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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枫道的气息,还有……”夏侯通在心里自言自语,“……阒水的气息。”
……
一个怆然寥寂的背影,一匹瘦骨嶙峋的褐马,还有一位在马背上,身形随着褐马踱步的震动而微微摇晃的瘦小女童。和来时一样的情景,却在三日后,又离开了军营。所不同的是,来时欢天喜地,兴意勃发,去时却步履蹒跚,失魂落魄。
如果甘斐愿意在军营中在多停留一日,那么也许他的心境又会发生更为巨大的变化了。
……
在甘斐的身形越去越远的时候,整个营盘像滚雷般炸响了,那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一骑健马得得的驰入军营,马上骑士一身甲胄,满面硝烟尘土,身上亦是血迹斑斑,可他的脸上却洋溢着欢腾的笑意,而他口中呼喊的声音,更是令每一个听到的军士振奋不已。
“高平城拿下了!”
历经三日不中断的持续猛攻,今日酉时半,前军裨将沈劲先登城头,力斩数名刀枪不入的胡族异兵,敌不能当,向城内退去,后续晋军潮水般涌入城中,燕军防卫遂告瓦解,高平城已被攻下,残余之敌打着伏都王旗号,往西北方向溃逃。
三日血战,终获正果,大司马难抑欣喜之意的拳头重重在将案上一捶:“好!打的漂亮!又是这沈劲,打洛阳擒慕容忠的是他,现在攻破高平的头功也是他!两功并赏,传我将命,擢其为冠军将军!”
大司马如此欢喜,正有其因。高平终于攻破,燕军守势亦随之溃散,这代表着东胡燕国在黄河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已经失去,只要巨野水道的西路军与慕容垂的轻骑能陷入几日相峙,甚至不必言胜,这里就有充裕的时间开始对邺城的攻打,覆灭慕容燕国只在指掌之间。况且大司马足有信心,即便袁真西路军战力堪虞,自己幼弟桓冲的三万精锐可不是易与,这番前往救援,完全有可能包围慕容垂的轻骑,届时邺都鏖兵,慕容垂后方不稳,军心大乱,便可一战以擒之;而再攻取邺都,尽获燕国王室,将那太宰慕容恪拿下,和慕容垂一并解到建康城天子丹墀玉阶前,这样一来,必是朝野震动。谁不知天下名将,便是我桓符子与那慕容恪、慕容垂并称于世,此番我一人而破慕容氏二子,却不是我桓符子之名才真正独步当世兵家?就更不必说这北伐大成,破灭胡国的不世功业了。
这只是一喜,另一层欢喜之处,却是自己的坚持确有道理,不是那些刀枪不入的怪异军士涉及妖鬼,人所难敌么?不也被我军中勇士一朝击败?设若如此,便当真妖魔欲大举进犯,我人间铁军又岂能没有一战之力?
大司马连连下令,大军速速进取高平全境,穷追猛打,不给东胡溃兵以任何喘息之机,同时宣布行辕开拔,移营高平城。
大司马志得意满,又是心下欢喜,以至于当韩霓来报,说那甘斐不辞而别,径自出营的时候,根本没放在心上,随意挥挥手:“甘壮士心伤孤雁之殁,行事未免错乱,且由得他调解一阵,日后再寻他来。”韩离却是怔了怔,没想到甘斐竟是走的这么突然。
就在大军即将拔营起寨之时,却又有军士火急火燎的报入中军:“城中有异象,诸军未敢轻动。”
第044章 尸身
高平城垣一片敝破之像,两军尸首的衣装制式泾渭分明,晋军的赭红色号坎,燕军的土黄色皮甲,此刻却都蒙上了一片灰蒙蒙的沙尘之色,交错缠夹的倒卧在碎砖瓦砾间。久历兵祸的城中百姓们犹然闭门不出,整个高平城的街闾巷陌间,便只一个个欢呼雀跃的晋军士兵还在鼓勇奋进。
大司马戎装及身,座下一骑毛色鲜亮的骏驹在街巷中穿行,带着血腥味的晚风拂起他镶着螭龙纹的鲜红披风,却似暮色暗影下一爿愁惨的火云。韩离、伊貉几个公府剑客紧紧随侍身后,听着四下里持续不断的欢呼声,一阵阵传入耳中。
颜蚝、夏侯通一干出身高平的墨家弟子们也随同而行,他们是本地人,由他们沿途指认分解路径自然相宜,倒是头前奏事引路的军校走的惶急,显然是心悬于那番异象而不能决,只等大司马速速亲见了早做定夺。
