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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青色罡气如游龙,直接破开了从天间倾斜落地的密集剑阵,撞向那名高高在上的剑仙。
脸色剧变的仙人手指掐诀,他胸口前方悬浮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笏。
笏一物在大奉王朝朝堂最为风靡,如今离阳王朝在一统春秋后就逐渐弃之不用,按大奉律例天子用玉,藩王诸侯用象牙笏,士大夫用竹笏。由于大奉朝崇尚黄老,故而特赐道门获封真人称号的道士准持玉笏。只是终大奉一朝,也不过为屈指可数的道士敕封真人,据史可查的大奉真人总计八人,不同于离阳,当时大奉历代皇帝都推崇武当而贬抑龙虎,所以七位真人都出自武当山,仅有一位龙虎山道士赵正真获封洞虚真人,而这位在大奉末年大名鼎鼎的龙虎山神仙又有种种御剑凌空的传说。
想来这次重返人间的御剑仙人,就是那位传言在大奉末年一脚踩剑一脚踏笏飞升的洞虚真人赵正真了。
玉笏浮现后,来也匆匆去更匆匆。
青色罡气与洁白玉笏轰然撞击在一起,引发出宛如天地为之震撼的异象。
别说李家甲士和街上骑军都忍不住满脸痛苦地捂住耳朵,就连许多仙人衣袂都开始向后飘荡。
硬碰硬地一撞之下。
玉碎!
青色罡气裹挟风雷撞碎玉笏,透过仙人身躯,刺入高空。
风雷之声,余音不绝。
在天空中久久回荡。
仙人赵正真的下场和之前的金甲仙人如出一辙。
长生真人不长生。
那些剑雨没了主人加持,顿时杳无踪影,一时间天地清明。
两位仙人,简直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徐凤年弹指间,灰飞烟灭。
仙人们面面相视,并无惧色,只有怒意。
不下三十位仙人,联袂飘出。
徐凤年轻声笑道:“人多了不起啊?面对围殴,我熟门熟路得很。三次游历江湖,不是白走的。”
徐凤年做出了一个让仙人们都匪夷所思的举动,放刀回鞘。
双臂张开,骤然抬起。
起!
祥符二年。
太安城下了一场剑雨。
祥符二年还未入冬。
太安城就又下了一场剑雨。
那一次,从天而降。
有雷声大雨点小的嫌疑,十数万飞剑落雨不伤人。
早先落地看似消散后,已经悄然汇聚钦天监附近。
这一次,由地向天。
原来是要杀,就杀仙人。
三十多位前掠仙人,一个瞬间,就如同跨入雷池,全部消失于大雨之中。
而年轻藩王还有自言自语的那份闲情逸致,“技术活儿,没法赏啊。”
第二百五十二章 站着坐着跪着躺着
练气士晋心安和大真人吴灵素并没有离开那栋小楼,吴灵素虽然靠着偏门手腕捞到一个活神仙身份,但是自己有几斤几两真本事,吴灵素从来都清楚,并没有因为在太安城厮混得顺风顺水就忘乎所以,这倒不是吴灵素定力真的有多好,实在是家里有那头母老虎盯着,每次不等他志得意满就会被冷水浇头,想不清醒都难,要知道皇宫里大门上每次迎新辞旧的贴朱符箓,都出自那个娘们的手笔,他吴灵素不过是装模作样地掏出袖子贴上而已。此时吴灵素一想到她前不久提出的那个要求,身体就忍不住打摆子,汗流浃背。难道真要做两姓家奴?准确说来,也不算两姓家奴,其实姓氏相同。但是天子人家的同姓之争,兄弟阋墙,其血腥程度,可要比庙堂上的党争倾轧还要恐怖啊。若是能够保证吴家香火富贵绵延,确保独子吴士祯能够世袭罔替羽衣卿相的头衔,也就罢了,可是按照她的说法去做,到手的富贵不小,风险也更大。
吴灵素战战兢兢,如果是今天之前,他还觉得离阳赵室能在他脑袋上贴上一张保命符,天高皇帝远,何况一个远在西北的藩王,但是当那个年轻人杀到太安城甚至直接钦天监后,吴大真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晋心安没有深究吴真人的失态,只当作是假神仙遇上了真神仙,担心吴家在离阳朝廷的地位不保而已。何况晋心安自顾不暇,懒得分神去重视一个两代皇帝的牵线傀儡。晋心安抬头望着墙壁上那些挂像,图仍安好,但是许多图中人物已经凭空消失,这对一心想要跻身陆地神仙、继而赶在天门关闭之前证道飞升的练气士宗师而言,是一种莫大打击,自古以来,修道之人都认准一个死理,飞升之人得长生!但是如果连仙人都有可能身死道消,那么自己帮着谢观应为虎作伥,即便飞升,当真逃得过天理循环?
