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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可见北莽对这支军伍的破格倚重。
两百怯薛骑军拱卫着一对年轻男女,男子身穿浅黄蟒服,天生容貌粗犷,但是似乎有些病容,脸色苍白,坐在一匹汗血马的马背上,微微弯腰,显得束手束脚。倒是他身边那个雍容大方的女子,显得比自己男人更适应战场上的氛围,始终眯眼望着城头方向,偶尔收回视线看几眼那个不断破阵愈行愈近的身影,流露出深重的阴沉气息,她所在的棋剑乐府,除去太平令依然担任帝师,洪敬岩厮杀于葫芦口,其余几大词牌名,铜人师祖不知所踪,大乐府战死,剑气近黄青也死了。所以身为棋剑乐府二字词牌名以“寒姑”夺魁的她,一向被认为性情婉约的北莽太子妃,才会近乎逼着自己男人赶赴此地,她希望亲眼见识一下那个能让自己宗门倾塌一半的罪魁祸首。
北莽太子耶律洪才小声说道:“南院大王,那家伙还在破阵前来,咱们是不是稍稍后撤些?”
董卓嘿嘿笑着不说话,董胖子的媳妇第五狐皱了皱眉头,以前听家中那个总跟自己争抢大妇名头的女子说过,耶律洪才这个家伙好像小时候吓破胆过,如今倒是长得跟先帝有七八分相似,可气魄实在是欠奉,甚至还会晕血,每次跟随女帝陛下巡狩,都只能靠着身边亲卫怯薛捕获的猎物来蒙混过关。第五狐对此很快释然,若是耶律洪才跟他父亲一样雄才伟略,早就跟许多姓耶律的龙子龙孙那样早早夭折了吧。
耶律洪才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有些上不得台面,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故作镇定道:“南院大王,咱们不是要等军神嘛,那个北凉王突阵越深,耗费的气力就越大,咱们的位置若是太过靠前,那姓徐的可不是要马上就得碰壁而返?到时候姓徐的吃过了苦头,结果龟缩在虎头城不出来了,岂不是坏了南院大王的大事?”
董卓总算缓缓转过头,正视这个北莽身份最尊贵的魁梧男子,笑眯眯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啊,深谙兵法的诱敌深入,也好,就按殿下说的去做。后撤五百步,如何?”
耶律洪才轻声道:“八百步会不会更稳妥些?”
董卓哈哈笑道:“殿下说如何便如何。”
董家亲军和太子的怯薛铁卫开始后撤,那些隐匿气机的顶尖高手和床子弩阵也随之转移。耶律洪才顿时笑逐颜开,连腰杆也下意识直起了几分,也不知道这位在北莽王庭如同傀儡的太子殿下,是在庆幸自己脱离了危险,还是享受那种被董胖子尊重带来的巨大成就感。耶律洪才勒马掉头,正要意气风发地扬鞭策马,突然听到身边董卓咳嗽了几声,莫名其妙的太子殿下盯着这位南院大王,一脸疑惑,董胖子悄悄撇了撇下巴,耶律洪才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媳妇还停在原地,根本就没有跟自己一起撤退的意图,这位在离阳朝野几乎没有任何事迹流传的北莽太子轻轻叹息,示意麾下怯薛铁卫继续前行,独自拨转马头,来到她身边后,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拎起马鞭,指向虎头城那边,冷声道:“那处战场之上,我数万大莽儿郎尽是前行赴死。”
耶律洪才伸手揉着下巴,点头道:“是啊,北凉确实敢战,但我草原健儿又何曾惧死。”
她缓缓转过头,望着这个同床共枕却异梦很多年的男人,眼神中充满了怒其不争和哀其不幸的复杂意味,同时她那双秋水长眸,似乎在询问这个贵为草原未来主人的男人:草原儿郎不畏死,甚至连北凉王都敢亲身陷阵,那你耶律洪才又是如何?
