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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于砍价的,能从一斤瓜五十文杀到十文钱,徐凤年牵马慢行,看到一个健壮老农摊前竖了一块木板,以炭笔写就“一瓜百文,任挑任选”,徐凤年看了眼被晒得黝黑的瓜农,蹲在地上的后者也投来视线,后者好像见他钱囊不瘪,咧嘴笑道:“这位公子哥,挑一个?不好吃,不要你一文钱!”
本想继续向前的徐凤年停脚打趣道:“就算好吃,我要偏偏说不好吃,你还收不收钱?”
老农眼神不似那些刁民,说道:“还是不收。”
徐凤年松开缰绳,蹲下去,一堆西瓜,无从下手,“老伯帮忙挑个。”
老农端过一条小板凳给徐凤年,在西瓜上敲弹,捧起放下,然后挑了一个个头不小的西瓜,足有七八斤,一拳砸下,手法娴熟,西瓜脆裂,大致对半破开,递给徐凤年,徐凤年掰开西瓜,一边吃一边问道:“这瓜卖得可不便宜。”
老农笑道:“别的地方压价也能压到一斤十文钱,不过我瓜地好,出来的瓜也甜,公子你瞧瞧,我这儿的瓜怎么都有五斤以上,一些大的,得有十几斤,其实怎么卖都不算贵,要是眼窝子浅些的客人,只挑个头大的,一个瓜平摊下来,一斤还不到十文,不过要我说,这瓜还是七八斤的最好吃,算是一斤十二三文钱的样子。我家里也有些生财营生,不图靠着这个挣钱发家,而且不想因为几文钱,跟附近那些只靠卖瓜维持生计的瓜农起了龌龊,人往世上走一遭,都不容易,有个温饱就够了。”
徐凤年没料到老农如此健谈,笑了笑,“难怪老哥有股子精神气在,原来是心宽啊。”
已是花甲之年却不见丝毫腐朽疲态的瓜农自己也剖了个瓜,也不去吃瓜心,从边缘啃起,将好东西留在最后的架势,跟徐凤年的吃法如出一辙,略显小家子气,老农瞅见这一幕,会心微笑,说道:“我也读过一些书,不多,说话也喜欢抖搂一些书籍上偷搬来的言辞,生怕被公子这般的读书人看轻了。”
徐凤年自嘲道:“老伯这是骂我呢。”
老伯拿袖口抹了抹嘴角,爽朗笑道:“可不敢,我是真心羡慕读书人。”
徐凤年点头道:“整天指点江山,治国平天下,好像什么都会做,缺了他们就万万不行,其实什么都做不来。老伯,读书人来卖瓜,卖得过周边的瓜农?”
老伯摇头道:“公子以偏概全了,读书人也有文武都不差的厉害角色,春秋期间可是出了不少的儒将。”
似乎怕言语惹恼了公子哥,怕徐凤年不付钱,老瓜农笑道:“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活,在书上赚取千钟粟黄金屋后,能为百姓鸣不平是更好,卖瓜就交由我这样的老家伙来做,井水不犯河水,就都过上好日子了。如公子你在年轻时候负笈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徐凤年啃着西瓜笑道:“老伯这番见识,可谓真知灼见。的确是市井卧虎藏龙。”
老瓜农被一个读书士子溜须拍马,格外开心,沧桑脸庞上每一条皱纹都透着舒心惬意,“公子听得进去老头子的废话,才是真名士。”
徐凤年笑眯眯问道:“那这个瓜?”