朝中有人好做官,欲做仙人,何尝不是如此?龙虎山天师府为何自大奉后,几乎代代有人飞升,而同为祖庭的武当山却香火凋零?如果当初吕祖没有过天门而不入,有了吕洞玄那份“祖荫”,是不是就截然不同?以黄满山王重楼的高深修为,飞升岂不是唾手可得?何至于整整四百年福地无仙人?
相比吴灵素的惶恐和晋心安的失神,两位常年在此负责敬香添香的年迈道士,则是面容枯槁,其中一人背靠廊柱,眼神涣散。其中一人虔诚跪在蒲团上,默默口诵真言。
谢观应懒洋洋坐在通天台边缘,双脚挂在空中,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事实上无论是藏拙还是逃命,他谢观应自认天下第二,还真没人敢自称天下第一。他在西蜀境内,躲过了邓太阿杀意凛然的千里飞剑,但在更早的洪嘉年末,更躲过两场堪称惊心动魄的追杀。当年北谢南李,他谢观应和李义山,两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天之骄子,一拍即合共评天下,尤其精通谶纬的谢观应更是道破天机,结果惹下滔天大祸。寒士李义山是个光棍人物,只有才华而无背景,照理说早就该死了,只不过无意间傍上了徐骁那么棵树,竟然给躲过了那场大风大雨,反而是出身豪阀的谢飞鱼,众叛亲离被当成弃子不说,还被东海武帝城当成了必杀之人,甚至连随后登基的老妇人也怀恨在心,不惜让拓拔菩萨潜入离阳刺杀他,为此他只好隐姓埋名,大隐隐于朝,连亲生骨肉都不知道他的生死。于是世上再无希冀着鱼跃龙门的谢家飞鱼,只有应当躲在幕后观自在的太安城谢先生。
在冷眼旁观天下大事二十余年的谢观应眼中,李义山,纳兰右慈是一类人。荀平,张巨鹿和元本溪又是一类人。三寸舌祸乱春秋的黄龙士,更是另外一类人。
但是说到底,谢观应觉得他们都是一类人,为他人为一地为一国为天下谋,唯独不擅长为自己谋。独善其身尚且做不到,何谈兼济天下?这其中元本溪是想为自己谋,却谋不得。黄三甲是能做到,却不屑为之。谢观应所谋,是真正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要这中原大地再度陆沉,然后由自己亲手谋得千年长安。若说谢观应是谋求一个首辅或是帝师身份,或者是几十年太平盛世,又或者是飞升仙人,那也太小看他谢观应了,既然黄龙士说世上从无百年帝王千年王朝,那他谢观应就要跟这个自称知晓千秋后事的“外来户”扳扳手腕。
谢观应突然有些寂寞,老面孔的熟人,这些年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纳兰右慈,好像都死得一干二净了。而新人虽多,但其实除了那个官运亨通的陈望,其他人就算前程可期,也还需要种种打磨和各方审视,相较而言,北凉的徐北枳和陈锡亮算是脱颖而出得比较快的。官补子不逊色陈望、已经官至礼部左侍郎的晋兰亭?谢观应从来都没有把这种跳梁小丑放在眼里,烈火烹油,从来不是长久之道,昙花一现而已。在新老交替之间,谢观应不看好赵右龄和殷茂春,倒是卢白颉,元虢,韩林,这三位或贬或升至地方的文臣,有希望从齐阳龙和桓温手中接手担子,短暂的位极人臣,不过依然是为陈望严池集李吉甫等人铺路搭桥而已。