耶律洪才似乎不敢跟太子妃直面相视,低头道:“走吧。”
她放下马鞭,冷笑道:“后退八百步哪里够,还是直接回西京好了。”
她掉转马头后率先向北一骑绝尘而去,耶律洪才望着她的背影,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在这对夫妇的背后,在那个单独身影的更南方,虎头城那边,大战正酣。
虎头城那条堪称举世无匹的坚固城防线,就是一条阴阳相隔的界线。
在正北这条防线上,城墙高五丈半,填层上部以桐油、糯米和石灰等搅拌的灰浆封顶夯实,仅这一部分就可高达丈余,再加筑以七层砖。城墙之上,除去正城门之上的主箭楼,更有墩台十二座,大型弩台八座,东西两段亦是建有两座角楼,北凉边军喻为走马道的两侧雉堞女墙两两对峙,虎头城可供射箭和了望的箭垛总计多达两千余个,这座位于离阳王朝最西北地带的城池,甚至连每一块砖头上都有钤印,清晰标明年代窑厂和匠户姓名,以防匠人渎职误事。并且在虎头城的正北方向,又细分出三重城门,正门、箭楼和闸楼,虎头城主将刘寄奴便站在最为高耸的箭楼顶层,居高临下俯瞰全局。
因为当年那场为北莽带去许多士子匠人的洪嘉北奔,在战争史上,从没有哪次游牧民族的南下游掠,能够攻城攻打得如此登峰造极,能让历史上许多土生土长的中原王朝都黯然失色。更为关键的是北莽也从未如此坚定地主动舍弃战马,下马作战后依旧这般悍不畏死。虎头城号称拥有离阳最丰富最完善的储备,是北凉最庞大的武器储存地,但在不到两个月的防御中,损坏的弓弩就已经多达四千多张,弩台被毁掉半数,用以收放擂具的绞车被摧毁二十多架,以至于虎头城不得不换上威力大打折扣的砖泥擂。
北莽由百架云梯登楼的千余死士死伤过半,虽然期间有十多架云梯的死士最终登上城头,但终究还是未能站稳脚跟,城墙根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和那些根本来不及被拖拽出战场的伤患,前者沉默,后者哀嚎,他们的伤亡,除了来自头顶倾泻而下的箭矢,也有可能是一国锅滚油,一具具滚擂,甚至是类似水师船战的拍杆,一杆拍下,可以让一架云梯瞬间崩碎,而攀附在云梯上的北莽健壮士卒,脆弱得就像蚊子,被一巴掌拍死在城墙之上。
相较云梯死士的慷慨赴死,城外巨型对楼内的北莽弓箭手,对虎头城守军造成了不容小觑的杀伤,北凉边军比起为了快速登城而不得不付出减少重甲负重代价的北莽士卒,前者身上甲胄更为坚韧牢固,先前北莽两翼骑军和盾卒身后弓手的仰射,看似密集,但除非是射中要害,否则都不太能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战损。但是北莽几乎可以称之为面对面的近距离平射,尤其是在人人神箭手的情况下,一个个虎头城守军被一箭箭射透喉咙、射穿眼眶,甚至不少北凉士卒当场连人带甲都给穿透。
步卒方阵内的云梯源源不断架在城头上,在千余轻甲死士拿性命开路为后方赢取时间之后,北莽不会给虎头城丝毫喘息的机会,接下来很快就是头顶铁盔身披锁子甲的北莽力士开始悍然登楼,如果说第一拨死士都是身形灵活的北莽步卒,那么这一拨身材尤为健壮的步卒几乎可以说是随便换一个战场,披上真正意义上的重甲,就可以媲美那种历史上几乎一度把骑军葬送的中原重型步卒。
这些力士的登城,哪怕是近在咫尺从城头上激射而下的箭矢,也仅是让举盾而上的他们略微停顿,偶有北凉膂力惊人的弓手一箭射穿盾牌,锋锐箭头直接钉进胳膊,他们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退缩。就在震破耳膜的厮杀声中,一名北莽登楼力士遮在头顶的盾牌已经钉入了四五根箭矢,他正值壮年,是北方草原上一个小部落的男子,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王庭,什么宝瓶州,这次应征跟随大军南下,只是想着今年过冬时候攒够军功,好让个子正在拔高的儿子能够吃足肉,顺势跟随自己升高一级户籍,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走出风雪不定的草原,有机会代替自己去离阳中原走一遭,至于自己,他不奢望能够活着离开战场了,这座虎头城实在是太过难以撼动,跟自己入伍时的传言大不相同,不过他也没有什么被蒙骗的恼火,便是战死了,那份抚恤也足以让儿子长大成人,让儿子成长为不输自己的草原男儿。