走了总有大半个时辰,依韩离在高平藏身的这十数日的经验判断,这里当是距离刺杀慕容厉的行辕不远的所在,恰是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分,两处高墙隔开了一道狭窄的小路,即便是寻常街市,此间也当是人迹罕至的死巷之处。
引路军校回身通禀:“大人,就是这里。”
已经有顶盔贯甲的军士们围成了一圈,见大司马下马大步而来,纷纷散开,跪倒行礼。浓重的霉湿晦臭之气传入鼻中,大司马忍不住便皱起了眉头。死巷阴幽的光线下,隐隐约约可见两人横躺于地,好像便是两具尸体,不由心中不满,那奏事军校只口口声声说要自己亲来一看异象便知,这却知道什么?大惊小怪,战事惨烈,便发现死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司马待要凑近步入细看,那引路军校却急呼:“大人,使不得,不可轻进。”说话间,残目鬼枭伊貉已然掠身而出,身为近卫剑客,前路测查本就是职内之司。
待见伊貉身形矫健,才刚踏足那两具尸体距约十数步的范围之时,陡然间一道淡金色光影闪了闪,周遭气流为之骤然一紧,隐隐似有风雷之威,那伊貉闷哼一声,竟像是身遭巨力反震一般,身体弹射开来,摔落地上,铜制面具与地面撞击,当当作响。
韩离和其余几名剑客早已跃起扶住伊貉,心中暗凛,以伊貉如此身手,尚且这般狼狈,只除非猝受疾速而又雄浑之力的反噬才会如此,而有此力道者,人间武林,只除非双绝五士这般的绝顶高手方可施为,一瞬间,韩离心中甚至又掠过一丝疑云:莫非又是妖鬼之力?
伊貉摔的狼狈,却没受伤,不待几人搀扶,便已挺身跃起,口中怒道:“前方有古怪,似乎是什么力道突生相阻。”
韩离不敢轻忽,目视前方,却见那躺卧于地的两具尸身中,有一具还在微微颤抖,似乎是还有口生气的情形,只是天色昏暗,又好像有什么淡淡雾气阻隔,看不清楚形貌。
引路军校已经在对大司马禀报了:“就是这般,本以为便是两具尸体,怎知众军欲挨近时,总是被一股怪异力道阻住,小将曾命人同时合围上去,看那力道如何抵挡,却不想一时间金光闪耀,怪力齐生,好似这两具尸体上掩了一层护罩一般。”说着,那引路军校又一挥手,一众军士哗啦一下展开阵形,围成了一个圆形,直向阵中缩紧,猛然便见金光闪烁,韩离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金光形成了一个圆罩一般的物事,阻隔于前,众军士如遭电噬,俱各跌散。
“怪哉,又是何等物事作祟!”大司马露出了郑重的神色,而身边颜蚝、郭昕一众也大感诧异,这里不过是高平城一处不起眼的墙闾,因为是死巷,平素也没什么行人路过这里,倒是多为排污积淤的用处,却怎么现出了这么古怪的两具尸体?只有夏侯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眯着眼愣怔了一下。
“这是道术护佑,常人难近。”夏侯通忽然喊道,他说话的对象却是冲着韩离,“韩大人,便是你那雷电神力才可破解。”
韩离一怔,果然是妖鬼之力的道术吗?大司马闻言却是大喜:“螭,从速破之!吾倒要看看内中是何玄虚。”大司马下令,韩离毫不犹豫,意念转动之下,浑身雷电之力迸发,这一下电光闪曳,威势磅礴,几名剑客久知韩离之能,倒是丝毫不以为异,还很知机的退开丈许,以避韩离雷电之威,而那些寻常军卒可看得呆了,怎么也不敢相信,以一人之身竟会焕发出如许威力。
雷电光影与护围成罩的淡金色气流碰撞,韩离只觉得气海中为之一震,素来所向披靡的雷电神力自与号风怒狮相颉颃之后,竟是又遇到了对手,那淡金色气流生出一股极为强劲的反弹之力,与满目闪耀的电气雷光纠缠甚紧。韩离暗暗称异,不自禁的想起甘斐所授的运力法门,有意识的将神力敛纵收放,这样一来,气劲吞吐,若虚若幻,愈加的不可捉摸,那淡金色气流只一味的狠力厮缠,如何及得上司雷疾鹰的巧劲,几番牵扯盘旋下来,渐成颓弱之势。
那里韩离神奋电炽,大司马这里看的自然欢喜,幕下第一高手有这等神力,便果真妖鬼当前,又何惧哉?忽的一转念,看向夏侯通:“夏侯先生,敢莫也知妖鬼之事乎?何以有道玄术法之谓哉?”
