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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7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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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人为敌时是右手刀还是左手刀,必定有着天壤之别。再就是徐凤年虽然看上去气机流淌缓慢而干涸,如逢枯水期,水面极浅,几乎见底。但是铁木迭儿却清楚,如果说自己的气机运转如正值汛期的一条河水,乍一看气势汹汹,那么徐凤年便是那离阳的那条广陵江,越是无水,越见峥嵘,水道之深之广,让人悚然。
  五骑在陵州最北部一处停马,折出驿道,沿小路转入一座山脉,山路上不断有健壮凉地健儿在北凉士卒的护卫下,用将那石条、石块、石板从大山中运出。为五骑领路的是一位早就守候在入山口的拂水房谍子,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反而没有太多谍子该有的精明,散发着近山之人独有的粗粝气息。汉子姓刘,是拂水社二等房的一名谍子小头目,他只知道自己要接人,但到底是接谁事先并无告知,等到遇到那夹杂有各地口音的五骑后,这名谍子也吃不准是来什么来头,可既然统领陵州谍报的拂水社甲字房大珰,都破天荒说了几句重话,他也就小心翼翼陪着那五骑入山。汉子一路上字斟句酌给他们介绍着这座采石场的历史,说这儿在当地叫见鱼山,陵州士子喜欢称为大屿洞天,从大奉王朝在北凉更西的地方设立西域都护府后,如今青苍临谣那几座军镇的打造,石料大多都是从此开凿而出,后来清凉山王府的建造是如此,凉州边关那边耗时六年的虎头城更是如此。
  徐凤年五人到最后不得不牵马而行,来到一座山顶俯瞰峰峦,开春后,满眼景象郁郁葱葱,只是视野所及,就如他们脚下这座一枝峰,其实早已是个空壳子,自大奉起,经过将近五百年的石料开采,这个位列道教三十六福祉之一的大屿洞天,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洞天,由十六大洞群和近千个洞体组成,在侧峰一枝峰望去,羊肠小径的栈道爬满山脉,主峰那边偶有屋檐飞翘的道观掩映在一笼绿意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北凉数以万计的采石匠人在此为了生计劳碌奔波,而问长生之人则在此出世修道。
  徐凤年站在山巅,怔怔出神,大屿洞天从年初开始灯火通明疯狂开采,迎来了采石量的最高峰,为此连那素来不问世事的几座道观真人都坐不住了,生怕那个年轻藩王真要铁了心把整条山脉给彻底挖空,到时候他们上哪儿找洞天福地去?在清明前夕,就有三位年迈真人联袂拜访陵州刺史府邸,言辞委婉跟徐北枳提出异议,甚至不惜用上了此举有伤北凉根基气数的理由。徐北枳以礼相待,但是官府该用什么进度采石还是照旧如常。作为罪魁祸首的徐凤年当然深知其中秘辛,他放出话去,要在第三条重冢防线后再起一座虎头城,而且只用三年时间,由经略使李功德和一位墨家巨子担任督监,他徐凤年则会亲自担任副监,尚未命名的新城会枕蘅水而面崧山,比虎头城规模更加宏大,届时便会成为新的西北第一巨城。城池会不会建造?当然会,徐凤年就是要以此告诉北莽北庭和西京尤其是南院大王董卓,北凉要在他们哪怕成功摧毁虎头城、柳芽茯苓和重冢三线后,依旧要再破一城才能进入北凉道境内。本就并不宽裕的北凉财政赋税会不会因此而绷断?答案也是当然,但是徐凤年本就是在孤注一掷,整个凉州除了三线边军和镇守关隘的军伍,其余所有人都要奔赴蘅水崧山一带,为建造新城而添砖加瓦。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一年后那场葫芦口决战打掩护做铺垫。徐凤年必须逼迫北莽不得不把视线都放在凉州一线。为此,徐凤年甚至跟褚禄山讨论出了一个凉州胜流州输的惨烈方案,因为流州只有胜和输,才有纵深意义,僵持态势下,流州没有任何战略价值,当然流州即便输,也只能让北莽和柳珪赢得只有惨胜,那么寇江淮就成为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正是寇江淮的到来,促使褚禄山生出这个对敌人很对自己更狠的念头,然后徐凤年答应了。
  这意味着三万龙象驻军,流州青苍三镇,尚未迁入北凉旧有三州的十万流民,必定会陷入险境。
  而他徐凤年的弟弟徐龙象,首当其冲。
  所以当徐凤年答应的时候,褚禄山神情复杂。之后在清凉山梧桐院,徐渭熊之所以对徐凤年没有什么好脸色,未必不是她内心深处对徐凤年这个决定有所抵触。
  徐凤年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洞窟,转头对澹台平静笑问道:“自我听说大屿洞天的采石后,就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洞窟那么宏伟,洞口却那么狭小,当年只听师父说过,在洞里采石其实没外人想象那么艰辛,用子承父业、徒循师业的采石人的话来说,那就跟刀切柔软豆腐差不多,只不过石材给吊到洞外后,就会很快坚硬如铁。澹台宗主,你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玄机吗?”
