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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道:“朕恕你无罪,但讲无妨。”
林剑澜方黯然道:“在下见到谢大人时,她早已气绝了,一身白衣被血浸透,干湿不均,显然一夜间就未停止过对她用刑。”
武则天轻轻瞥了来俊臣一眼,并不作声,来俊臣却如坐针毡,林剑澜又道:“圣上,只是当时在下有一件事情颇为疑惑,谢大人既然已经死了,但却紧握双拳,任在下用尽全身力气,也掰不开来,圣上可知这是何故么?”
武则天皱眉道:“莫非她手心中握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么?”
林剑澜摇摇头道:“在下所想同圣上一样,只是来大人的两个手下却帮在下解开了这个疑惑。”便将甬道中那两名刑官的对话一一口述出来,悲愤道:“谢大人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手握的死死的,便是不想让人随意污蔑她的清白。”又回头直视来俊臣,边向他走去边道:“在下不知你这按了手印的供词从何而来,那地牢仍在,你特意从京中运来无数刑具送来此地,果真让你派上了用场,一夜之间玉女登梯便用在谢大人身上有六次之多!里面每样刑具描金绘彩,俱是你这毫无人性可言的人的心血之作,你自然舍不得丢弃,若是将这苏州府衙封了起来搜索一番,你的那批令人发指的刑具便会被圣上发现。你当真是在后堂为那些死去的衙役造册发放抚恤银两么?恐怕是在忙着把这些东西搬走以掩盖你刑死封疆大吏的罪过吧?”
林剑澜一步一问,来俊臣一直向后退去,退到无路可退,竟被门槛绊倒,跌了进去,两旁人群一阵高呼:“杀了他!杀了他!”武则天则面沉似水,望向来俊臣的眼神高高在上,毫无一丝怜悯可言,林剑澜回头望去,看到这对眸子,心中一凛,不知为何想起了袁行健手刃的仇人周兴来,暗道:“这次,来俊臣这枚棋子就要被抛弃了么?”
来俊臣跪爬到武则天身前磕头不已道:“圣上,圣上,他口说无凭,他来历不明,圣上怎可轻信?”
林剑澜则又凝气大声道:“在下有人证!也知谢大人葬在何处,只不过不想再去搅乱谢大人英灵,因此之前一直未曾提过!”
武则天眉头一扬,道:“人证何在?”
林剑澜道:“烦劳圣上差人去接,但恕在下无礼,圣上左右之人在下俱都信不过,只信得过临淄王。”
唐子慕一愣,随即侧身道:“皇祖母差遣,孙儿无不从命。”
武则天道:“你倒是好脾气,也罢,你问问他人在哪里,给我安安全全完完整整的带过来。”
林剑澜与唐子慕对视一眼,见他走近,面上并无什么特别的表情,心知还是少说无关之言,便将落脚的地方附耳说了一遍,唐子慕只一点头,便招呼了一下,与十来个护卫迅速离去。
等待自是难熬,对来俊臣来说,更为难受,几次求助的望向梁王,却见这微胖男人仿佛不认得自己了一般,一副庄严表情直视前方,心中恨到了极点,然而更为焦急的是不知那人证到底是哪个,府内正如他不认识的那个凭空冒出来坏了自己好事的野小子所言,刑具俱都未运出去,若是圣上再较起真来,自己恐怕便是官位不保了,弄不好还要被流放。想到周兴被人在路上砍的如烂肉一般,他后脊梁骨顿时一阵发麻。
武三思此时也不好过,别看他站立的笔直,一双腿早已不停使唤。江南青楼女子娇媚美貌,个个温柔似水,昨夜已在温柔乡中死了几次,今晨还未及养神休息,便被来俊臣找了过来,还在慌乱的处理善后,武则天竟突然驾临江南,大有问罪之意。此刻他后背早已湿成一片,腿也在下面簌簌发抖,却仍是强自镇定,暗道:“看目前状况姑母只是拿来俊臣开刀,看来是时候要与此人撇清关系了。”
各人正各怀心思,却见唐子慕已经转回,在武则天耳边低语了几句,武则天顿时面露喜色,张望道:“鸾仙,可是鸾仙么?”
众护卫之中站着一名女子,青衣布裙,若不是穿的这身衣服是林剑澜所买,几乎不认得眼前的女子,恢复红妆打扮后,虽然朴素,却是另一种样子,只是因着谢瑶环之死,甜美温婉的表情反被哀伤与悲愤覆盖。
那女子听到武则天招呼,眼圈一红,几步跑到武则天身前,跪倒哭泣道:“圣上,圣上,你为何不早来一步?”
武则天此刻方露出些慈祥悲悯之态,竟亲自将苏鸾仙掺起,道:“鸾仙,你……”却见苏鸾仙脖领、袖口处伤痕,重又面泛愠色,拍了拍苏鸾仙的手道:“你受苦了。”
苏鸾仙抽泣道:“为圣上办事,何谈受苦,只是谢大人生生被这群狗贼……”
武则天道:“唉,朕都知道了。来俊臣,这些年你都做过什么事情,朕心中都知道,只是念你以往有功,打心眼儿里希望你能有朝一日自己醒悟,不想你越发仗着我对你的恩宠,变本加厉,此次三吴百姓口中的青天就这样被你活活折磨致死,你还有何话讲?”
来俊臣叩头不已道:“微臣知罪,臣铸成此等大错,自知已经不配在出没朝堂,若圣上能将臣贬为布衣,臣甘愿叩首谢恩。”
武则天嘴角轻轻一扬道:“你所做的那些刑具,朕早日便听人说过,听说受刑之人,只恨不得速死,只恨自己为何生而为人,能让人痛苦至斯,做此刑具之人时时日日都在朕身边,朕此刻竟有些不寒而栗,不知你这个人,是恶人乎?是厉鬼乎?”
