君。”
她已忘了,断肠人身在天涯。已忘了,自己双手曾染了血。
……
随波逐流,浪终是有止住的时候。
半天后,小东西陪住左无舟已是不知漂流往何处了,在一条河中安静的飘下。
黑流仍插在胸膛,左无舟全神贯注的看着天,雨后初晴,焕发了别样的绚烂和美丽。
“我没死,天不绝我。”天是蔚蓝的,朵朵白云悠闲自在:“我却已是死过一次了,自她亲手把我活埋的那一瞬起,我就已是死了。”
“为她而死了一次。”
“我已不欠她了,我的情我的意,已是悉数了却了,已是燃了灰烬。”左无舟仰天朝天,顺水漂流,反复沉淀思绪:“当日我在水中被乘老救起,我送她一个春天。今日,她在春天里刺我,我又回到水中。却正正是一切回了原点,兜了一个圈,又回来了。”
“我已不欠她,已不欠自己。”他漾住一丝淡淡的笑,有伤痛,却也有释然:“我该是重回魂修之途了,她既不喜我,这等情意却非我所想,我又何必多做留恋,多做那等情种矫情之状。”
“我自有我的道路要走,我自有我的风景要浏览。我怎可沉溺在这等失魂落魄中,她非我所愿,既是如此,我又何必为她如此。”左无舟轻轻笑着:“如是每一事都纠结于心,都如此介怀,我如何专注魂修。”
“如今,却是正正好了。我得以重回正途,再无物能乱我扰我之心。此次,正教我懂了许多,我不当如此狭隘,要豁达,要开阔。”
“这情情爱爱,终是需要两情相悦,终是要心意相通。否则,不如割舍,索性弃之如敝屣!”
“我自淬炼我志,我自以此劫砺我心,我自以此事引为戒。”左无舟颜色巍然,伸手一动,如斩情思:“我只取魂修大道!”
“斩!”此情断,此恋消。
……
重新抖擞了意志,一摇身,抱起小东西掠往岸上。
为小东西的脚上药包扎,左无舟垂首看着黑流,自嘲:“想不到,当日我赠她此刀,原来是为了以此刀伤我。”
拔出黑流,伤口早被泡得发白。好在泡得不久,治疗起来却也是较容易。左无舟气促:“这一刀,也真够深的。得此教训,我当懂了,天下女子心狠起来,那是绝不输男子。”
黑流奕奕释放住黑色的光泽,左无舟凝了半晌,将黑流抛入河中:“去吧,就与那情一道去了。”
顿了顿,他捂住心口,流露一丝悲伤:“我都已是立意断情思了,怎的还是有些悲痛难受。”
这情字,却是哪里还有斩得这么快的。如果能说斩就斩,那就不是人了。任左无舟自以为死过一次,重新做人,凭大毅力斩了情丝,想要在这一时半会里割舍忘情,却也是绝然不可能。
小东西趴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主人伤痛莫名。不知为何,它总觉主人比过往又要成熟了,此番,才是真正成熟的男儿汉。
……
纪小墨冷冷的伪装在这一时,都自动剥落了。
双眼红得宛如胭脂涂抹过,一滴滴凄然的泪滑过那凝脂的脸。远远凝住左无舟的侧脸,那线条与棱角格外的刚毅和坚强,心弦鸣颤:“如是当年我能有他这般的坚强,那就好了。”
纪小墨赶回来,很巧合的看见了几乎全部。她见了,那凄美的花瓣中,有女子是多么的决绝和残忍的把一个男子的心挖出来,带走再捏爆掉。
她亲眼目睹左无舟是如何的生不如死,是如何倒下。那女子,又是如何在明知左无舟没死的情况下,将左无舟活埋了。
她无法忘却,那如诗如画的绝美场景中,是如何发生着最残忍冷酷的事。
纪小墨的泪一直没有止过,那藏了许多年的悲伤,触景伤情,一瞬时就身心崩裂了。
“他为何能如此坚强,为何能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为何我不能。难道女子当真不如男子,我就不信邪了。”纪小墨的心是一个无边的大海,原本海中无水,如今却有了泪填满。
泪糊了双眼,恍惚失神。忽攸一声自耳边轻起:“你哭了。”
……
纪小墨浑身一弹,颓然回首,嘴硬:“你眼没哭,心里在哭。”
“你看见了。”左无舟顿哑然。
“我又不是瞎子。”纪小墨嗤之以鼻,却生平第一次不想抹去眼泪,只想痛痛快快的放纵嚎啕一次。
“如果你是瞎子,我想天底下,每一个女子都渴望做瞎子。”见纪小墨不懂,左无舟失笑:“因为她们都会想有像你一样好看的眼睛。”
纪小墨噗嗤一笑,破涕为笑,却有春花灿烂之美:“想不到你像木头一样,也会安慰人。”
左无舟颌首:“木头也有尊严,不要看低它的功能。”
顿得一顿,左无舟长叹:“如果你想哭,就请继续。你哭起来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姿色。”
纪小墨白他一眼,一字一句:“原来你真是白痴。”
……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互相偎依,却成了这天底下唯一的温暖。
纪小墨思绪万千:“以前,和你的她相差无几,都是来自世家的大家闺秀。”
许多年前,纪小墨亦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比起娇娇小公主也绝对不遑多让。时时支住下巴有些美丽动人的浪漫幻想,时时都盼望着大英雄大人物。
有一天,她的大英雄大才子终于从天而降。
她的英雄和才子,与她爹爹和爷爷同属一个宗派。是宗派的后起之秀,是公认第一等的天纵之才。
那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实是一等一的人物。结果,竟然与她订了亲事。
她的怀春少女梦初初萌发,看起来一切都无比的美好。如果继续下去,会是一个很美的故事。
终于,纪小墨要出嫁了,是如此的羞怯,如此的欢喜。
……
“然后?”左无舟颌首。
纪小墨热泪崩裂,早已流得满脸,眼中有恐惧,有愤怒,有惨痛,交织在一起,复杂得左无舟无法辨别。
她死死的抓住左无舟的手,指尖惨白:“然后,他亲自带着迎亲队伍来了,是来杀人的。我家连下人,一共一千三百三十八口,除了我,无一幸免。”
左无舟动容色变:“此人好狠毒,我甘拜下风!”