夏侯通好像知道大司马会有此一问,没像旁人只目瞪口呆的看着韩离施术,而是早就迎上了大司马的目光,恭恭敬敬的拱手一躬:“明鬼之说,墨家古已有之。所谓妖鬼一事,在下亦曾亲历,妖鬼之道亦可称略知一二。”
“善,待北伐大事定时,吾还欲请教先生此道,望不吝赐教。”
“大人垂询,敢不奉遵。”夏侯通恭敬的态度更令大司马满意,他想的却远,既是那甘斐逍遥闲散的性子,难为自己所用,而如果这夏侯通通晓妖魔情事,那么那个准备御对妖魔的祀陵尉倒可以托付给他,却不也是合适人选?
电流滋啦啦一声,淡金色的光气如浮光掠影,寸寸消散,炽烈紧滞的气息亦为之消弭一清,很显然,韩离终于将这一层道术气罩破解了。
可一众军士兀自看得瞠目惊舌,有的甚至还面露悸色,当发现身边亦有生出如此异象的人存在之后,他们除了震惊,也产生了骇惧的情绪,一时间,韩离飘然落地,四周却是一片可怕的沉默。
“万岁!大晋有如此神勇之士护佑,何惧犯乱胡虏,外道邪魔?”喊出这句话来的竟是夏侯通,颜蚝等人也随之欢呼起来,他们早就见过韩离的本事,这欢呼之情确是自然而然的迸发,只不过夏侯通起了个头而已。
热烈的气氛很快感染了周围,本来有些骇惧的军士们这才猛省,略一思忖,更觉所言极是,却是惧怕甚来?顿时欢呼之声大作,众军更见欢欣鼓舞之色。
大司马满意的看了夏侯通一眼,捻须微笑,倒是个玲珑剔透的能臣干将,或堪大用。
韩离一招破解,再无迟疑,向前一步,待看清了那两具横卧于地的身体之后,却在大惊之下止步了。
之所以说两具身体而不说两具尸体自是事出有因,面前第一具身体看体格颇为雄壮,而却当真只是具躯体罢了,脖颈往上,空空荡荡,头颅不知去了哪里,只颈腔边一摊已然凝固成块的血迹;另一具身体瘦削,倒不见伤痕,颈上头颅亦是完好,再看此人形容,面色淡黄,约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不住微微颤抖,却还留得了一口气。
令韩离震惊的是,这两人皆身着褐衫短襟,而这一身装束韩离倒并不陌生,那乾家斩魔士甘斐昔日不就是这一身穿着,而据他所说,这身行头便是荆楚乾家绝不轻易的制式服色,难道这两人也是乾家弟子?
韩离愣怔之间,那淡黄面皮的年轻人眼皮睁动,却是微微张开眼来,一双没了光彩的眼眸在韩离面上转了转,嘴唇抖抖索索,极为艰难的说出几个字来:“你……是西部尊君……”
尊君二字入耳,韩离更是心中巨震,那甘斐不也时时称呼自己为尊君么?尊君者,神兽乾君之意也,而也只有乾家弟子,才会把上古神兽化人称作尊君。韩离急忙抢上几步,一手搭在那淡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