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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沙哑嗓音的响彻夜空,她们清晰感受到更远处有铁骑马蹄声穿过街道的震动,而在视野中,有不下百个如同蝙蝠的身影跟随那个魁梧老人扑杀而来。
她握紧刀柄,脸色苍白,宋爷爷不是说今夜行刺断然不会惊动董家杀手和董家骑卒吗?况且内城外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董家如此倾巢出动,分明越了雷池坏了规矩,就不怕明日内城外城盘根交错的势力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吗?对外城而言是庞然大物的董家在内城别说一家独大,皆知其势力还不如“阎王司马”和“财神李”两家的啊,甚至新近在内城崛起的一股势力,都有将近年杀手生意越来越清淡的董家取而代之的迹象。
那个扑杀而来的魁梧老人自然看到了那栋酒楼上躺着“装死”的一个碍眼身影,大笑不止,世上还有这等束手待毙的傻子?
他前扑势头不停,踏出一脚,眼看就要落在那自作聪明的家伙脑袋上,保管要踩出个稀巴烂。
自知难逃一死的握刀黑衣女子也不知怎么,在这个自身都难保的危殆关头,大概是经常惹来长辈不满的菩萨心肠作祟,跃过了屋脊,顺着向下倾斜的屋顶一路奔去,在那个董家老贼就要一脚踏在那陌生人的脑袋前,一个急停,扯住不知何时醺醉过去年轻酒鬼的衣领,拉着他猛然后滑出去,引来那人后背下的瓦片一阵哗啦作响,在这夜空之中,显得格外刺耳。尤其是当她一气力竭不得不停在高耸屋脊附近时,眼角余光看到那家伙手中还不忘握着只酒壶,她恨不得把这个要酒不要命的王八蛋丢给董家老匹夫算了。
一脚踏空的董家老人毫不动怒,若是他有心要杀那年轻男子,凭借那小娘的稀松身手如何能够虎口拔牙?老人只不过终于逮着了这对西域双璧,心情大好,乐得猫耍耗子多逗乐一会儿。如同许多外人所说,这座城的规矩很重,哪怕他在北莽西京的大力支持也不过是做了内城三姓氏之一,西楚遗民的司马家和还有个南唐遗老主事的李家,始终压他董家一头,只不过今夜以后,阎王司马真去见了阎王,那么就不再是什么三足鼎立,而是两雄对峙瓜分内外城了。至于什么宋酒鬼黄跛子,那都是这场格局动荡的小小药引子,蒙蔽司马家的障眼法而已。这个结局,他兢兢业业了十来年也没做成,不得不承认都要归功于那个在北莽身世煊赫的年轻人,无论是年轻人的背景还是他的身手,他董铁翎不管在这座城睥睨群雄多少年,都只能忍着脾气低眉顺眼给那人打下手当帮闲,没法子的事情,谁让人家有个好爹?他董铁翎难不成去把自己老爹从棺材里刨出来跟人叫板吧?当然,要是那样做能有那年轻人的气象,他董铁翎还真不介意把他老子的尸骨挖出来。在西域在这座城住久了,他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六亲不认。就比如他现在盯着那双正值风华正茂的妙人儿,老人虽然认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但他却知道,正是其中一个和她那个温文尔雅名士风流的柳伯伯,一起出卖了所有人。也怪不得她什么,谁让她瞎了眼看上了那位老子在北莽王庭画灰议事都有一席之地的年轻富贵子,更蒙了心以为能跟情郎比翼双飞?至于那姓柳的,就更不值得一惊一乍了,早在六年前就识趣投靠了他们北莽朱魍,否则他董铁翎会看得起他?又怎会跟他同享内城那么多尤物花魁做那床榻上的“连襟”?
