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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徐龙象的攻势越迅猛凶悍,就越发衬托出她的胸有成竹和道法玄妙。
一名校尉拍马来到李陌藩身边,一肚子狐疑,忍不住问道:“将军,这算怎么回事?那娘们难道真是神仙?”
李陌藩虽然精通十八般武艺,样样娴熟,更是沙场骑战的顶尖高手,可还真没领教过练气士的晦涩神通,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又不好拉下脸皮在属下面前说不知道,只好故作高深地捏着下巴,缓缓说道:“练气士南北对峙,各有千秋,北派像是大仓里偷粮食吃的硕鼠,不过他们进补的是帝王龙气,至于南边观音宗这群人,侧重从天地中餐霞吞雷用以养神气,这观音宗宗主的古怪镜子,大概类似道家真人袖有乾坤和佛门中纳须弥于芥子的手段。”
那络腮胡子的校尉憋了半天,憨憨干笑道:“将军,你见识可真够广的啊,连这个也晓得,难怪大将军都说你是咱们北凉军排得上号的儒将。”
李陌藩笑骂道:“滚一边凉快去,这么多年拍马屁,半点功夫也不见涨,儒将个屁!老子龙象军副统领的位置,那都是一次次身先士卒赚来的,儒将哪个不是躲在战场后头摇扇子耍嘴皮的王八蛋。”
那校尉委屈道:“我倒是想当儒将。”
李陌藩白眼讥讽道:“就你这杀猪的邋遢样子,下辈子都甭想当个儒将。”
战场上当事人之一的徐龙象停下身形,没有半点气急败坏的神情,略作停顿思考后,就往观音宗弟子聚集的那个方向疾奔而去,显然是用上了兵法上的围城打援,你观音宗宗主躲得过,可你的徒子徒孙躲不过,到时候你要不要显出真身光明正大打上一架?澹台平静出现在徐龙象身后的位置,背对龙象骑军的扇面冲阵,伸手轻轻一拍身前镜面,下一刻,梅英毅那拨观音宗子弟身前就多出了一块镜子,徐龙象一冲而过后,竟然眨眼间就来到了澹台平静身前,这幅完全有悖世情的场景,诡谲至极。徐龙象钻牛尖角的性子上来了,也不冲向那不敢正面交手的女子,返身继续奔向观音宗弟子,而是速度更快,也第一次在奔跑途中展开了方向转折,速度之快,以至于让人先是只看到一抹恍惚身影,然后就是方圆百丈之内,处处是徐龙象,这一幕,倒是颇像王仙芝当时与无用和尚一战时的手段,天下武功,只要登峰造极后,往往殊途同归,逃不过快和准两个字,一个是占尽先机,一个是有的放矢,两者兼备,那就等于在立于不败之地的前提下做到稳操胜券。世间剑道剑术之争,不论两派拥趸分歧如何大,对于快准二义,都没有任意异议,桃花剑神邓太阿正是因为他的飞剑有天上流火美誉,快到了极致,才可以在李淳罡重出江湖之前压制得天下剑道之士完全抬不起头。
随着时间的流逝,徐龙象始终没能摸到澹台平静和观音宗子弟的一块衣角,就连李陌藩都有些焦急上火,更别提那拨性子如西北风沙一般粗粝刚烈的校尉都尉了,一个个跃跃欲试,只等一声令下就策马冲锋,杀他个鸡犬不留,管你娘的是什么仙师练气士。
就在此时,远处一个黑点不急不缓地愈行愈近,逐渐让人看清身形。
他孤身一人前来,站在龙象骑军和观音宗之外的地方,三者如同互成犄角。
但一千龙象骑军和百余练气士,人数都占据绝对优势,可都不能夺去此人丝毫风采气势,甚至他一人站在那里,就完全掩盖了两者风头。
战力冠绝天下的北凉军一向就只认两样东西,大将军徐骁的那个徐字,还有就是以力服人的手段,其实归根结底,都是那个力字,因为老凉王徐骁当年文衔大柱国武勋北凉王的权倾天下,都是靠杀了春秋半数青壮赢得的地位。