  澹台平静轻声道:“许多保存千百年依旧完好无损的坟冢古物,重见天日之时,都会烟消云散。山腹石料出山变硬,大概是相同的道理不同的呈现,是物气相溶的结果。”
  徐凤年欲言又止,强忍着笑意,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年少时性子无良,又口无遮拦,琢磨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解释,觉得那些石料由软绵转为坚硬,其实就跟雏儿在青楼里见着世面后,脱了裤子一般。结果跑去听潮阁这么一说,被师父罚抄了好几万字的圣贤经典,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袭白衣如仙人的澹台平静深呼吸一口气。
  呼延大观坏笑着把大致意思跟货真价实的“雏儿”铁木迭儿一说,后者翻了个白眼。
  徐凤年转头问道:“澹台宗主,再问一个问题行吗?”
  练气士大宗师冷笑道:“不回答行吗?”
  徐凤年只好厚着脸皮问道:“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在湖底不吃不喝十几二十年?最上乘的道家辟谷食气,或者是佛门面壁禅定,能否做到?你们练气士有没有类似神通法门?”
  澹台平静默不作声。
  倒是呼延大观开口说道:“只要不是在湖底,就都有可能。”
  徐凤年陷入沉思,那锁骨穿链牵刀的楚狂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这是自他去武当山练刀起就很好奇的事情,当时只以为是自己境界不够,不懂一品修为武道宗师的厉害,可当他达到金刚境界后,发现就算跻身金刚境也万万做不到,之后接连晋升指玄境界和天象境界,徐凤年仍是没能得到合理的答案。后来在高树露封山解开后双方一战,他成就天人之身,才知道要做到楚狂人那个地步,唯有擅长养气的陆地神仙才能勉强做到,但事实上楚狂人的武道境界在如今的徐凤年眼中,其实并不算太高明,一品是有了,可绝对不到天象境界。这就足以让徐凤年百思不得其解了。当初镇压与河西州持节令赫连武威一样出身北莽公主坟的双刀老人,是老黄出的力,但真正谋划的是听潮阁顶楼幕后的师父,可师父至死,也没有给出任何线索。
  徐凤年突然感慨道:“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君臣相安无事,自可垂拱而治。垂拱而治,呵,说起来轻松,其实历朝历代,除了那些个幸运时值天下承平的享乐皇帝,身处盛世,要想着开拓疆土,身处乱世,要想着守住祖业。退一步说,真做到了文武并用,那么智者出谋,到底为谁而谋,是为帝王谋,还是为百姓谋?张巨鹿的死,不正是民为贵君为轻的代价吗?勇者出力,会不会得陇望蜀?人心不足蛇吞象?也过一过坐龙椅的瘾?仁者养望,泥沙俱下,其中有没有沽名钓誉?比如像宋家老夫子那样偷藏历年的奏章副本,以求自己名垂青史?信者效忠,会不会有臣子愚忠,其实是在遗祸社稷?”