老人眼神淫邪在她们身上扫过,阴森森笑道:“敢问哪位叫晏燕啊,哦,对了,是燕子的燕,不是大雁的雁。你的那位情郎让老夫捎句话给你,他对不住你的一往情深,无颜见你,就让我伺候你们姐妹了。”
老人桀桀笑道:“当然,后边半句是老夫加上的,不过你那位情郎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已经拔出狭长战刀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怔怔看着那个脸色如遭雷击弃了手中长剑的妹妹,她这个姐姐晏雁,悲痛欲绝,已经根本骂不出什么狠话,只是哭腔哽咽道:“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啊……”
老人很享受这种至亲反目的好戏,真正是从头到脚酣畅淋漓,好似享用过了这对宛若壁画上联袂天女的西域双璧,所以大局已定的老人不着急掳走她们,返回内城那座富丽堂皇程度足可比拟中原王侯的府邸。到了董铁翎这个岁数,其男女之事的道行则是那些毛手毛脚的愣头青能够媲美的。要知道董铁翎可是自诩为床榻之上的陆地神仙,多少贞洁烈妇初始寻死觅活,然后欲仙欲死,最终舍了所有羞耻之心做他这个古稀老人的玩物?
眼神呆滞的晏燕痴痴望向姐姐晏燕,她竟然笑了,轻轻摇头道:“姐姐,不会的,王郎不会负我的,王郎答应会娶我,也会为姐姐你寻一个世上最出彩的男子嫁了。他还说会带我们离开这个每天都在杀人和死人的地方,会带我们一起去看那江南的小桥流水,太安城的月光,西北凉州的风沙,广陵江的潮水,东海武帝城的旭日……姐姐,我这就带你去找他,好不好?他一定会点头的。”
姐姐晏雁凄惨一笑,语气冰冷,“晏燕,你真的疯了,从看到那个人后,你就已经疯了。”
晏燕脸色狰狞大声喊道:“我没有!”
董铁翎看着这一幕,真是赏心悦目啊,伸出大拇指抹了抹嘴角,眯眼笑道:“晏燕也好,晏雁也罢,都别急,我董铁翎有的是法子让你们快活起来,姐妹二人全然不用这般寻死觅活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世上原来还有那等天上神仙也要艳羡垂涎的美事。你们才不到二十岁,老夫喜新不假,却也不厌旧,寻常男子不知四十岁女子的滋味,老夫却是甘之如饴,你们最不济也还有二十多年的福气。”
在这种一方快意至极一方悲苦至极的时候,响起了一个不合时宜至极、略带几分笑意却透着清冷的悦耳嗓音,“你就是董铁翎?那你知不知道中原有个叫轩辕青锋的女子,要终有一天要来西域虐杀你?”
董铁翎愣了一下,虽然西域杀手祖宗出身的老人一直暗中留心这个年轻酒鬼,但是仔细打量以及刺探气机脉络之后,断定此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名小卒,否则难不成此人年纪轻轻就是一品境界高手了?脚下这座西域雄城,丢掉西域都护府的名头后,两百多年的漫长历史,走过路过的不去说,烂陀山的和尚不去说,常年居住在此的武道大宗师,也不足双手之数,如今更是凤毛麟角,只有内城富可敌国的李财神身边鬼鬼祟祟藏着一位,根据他的揣测,应该是离阳赵勾某位在西域图谋大事不惜隐姓埋名的大头目。若不是此人推波助澜,李家也不会违背规矩选择袖手旁观,任由那位北莽年轻人帮着他董家对付司马家。董铁翎不是城中那些因为各自原因关起门来装聋作哑一盘散沙的中原遗民,更不是那些一辈子没走出过西域的无知百姓,离阳江湖上风头正盛的紫衣女子,董铁翎自然有所耳闻,至于眼前年轻人为何搬出那位货真价实的高手来,董铁翎就当作是扯虎皮做大旗的幼稚伎俩了,试图来吓唬他这个杀人如麻的西域魔头,老人对那西域双璧很有耐心,不好男风的老人对那个死到临头的英俊酒鬼可就没啥耐心了,杀意浓郁,嘿嘿冷笑道:“咋的,那中原的武林盟主跟你很熟?小子,老夫把话撂在这里,若你是她轩辕青锋的姘头,老夫就让你做我内城董家的第一等座上宾……”
说到这里,老人笑容不减,骤然间舌绽春雷般吼道:“可惜你不是啊!”