老农愣了一下,一脸无奈,说道:“卖你五十文,不能再少了。”
徐凤年吃完了大半西瓜,从钱囊掏出一粒小碎银,约莫百文钱的分量,交给言谈不俗也不算太雅的老瓜农,说道:“别找我余钱了,就当买了两个瓜,一个送老伯吃的。”
老瓜农又愣了一下,称赞道:“谁说读书人卖不来瓜,公子来卖,保准用不了几年功夫,就能去城内置办一栋不小的宅子。”
徐凤年也是无奈道:“老伯这么说,我也实在是吃不下第二个瓜了。”
老农爽快道:“瞧公子说的,等会儿老头我送你一个布袋,拿两个瓜挂在马背上,到了城里找一处有井水的客栈冰镇着,捞起来再说,凉心得很。”
徐凤年吃完了瓜,坐在小板凳上遥望武侯城内风光,兴许是身处绿洲的缘故,沿着驿道满目眺望而去,云层厚重,层层铺叠,直直下坠,好似就要压在了城中,极有九天之云下垂的气魄,天地之间只差一线。
这一线之中,又以城内一栋翘檐建筑最为扎眼。
顺着徐凤年的视线,老农说道:“那里是雷鸣寺,一进寺门,就可看到两排十八尊怒目怖畏的天王力士,胆子小的,心中有愧,都不敢去烧香拜佛。寺外头就是西河州鼎鼎大名的欢喜泉,算是与金刚怒目相对的菩萨低眉,身份显赫的才子佳人们都乐意绕寺浏览,欢喜泉这些年愈发乌烟瘴气了,其实没啥好看的。公子如果信佛,还是要去一趟雷鸣寺为好。公子放心,城内大人物不少,不过明着欺男霸女的,不好说一个没有,但也屈指可数,公子又是读书人,就更欺负不到你头上。”
徐凤年笑道:“老伯这么说,可见西河州持节令不光是治军有法,而且治政有方,是当之无愧的朝廷栋梁。”
老农笑了笑,摇头道:“我说了做不得准。”
徐凤年望着真真切切高耸入云的雷鸣寺,自言自语道:“凡人一生求自在。”
蹲着的老农捧着空瓜,叹气道:“菩萨一场空欢喜。”
两人相视一笑。
徐凤年起身后,老瓜农果真挑了两个瓜装入两个布袋送给他,徐凤年也不推脱,坦然收下,马背左右两侧各悬一个,上马后,坐在马背抱拳告辞,老瓜农一脸笑容摆摆手。
人生萍水相逢聚又散,经不起推敲,大多都是再不相见,能两不相憎,甚至留个好念想就十分难能可贵了。
徐凤年也不去想这一茬,只当遇上了个有意思的北莽老人,心中所想,还是接下来的武侯城潜行。说不定就是一场凶险不下那次拓跋春隼的刺杀与狩猎。
以往在看似铁桶一座实则暗流涌动的北凉,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寻仇寻到他头上,种种故事传奇无数悲欢离合,汇聚一起,都能编写出一本《如何刺杀人屠徐骁和纨绔世子的一百种方法》,再加上一本《刺客死士的死法大全》。这些死人,绝大多数都至死不渝,赔上性命也要飞蝶扑火,不过许多所谓的血海深仇,却是追溯到爷爷那一辈,但杀起世子殿下,没有谁会心慈手软。徐凤年更清楚,等他哪天世袭罔替了北凉王,刺杀次数只会更多,不会减少。其中道理很直白,杀不死那个号称连阎王爷都不敢收的人屠,还不杀不掉一个连军权都争不过外姓人的膏粱子弟?
陈芝豹不杀徐凤年,有的是人来杀,都不需要白衣战仙去借刀杀人。
徐凤年背剑背箱背瓜,径直前往武侯城。
第一百零九章 魔头坐佛上
种檀的温和姿态无形中成了陆沉的一张护身符,这让做好最坏打算的陆沉像是等着刀子抹脖,却等来了羽毛轻拂,惊喜之余,有些不知所措。应该是种檀有过吩咐,她被特意安置在种家别宅的临湖小筑中,坐享一份难得的荫凉。