然后在徐骁之后,徐家又有一人顶替上了人屠逝世后的空白,原本绝大多数人都以为这是徐骁死后就算神仙也做不到的壮举,可那个人偏偏做到了,很简单,他杀了王仙芝。
徐凤年就站在此时此地,他当时在流州刺史府邸得到观音宗和吴家剑冢分别入境的消息,他当然是更加看重后者,就准备亲自去流凉两州接壤处亲自迎接,至于弟弟黄蛮儿要给南海练气士护驾也好,下马威也罢,都无所谓,以徐凤年对黄蛮儿的宠溺,天底下就没有黄蛮儿不可以做的事情,只不过到最后关头,徐凤年还是不太放心,毕竟观音宗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家底,不容小觑,卖炭妞在胭脂郡内的刁钻手腕,一幅陆地朝仙图,差点就让他这个所谓的新任天下第一人着了道,所以这才在半路改变主意,要亲眼看到黄蛮儿才去迎接奔赴西北的剑冢百骑枯剑士。
也许徐凤年的袖手旁观,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可不论是李陌藩所领一千骁勇彪悍的龙象骑军,还是百余再偏居一隅孤陋寡闻也如雷贯耳他名声的南海练气士,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声胜有声的庞大威压。
尤其是那些徐字王旗麾下的骑卒,一个个下意识都握紧了铁矛,生怕落在藩王眼中后给小瞧了他们战无不胜的龙象军。
而对练气士而言,那个武帝城王仙芝,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漏网之鱼,可不论南方北派练气士,都奈何不得,然后随着王老怪物的身死,这种足以让人绝望的窒息感,无形中就转嫁到了那个年轻藩王身上。
谁敢与此人直面为敌?
这个人,可不是说人多就可以与之叫板的。退一万步说,人再多,能多过他手下的三十万北凉铁骑?
澹台平静转过头,看着远处那个略显突兀的修长身影,眼波底下,蕴含着一丝不可言喻的复杂情绪。
徐龙象已经陷入疯魔境地,低着头,双拳紧握,远未精疲力竭,却开始大口喘气,像一头上古凶兽,气机刹那流转不下七百里,这已经跨过了新武榜那道被称为六百里的“龙门槛”。
澹台平静收回视线,正巧徐龙象转过头,她看到少年那双赤红眼眸。
如果说先前只是一个顽劣少年的玩心,并没有真要如何伤人的心思,那么这会儿徐龙象就的确是动了杀机。
拥有一颗赤子之心,行善发乎本心,为恶同样直截了当。
儒家张圣人《天论》之中有一语,天道有常,不为圣贤而存,不为凶桀而亡。说的就是天道之难测,人虽是百灵之首,却也干涉不了亘古不变的天道运转。这无疑为练气士的替天行道带来了莫大的困惑,每次捕鱼都小心谨慎,只怕跟大道所指南辕北辙,到时候练气士就得承受因果,这也是为什么独修己身自然的道教真人往往可以证道飞升,大练气士却往往难得善终,更别提位列仙班。比如这个时候,澹台平静就很难判定徐龙象的好坏,又是否应该拘押魂魄入月井,事实上月井天镜之中,除了那些世人公认的魔道巨擘,更有许多久负盛名的圣贤之人,只是后者练气士对于后者往往秘而不宣,君子之泽之所以经常五世而斩,其实练气士很多时候恰恰就是那个刽子手,在于圣贤所为,或大善苍生或裨益社稷,却未必遵循天道,历史上那么多场引发天翻地覆的变法,百姓得利,可变法之人往往下场凄惨,甚至死后都有可能不得转世轮回。儒家所谓的虽千万人吾往矣,这股磅礴豪气代代传承,可就本人而言,未必是福,但这又恰恰是那些达济天下的读书人最为可贵之处。
远处所站的那位年轻藩王,少年时代对士子书生那叫一个嗤之以鼻,当初在江南道上甚至都敢对今日已是王朝栋的梁棠溪剑仙,笑问一句先生能否卖几斤仁义道德,这些年之所以越来越对读书人有所改观,很大程度是登高之后可以望远更望高,对真正心系天下生死无悔的读书人愈发心生敬意。