身披铁甲头顶盾牌的力士眼角余光,瞥见一座对楼被城头拍杆重重拍下,对楼剧烈摇晃,顶部给拍成稀烂,十几个神箭手当场暴毙,肉泥一般,与对楼融为一体。他重重呼吸,咬牙继续向上攀沿,然后瞬间就脱离了云梯,不仅是他,还有身后三四名力士也是一般无二的下场。他顿时心如死灰,下一刻,他与几名北莽力士的后背几乎同时撞在了云梯附近的城墙之上,如同一串被绳子串起的可怜蚂蚱,摔了个七荤八素的他死死拿住盾牌,抬起手臂挡在头顶,果不其然,下一刻城头之上就有轻弩激射而下。暂时逃过一劫的他知道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他们一伙人是给北凉守军的飞鸮给钩住甲胄了,这种专门对付大莽力士的器械是一根长七丈的铁链,铁链之上每隔三尺便钉有锋锐飞钩,云梯甲士一旦被钩住,就身不由己了,很快就会被拖拽上去,迎接他们的是一根根长矛。他亲眼见过许多力士便惨死在这飞鸮之下,若是这个时候匆忙卸甲,企图坠城逃生,根本就不现实,被悬挂在铁链最上方的他低头怒吼道:“握紧战刀!”
这条铁链飞鸮被城头数名北凉健卒拉拽回去,四名北莽力士的铁甲与墙壁摩擦发出嗤嗤声响。四人中最先以这种狼狈方式“登上”城头的他头脑几乎一片空白,凭借本能拧转身形面朝城头,在他被拽出城墙后,持盾护在前方,瞬间盾牌就被矛头击中,重重撞返砸在胸口,但是就在他试图竭力胡乱挥出一刀后,城头之上,一名北凉持有古怪直柄横刀的守卒砸中他的头颅,鲜血四溅,当场毙命。至于在他死后给陆续拽入城头的三名力士,或死在这种剉子斧下,或死在长矛下,尸体被拔离飞鸮,随意推下城墙,然后那根飞鸮再度重重抛出城头。
虎头城战线上,一方蚁附,一方杀蚁,真是双方人人命如蝼蚁。
深陷敌军腹地的徐凤年继续前行,势如破竹。
所向披靡,没有一合之敌。但是徐凤年清晰感受到几团浓郁气机在旁觊觎,跟随自己的身形悄然移动,这些人无疑是伺机而动的北莽武道高手,多是小宗师境界,更远处两百步开外则隐藏有两名顶尖高手,一名金刚一名指玄。徐凤年一路直线前行,杀人没有任何花哨动作,多是枪仙王绣悟出四字诀中的崩字弧字两诀枪法,尤其是弧枪,大开大合,最适以少敌众的乱战,弧枪式所至,夹杂以崩字诀气机,徐凤年身边两丈内,无人存活。
但是长驱直入的徐凤年没有丝毫得意,反而心思越来越沉重,自己直奔董卓大旗所去,谁都知道真正能挡地住自己脚步些许的角色,只有那些武道高手,普通士卒毫无意义,但是北莽步卒方阵的推进,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变动,一旦不幸遇上自己,死即死。
历史上草原骑士的大举南侵,大多绕开险要关隘和雄城大镇,要么就是围而不打,使其孤悬铁骑大军之中,迫其缴械投降。真正意义上的攻坚战,一来马背上的游牧民族不擅长,二来得不偿失,与其在边境上跟城防稳固的守军死磕,不如绕城而过,在城小墙矮且士气萎靡的腹地大肆游掠。徐凤年虽然很早就清楚北莽出自下策,最早拿北凉开刀,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在下策之中,董卓和太平令显然也是野心勃勃,要拿北凉三十万边军当作磨刀石,这就像徐凤年不久前拿拓拔菩萨蓄势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