永徽年间,离阳王朝真正的中流砥柱,只有两根,文有碧眼儿张巨鹿,武有人屠徐骁,正是这两人的存在,震慑朝野上下的所有龙蛇鱼虾。有张巨鹿在,有事功之心的文人老老实实治国,崇尚清谈的文人继续大谈风月。有徐骁在,陈芝豹出不了西蜀,曹长卿复不了国,燕敕王赵炳不敢大张旗鼓北上,顾剑棠只能做他的两辽总督,北莽大军更不敢挥师南下。
但是正因为他们两人,一个在庙堂中枢,决定着所有官员的升迁,一个在西北边陲,手握三十万铁骑,先帝赵惇就不敢把龙椅交给儿子赵篆,因为椅子上的刺太多了。
这其中最大的死结,在于徐骁不死,北莽就不肯也不敢孤注一掷地南侵中原,而北凉能以守替战,让离阳蒸蒸日上国力渐盛,牵制并且拖死北莽,但是如果主动北征大漠,一来北凉胜算不大,二来赵惇也不敢,徐骁不会反,但是一旦北伐顺利,世子徐凤年在北征中树立起威严,徐骁会不会有念头,也给自己儿子换一个比藩王座椅更大的位置?即便徐骁不会,徐凤年自己会不会因为京城白衣案而顺势造反?就算徐家只打下了半个北莽,可有了南朝广袤疆域作为战略纵深和丰富补给,离阳怎么抵挡身经百战的北凉铁骑?到时候风雨飘摇之际,本就没有太多威望可言的新君赵篆,难道还真能靠太安城文官的嘴皮子去阻挡北凉马蹄?
借助西楚叛乱削藩和抑制地方武将势力,同时借机在广陵道战场上天下演武,是先帝与张巨鹿桓温以及元本溪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其实就是在争取时间,趁着徐凤年尚未羽翼丰满,就算西楚不反,离阳也会逼着曹长卿揭竿而起,朝廷先后让顾剑棠亲自坐镇两辽和陈芝豹就藩西蜀,对北凉处处做出咄咄逼人的姿态,一个没有援手的北凉,何尝不是让养精蓄锐二十年的北莽觉得有机可乘?有希望一举打下终于没有了徐骁统率边军的北凉?北莽攻打北凉,意义就等同于当初徐骁赢得西垒壁战役,虽然代价巨大,但是毕竟结果显著。一战而定国姓!
现在看来,两朝大势走向不曾变动,但是出现了不少偏差。广陵道战事哪怕在吴重轩脱离南疆投入离阳怀抱后,仍是没有迅速改观。而北凉更是获得了一场荡气回肠的惨胜,惨烈,也壮烈。更出人意料的是北凉边军比离阳推演预料得要少死十万人,尤其那十三四万骑军,更是没有大伤筋骨,如今依旧维持在极为可观的十万人左右。原本北凉不但惨胜,第二场凉莽大战,会直接将战火蔓延到北凉道境内,甚至有可能是陵州。现在看来,北凉死战于关外,并非痴人说梦。所以这次徐凤年擅自离开藩地,离阳步步后退,不是太安城突然喜欢跟人讲情义讲道理了,而是生怕恃功而骄的北凉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无法弥补的举动。
只可惜老一辈的那几个布局之人,除了一个心如死灰的坦坦翁,如今都已经相继死了。
现在关键就看被赵惇寄予厚望的齐大祭酒如何应对了。
赵惇在死之前,明里暗里做了很多谋划,在官场上埋下的诸多伏笔,都赋予赵篆登基后很大程度上施展手腕恩威并济的机会,目前看来,年轻天子做得还不错。便是心中憋着一口怨气的桓温,在祥符新朝依旧兢兢业业,和齐阳龙没有太多明显间隙地做起了江山缝补匠。
不同于徐凤年能够凭借战场上的出生入死,来赢得北凉将士的军心,年轻皇帝赵篆就像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只笼中鸟,靠的只是龙袍这一张皮而已。所以他的帝王威仪,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