种神通和弟弟种凉,一位是权柄煊赫的北莽大将军,一位是名列前茅的魔道大枭,想必都不至于跟一个陆家后辈女子计较,不过种家暂时隐忍,并不意味着陆家就可以云淡风轻,毕竟种桂在大哥种檀面前不值一提,与南朝大族子弟相比,仍是一流俊彦,平白无故暴毙在异乡,陆家不主动给出解释,说不过去,陆归此时就站在小筑窗栏前,安静听着女儿讲述一场惨痛经历,从头到尾都没有插嘴,不曾质疑询问,也不曾好言抚慰,陆沉神色悲恸,压抑苦闷,尽量以平缓语气诉悲情,陆沉自认不出纰漏,有些女子委实是天生的戏子,陆归作为甲字陆家的家主,身材修长,当得玉树临风四字评价,虽已两鬓微白,但仍是能让女子心神摇曳的俊逸男子,尤其是尝过情爱性事千般滋味的妇人,会尤为痴迷陆归这类好似醇香老窖的男子,等女儿陆沉一席话说完,稍等片刻,确定没了下文,陆归这才悠悠转身,只是盯住女儿的眼睛,陆沉下意识眼神退缩了一下,再想亡羊补牢,在陆归这种浸淫官场半辈子的人物面前已是徒劳,何况知女莫若父,怎能隐瞒得滴水不漏,不过心中了然的陆归戚戚然一笑,走近了陆沉,替她摘去还来不及换去的面纱,凝视那张近乎陌生的破败容颜,双手轻柔按在她紧绷的肩头上,摇头道:“爹要是不紧着你,怎么会只有你这么一个独女,你说的这个故事,是真是假,爹心知肚明,至于是否骗得了种家兄弟,听天由命。”
陆沉眼眶泛红,几乎就要竹筒倒豆子道出实情,这一刹那,她有意无意攥紧拳头,指尖刺在手心,清醒几分,鬼使神差地咬住嘴唇,将头枕在陆归肩上。陆归动作温柔拍着她的后背,说道:“种桂的尸体尚未寻见,不出意以外会是一座衣冠冢,你真愿意阳人结冥姻?”
陆沉抽泣道:“这是不孝女儿分内事。”
陆归黯然无语。
陆归走后,临泉小筑复归寂寥,陆沉坐在梳妆台前,低头看到一柄铜镜,被她挥袖一把丢出去,砸在墙上。
将军白头怕新甲,美人迟暮畏铜镜。可她还只是年纪轻轻的女子,未曾嫁人。
徐凤年入武侯城以后,情理之中要择一个居高临下的处所观察欢喜泉建筑地理,不过久病成医,对于刺杀潜伏一事,烂熟于心,知道许多雷池禁区,北凉王府占山为王,清凉山附近以王府为圆心,诸多将军和权贵的府邸以官职爵位高低渐次铺散,其中也有几栋不低的酒楼客栈,登楼以后好作瞭望,不过这些便于观察王府地形的珍贵制高点,无一不例外被府上密探牢牢掌控,外地新鲜面孔初入城中,首选这几处,登楼故作观景眺望,十个里有九个会被秘密格杀,剩下一个之所以活得略微长久,那也是北凉王府想要放长线钓大鱼,一头扎入这些个雷池,自以为聪明,其实根本与自杀无异。徐凤年事后得知,他及冠之前那一小段时日,府上婢女仆役每次出行,都有死士盯梢,褚禄山亲自负责每一个细节,揪出来的杀手刺客不下六十人,尽数绞杀,拔出萝卜带出泥,几位品秩不算低的北凉官员住所都在一夜之间变成鸡犬不留的无人之府。
故而徐凤年只是拣选了一座离欢喜泉较远的低矮客栈入住,跟伙计看似随口问过了武侯城内几个游览景点,从伙计口中得知两天以后是十五,雷鸣寺香火鼎盛,外乡士族旅人和手头宽裕的富贾,都喜欢在初一和十五这两日去雷鸣寺供养一尊菩萨,或点燃或添油一盏长命青莲灯,不过小小一盏灯的贡钱,最低也要百两银子,虔诚信佛的,出手动辄黄金几十两,是个无底洞,武侯城内就有豪横高门为整族点灯三百盏,那才叫一掷千金。
大概是心底瞧不起装束平平的徐凤年,伙计说起这些,也是豪气横生,总说没有几百两银子就莫要去雷鸣寺打肿脸充胖子,徐凤年一笑置之,也说是会掂量着烧香,顺嘴夸了一番武侯城的富裕,说他这个外地人长了见识。这才让伙计脸色好转,当下言语腔调也热络几分,徐凤年领了铜钥匙,不忘递给他几粒碎银,请他把西瓜吊在竹篮放入后院一眼井水中,伙计道了一声好咧,提着两只瓜开怀离去,对这名书生愈发顺眼。徐凤年放下了书箱,摘下春秋剑,都放在桌上,出门前在窗户和房门缝隙都黏有两根丝线,不易察觉,推开即断,再将剑胎圆满的飞剑朝露钉入屋梁之上,进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