  徐凤年自嘲道:“当皇帝啊,谁不想?我年少时就经常想,除了那个如今已经没了的大侠梦,接下来就是皇帝梦了,一朝权在手,杀尽天下碍眼狗,天下女子都是自己的,多爽快。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就发现当皇帝,真的不轻松,赵篆爷爷要杀徐骁,赵篆老子杀蓟州韩家,临死还要杀了张巨鹿才能安心闭眼。赵惇和离阳没有接受两禅寺李当心的新历,没有选择让天下多有六十年太平,而是让他赵家子孙多了几年国祚而已,我想也正是那一刻,赵惇和张巨鹿这对原本可以千古流芳的明君名臣,开始真正分道扬镳了,张巨鹿才可以下定决心求死,赵惇就硬着头皮让碧眼儿去死。扪心自问,我要是有天终于做了皇帝,面对那么多取舍,会不会越来越问心有愧?会不会杀徐北枳陈锡亮,杀褚禄山袁左宗,会不会拆散北凉边军,让那些一心想着死在塞外马背上的老人,一个个死在烟雨绵绵的中原床榻上?以后我徐凤年的子孙,男子会不会为了争抢一张椅子,同室操戈,儿时信誓旦旦,言笑晏晏,大时笑里藏刀,反目成仇?女子会不会嫁给她们根本不爱的人?”
  徐凤年望向徐偃兵,笑问道:“徐叔叔,这算不算妇人之仁?”
  徐偃兵点了点头,不过说道:“是有慈不掌兵的说法,但也没有说掌兵之人就要事事铁石心肠,跟大将军齐名的春秋四大名将,不管是叶白夔还是顾剑棠,平时治军领兵都十分平易近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正心狠手辣的时候,也就是用兵的那些时候,这一点褚禄山就做得很好。”
  徐凤年轻轻望向南方。在那边,有个人甚至做得比褚禄山更好。
  五人牵马下山,一直站在五人远方的刘姓谍子依旧带路,在山脚处,凑巧碰上一大队从深山处走出的采石人,碎石铺就的山路仅供三四人并肩而行,小料石材采石人层层叠叠捆缚在独轮车上运往山外,大块石料则搁置在驴车牛车上,还有许多采石人背石负重结队而行。比起南诏紫檀楠木那些一寸一金的皇木还能以河流运输,石材运输要更加显得笨拙。徐凤年在要上马出山的时候,看到一名白发苍苍但身材高大的年老采石匠体力不支,背后那块长条石料猛然倾斜,老人整个人就随着石料摔倒在碎石路外,好在老人身体犹算健壮,并没有伤筋动骨,就势坐在地上,有些尴尬,苦笑连连。一名披甲佩刀的陵州采石督官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像离阳境内那些官府狗腿那般趾高气昂砸下鞭子,任由一名肌肤黝黑的年轻采石人偷偷停下脚步,递给老人一壶烈酒,附近北凉士卒对此想要上前阻拦,那名副尉模样的督官轻轻摇头,用眼神制止了麾下士卒的上前。
  只不过当徐凤年走近时,七八名士卒都同时按刀,虎视眈眈。这座采石场,如今不对外开放,能够进来的外人,都是跟官府亲近且在拂水房那边有着家世清白记录的人物,毕竟大屿洞天那几座大小道观还需要香火支撑。凉莽大战已启,祈福之人越来越多,最为富饶的陵州自然香火鼎盛,不论富人穷人,都要求一张平安符之类的,徐北枳就给陵州境内大大小小的道观寺庙订立了条不成文的规矩,以往不必上缴官府的香火钱,要十里抽二三四不等,如大屿洞天这种身处禁地的香火钱,因为是官府网开一面,就要抽四,因此徐北枳在买米刺史之后又有了类似吃香刺史、扒皮刺史的“美誉”。还是刘姓谍子出面,那些负责采石运送的陵州军卒才退回去,但眼神依旧戒备警惕。
  那名喝了口烈酒的采石老人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披着裘衣的英俊公子哥,也不如何怯场,大概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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