因为世上有心人,往往都是挑担艰难蹒跚前行的开路之人啊,只为了后世人有路可走。
王仙芝之于江湖是如此,荀平张巨鹿之于朝野也是如此。
黄三甲更是如此。
这种人,哪怕敌对,可杀却不可恨。
一个盛世王朝的开创,总是由武夫披荆斩棘地开路,文人兢兢业业地修路,百姓才能在那条路上走得幸福安慰。
澹台平静眼神依旧带着怜悯,看着眼前这个人屠次子,离阳跟名义上版图疆域之一的北凉是一个死局,削藩是大势所趋,但抵御北莽铁骑又是当务之急,朝廷既不放心城府深沉的顾剑棠外放为异姓王,却又容不得徐家两代人挟功自雄。而徐骁战功到了功无可封的地步,那么多令人发指的杀戮,只是徐骁命硬,立身又正,老天爷算是网开一面,最终让这位大藩王寿终正寝,可老人的妻子与四个子女都难免受到波及,人人坎坷,徐脂虎如果不是吕祖转世的洪洗象不惜付出足足七百年功德,早已夭折病逝,而剩下三个,哪怕徐渭熊并非徐骁和吴素亲生女儿,却也多半没有什么值得旁人艳羡的结果。澹台平静进入北凉,就是隐约看到了那个“一”的蛛丝马迹,想亲眼见证年轻北凉王如何力挽狂澜,如何为姐弟两人逆天改命,甚至福泽子孙。这种行径,比起以人力屠杀蛟龙还要艰难。
澹台平静轻轻叹息一声。
徐龙象也蓄势完毕,以他为圆心,周围风沙走石。若是常人,也就看到人屠次子的声势惊人,气机雄浑。可在百年阅历的澹台平静眼中,那就是几乎成就龙身的蟒蛟之相,天生暴躁而野蛮。澹台平静在风华正茂的岁数时无意间曾为一条白蛇封正,封正一语,是相对偏门的道教术语,比起传说中的天人封神差了一阶,世俗百姓,也许不知道何为天子君王的口含天宪以及道门真人的一语成谶,但多半听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以及习惯在孩子说错话后唠叨一句童言无忌,还要让孩子呸呸几下,以示收回了无礼言语,这便是先贤造字为何会鬼神哭,而文字出声后,亦有难测玄奇。当年那一桩多年以后才知真相的莫大福缘,发生在广陵江中段位置,澹台平静当时跟随师父师叔一同悄悄行走中原陆地,她单独偶遇了一尾雪白大蛇盘踞江边,正处于想要入水过江却狐疑之际,蛇要化为蛟龙,如同鲤鱼跳龙门,也要经历一场走江入海的天道门槛,九死一生,不知有多少成长于山川福地的大蛇死于此时,澹台平静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与那尾长达十余丈的白蛇心生亲近,她只算是初生牛犊,还不知天道难料的厉害,就擅作主张为其“封正”,出口祈祝白蛇成龙,那条粗如水缸的巨大白蛇竟然如人一般流淌出泪水,然后瞬间蜕去第八次蛇皮,毫无凝滞,更无半点痛苦之色,头生蛟角,不过是寻常练气士的澹台平静一句“随口”封正,竟是让白蛇一步登天,尚未入江便化龙,白蛟在跃入江面之后,伸出舌头在澹台平静手臂上抹了一下,这才在风起云涌中恋恋不舍一跃撞入大江,她的师父闻讯赶来,哭笑不得,只感慨说是傻人有傻福,事后澹台平静才知道为天下灵物封正,尤其是为大蛇封正,哪怕是龙虎山那位身为羽衣卿相的掌教天师,也只敢循序渐进,为其敕封大蛟,万万不敢不自量力提及证道真龙之身,澹台平静此举无异于把数世功德都系于白蛇,两者戚戚相关,若是白蛇最终化龙飞升,她代代转世之身,自可得到大机缘,可若是白蛇功亏一篑,那澹台平静也要与之共患难,永世不得超生,甚至所有亲近之人都浸染恶业,所幸澹台平静的师父对那条白蛇十分看好,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