董铁翎是实打实内城第三的高手,是西域人心目中所向无敌的存在,怒喝之下,老人大袖翻滚,气机疯狂外泄,寻常人在“棒喝”之下,当场肝胆欲裂都不夸张。就像那晏雁晏燕这对姐妹花就给震慑得一阵踉跄,气血翻涌,尤其是本就失了魂魄的妹妹,直接就七窍渗出血丝,惨淡至极。晏雁稍微好些,如临大敌,早早守住心神,仍有拼死一战的决心,但也不好过,差点就握不住刀柄。
唯独那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年轻人,仍是坐在当时给晏雁拉扯过去的那个位置上,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董铁翎不愧是无数次死人堆里站着的那个赢家,毫不犹豫就一个风驰电掣的凶猛前冲。
晏雁鬼使神差就又一次扯住那酒鬼的衣领,想着好歹将他抛出屋顶再说,至于他会不会摔断腿脚会不会被董家杀手围剿,她想着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他给董老贼一掌拍烂头颅吧?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态超出她的想象力,她既没能把那家伙丢下酒楼去,而满城人都敬畏如无敌神明的董铁翎在假装前冲之后,就跑了,瞬间就无影无踪了。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跑了?晏雁瞪大眼眸,环顾四周,确定董铁翎当真消失后,她还是不敢相信,就像她妹妹晏燕始终不敢相信情郎会辜负背叛她一样。
晏雁虽然只见识过宋爷爷和黄老师傅点到即止的切磋,但真正高手过招即便不是什么你来我往大战个八百回合,可也绝不至于像董老贼这般虚张声势吼一声就脚底抹油的吧?
一直袖手旁观的徐凤年提着酒壶站起身,望向那个失魂落魄的妹妹,问道:“你那个让你生死相许的情郎,除了他姓王,还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吗?”
晏燕失心疯一般又笑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王郎的名讳?”
也不见徐凤年有什么动作,这个漂亮到一定境界的年轻女子就在空中打了个转,然后结结实实摔落在楼外街道上,大概是彻底昏死过去了,再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徐凤年转头看着那个握紧刀柄刀尖朝向自己的晏燕,眼神复杂,感慨良多,一时间有些无言,既想起了慕容梧竹慕容桐皇那对境遇凄凉的姐弟,也想起了早年徽山大雪坪的藏污纳垢,更想起了颠沛流离的西蜀太子苏酥和老夫子赵定秀。徐凤年叹了口气,望向大概离着自己得有半里外的一座屋顶,也算西域一方枭雄的董铁翎虽然知道了几分厉害轻重,却不肯就此罢休,对危险极有嗅觉的老狐狸开始对心腹发号施令,应该是想拿屋顶近百董家杀手和街上陆续赶到一股股董家精骑来试试水的深浅。对于这座大奉皇帝用以彰显边功的重镇,若不是曹嵬的那支骑军,徐凤年一直印象很淡,只知道早年好些行刺清凉山的杀手和刺客都拿此地当作歇脚喘气的地方,至于轩辕青锋说要虐杀色中饿鬼的董铁翎,还真不是徐凤年没话找话,那个娘们当初还没有跟他跟北凉貌合神离,的确无意间提起过这一茬,不过那时候她还有求于他徐凤年,更没有成为什么武林盟主,恐怕当时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将来有一天会跻身大天象境界。对于脚下这座西域大城的印象,真正深刻鲜活起来,是曹嵬骑军悄然奔赴西域后,尤其是在上阴学宫落魄到年老仍不敢还乡的酸儒刘文豹进入此城,以前只停留在外城小打小闹的拂水社也随之开始加大渗透力度,徐凤年才在案头谍报上知晓了一些事情,比如在这里隐藏有几名后隋皇室的晏氏遗孤,只不过比起西蜀独苗的太子苏酥,兄妹三人的血统逊色许多,就算那帮后隋余孽想要揭竿而起,估计自己都没那个脸皮拿那三个孩子说事。西域虽大,曹嵬骑军置身其中并不惹眼,但徐凤年和拂水房仍是不敢掉以轻心,为了吸引西域的视线,徐凤年遥控西域做足了一连串好戏,先是让那位曾经白衣出襄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