左无舟虽杀戮,却不滥杀。尤其没有威胁的平民百姓,他从未向平民百姓下手过。
“我亲眼看见,他是怎么杀了我爹和我爷爷,是怎么把我家烧成火海。”纪小墨惨然回顾这惨痛的过往:“非但如此,连我爹和我爷爷所在的宗派,一共数千人,也一夜被灭。”
英雄突然变成恶魔,未来夫君突然变成大仇人。
纪小墨是唯一的生还者,那血海深仇,一直铭刻在心。她一夜从娇娇小公主,变成了亡命天涯的沦落者。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令她颓丧空耗数年,才重新振作起来。
放眼天涯,再无亲无友,她孤身行天下,沧桑心易老,渐渐变得比男子还要坚强。
……
小东西不知是不是懂了,浑身毛都炸直了,有些惊惧。
左无舟暗暗震动,顿首:“你还没报仇?”
此情此景,纪小墨竟是软弱得一丝气力都无,只得偎依住左无舟:“他二十八修成武尊,五十二成武君。百年前,他就是武君了。我怎么拼命修炼,也不如他,始终追不上他。”
左无舟大骇:“此人修炼速度竟如此快,天资和根骨竟好到这等地步。”
须知,被传诵为万年来第一天才的古君临,也不过是三十才成武尊,六十而成武君。这人竟是比古君临的天资和根骨还要好上几分,这就委实太过令人震撼了。
古一意八十余成为武君,就已是冠之以容河区后起第一天才之称了。那人岂不是天才中的天才。以那等天资,再辅以机缘,将来迟早能修成像古君临那等绝代强者。
“她这仇,怕是一生都难报了。”左无舟暗暗替纪小墨惋惜。
左无舟一时忘了数自己,纪小墨没忘,瞪过来:“他是天才中的天才,那你又是什么。天才天才天天才啊。”
……
小东西兴高采烈的摇摇尾巴,看着二人。
难说是身疲还是心疲,是以,昨夜勤于修炼的二人,竟是不知不觉的沉沉睡了。一道相拥而眠,似乎想要抓住那一点温暖,一道躺着,自有一份祥和的宁静,直教人不忍打破。
难说是谁先醒来,双双一看,并不矫情的互相点头,却经这一夜,再看彼此,心中格外感到亲密了许多。
修炼了好一会,等得到了午时,左无舟完成修炼。盘膝思量,又是想起,又是隐隐生疼,一道儿悲怆之念诞起,心知这是不该,却抑制不住。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纪小墨冷眼旁观,蓦的出言点醒。
略一颌首,左无舟细细沉吟:“是啊,我却是心中难受不能克制,想来还不如释放一番。”
一纵一跃入了河中,潜在河底。左无舟的泪水儿,和在水里,一道往下游,却是无人看得见他的泪水和酸楚:“她说得对,哭了,大哭一次,会好许多。”
这一潜,就是一个下午。纪小墨见左无舟几次满是水珠的冒出,吸气,重又潜下,嗤之以鼻:“也看不出,他倒是多情种子呢。看来很坚强,也经不住情伤嘛。”
一寸相思一寸灰,燃的却是那心儿,如何能教人不肝肠寸断。
……
纪小墨触动心事,对影顾盼,暗自神伤。
少女梦醒,曾经的怀春少女,曾几何时,已是变成了沧桑。纵是容颜未改,却已明珠蒙尘,心易老啊。一介女流,孤身执剑走天涯,早已将心坎磨得是处处皱纹了。
一波水花爆起,一道身影自水中蹿起来。纪小墨失神的看着他:“如果我有他的天资和根骨,何愁大仇不能报!如果我能像他这么活得快意洒脱,却也是一桩美事。”
……
黑流,已是被左无舟从河底捞回来,他凝住这柄刀,置入怀中,只得一念:“黑流就还是留下来,以作警醒。我何时忘却,就何时再抛去。”
顿了顿,左无舟颌首:“纪小墨,我要走了。魂道无穷,前面的路还很长,你我都不该为了身外事耽误住赶路。”
经过了这一桩情事,左无舟比以往果真是要成熟了许多,沉稳了许多。招招手:“小东西,我们该走了。”
纪小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