来俊臣脸色顿时变的苍白,讷讷道:“臣……罪臣已经知罪了,若圣上仍觉罪臣悔意轻微,可判臣流放苦寒之地,罪臣愿每日念经颂佛,洗刷罪过,为圣上祈福。”
武则天道:“为朕祈福?朕恐怕当不起。说起流放,你就不怕落得个和周兴一样的下场?”
林剑澜愕然抬头,见武则天高坐案台之后,望向来俊臣的眼神带着几许玩味和轻蔑之色,来俊臣为自己寻了两条后路,却都被武则天轻易的一一堵死,下场已经不言自明。
一如那日凉亭中轻声的不带一丝遗憾、一点感情的“杀”字,武则天嘴唇轻启:“斩,以平江南民愤,以祭忠臣英魂。”
卷三 第23回 尚念至亲徒留恨
来俊臣万万想不到武则天竟因区区一个宫女对自己这个多年来为她做事的功臣这般绝情,暗道:“这女人想来做事绝决狠辣,一旦开口万无转还之机,若要活命,只能再向梁王求助。”忙跪爬到梁王脚下拉扯着他的衣襟连使颜色,武三思此时哪敢出声,此刻即便双腿发抖也是站的笔直,目不斜视。
来俊臣心知无望,见他们姑侄两个俱是一样的无情无义,心中恨到了极点,泼口大骂道:“武三思你这小人!你们姑侄两个没一个好东西,枉我这些年……”却早已被唐子慕挥手招了两个守卫,一人将他按在地上,另一人则捏住来俊臣下巴,噼里啪啦甩了他数十个耳光,这些护卫平时都是拿刀弄枪之人,手劲特大,再停手时,来俊臣早已是牙齿崩落,满嘴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唐子慕方回身恭敬道:“他出言污辱祖母,孙儿擅自做主,打了他几个耳光,望祖母恕罪。”
武则天并无什么怪罪之意,反而颇为嘉许的点了点头,又看了武三思一眼,并不说话,此时面如土色的来俊臣被拖了下去,唐子慕则亲自击鼓,三声鼓响后,人头落地,四周人群也爆发出一阵阵称颂英明、万岁之声,武三思也想不到武则天这般干脆利落,连还口之机都不给径直行刑,此刻是大气也不敢出,惨白着脸站在一旁。
林剑澜见此情景,心中并无一丝快意,却见苏鸾仙从胸口掏出一样物事来,跪呈武则天道:“这是谢大人的遗物,请圣上过目。”
武则天一愣,伸手接过,一一看去,却看不出悲喜,半晌方收起了谢仲举的遗物递给苏鸾仙,回头凝视林剑澜道:“谢瑶环遗折上说有私事相求,太湖义军皆尽安抚归家后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出宫,陪伴心仪之人畅游天下山水,她念念不忘之人就是你吧。”
林剑澜一怔,低头道:“并不是在下,想我这等寻常人怎会受到谢大人青睐。”
武则天怅然若失道:“我以为你就是袁行健,他现在在何处?我想见见。”
林剑澜不知怎样回答,只得道:“他目睹谢大人惨死,悲愤之至,在下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苏鸾仙却仍是对武三思仇恨之至,一双眸子只盯着武三思一人,眼中如燃着了两簇火焰一般,武则天见此情景叹了口气道:“武三思,我问你,你在江南私自收买铁器铜器,更兼私建熔炼工房,证据由谢瑶环查得,现由苏鸾仙交于我手,你可有什么话说?”
武三思先是浑身一阵,呆立了好久,方全身剧烈的抖起来,刚要说话,又听武则天道:“我原以为你与来俊臣二人自告奋勇要来江南,只是怀着私心,要为之前谢瑶环杀蔡少炳责武宏报仇,原来你急匆匆的来了江南竟是别有意图,是怕谢瑶环端了你的老巢,将你在江南这些见不得天日的秘密抖搂了出来可是么?”
武三思一下跪倒在地道:“姑、姑母,侄儿是有收买铜铁之事,只是侄儿手下的一个门客说太湖义军早晚都要征剿,正、正缺武器辎重,若是侄儿能在紧咬关头以此献给姑母,定然是大、大功一件,侄儿糊涂,侄儿糊涂!侄儿回去定会重重的责罚那个胡诌八撤的门客,若是姑母愿意,就是杀了他又能怎样?姑母,你千万饶恕了侄儿这遭吧!”
武则天轻笑了一声道:“这次又推在门客身上么?你倒每次都能摘清,苏州的人命官司土地兼并你儿子我看至少要占了八成,蔡少炳却为了你儿子搭上了一条性命,来俊臣固然是为了他的兄弟报仇,但异姓兄弟又有几分情谊,还不是为了讨好你?刑杀大臣,我斩了他,他原是盼望着你替他说句话,你竟一句话都没说,你可也真是忍心。你这样的人即便是有作乱的心思,我可也不怕,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又有几个人肯真心实意的为你效力?”
一阵训斥将武三思骂的冷汗涔涔而下,一句也不敢反驳辩解,武则天的性子他揣摩了多少年,最后却总是“天威难测”四字,即便今日恼了不顾情份也是有可能的。
林剑澜此时才明白为何武三思与来俊臣二人处心积虑要将谢仲举致于死地,原来是因她在此查得了武三思私铸兵器的证据,现在听武三思将事情推在门客身上,心中又是一动,不知那门客是不是韦素心,如果是,这是摆明了要致武三思于死地,不由一眼不眨的盯着武则天,不知她会怎样发落。
半晌,武则天却是叹了口气,显得极为疲倦,道:“不成材的东西,着即削去一切职务,停俸一年。”
武三思瞬即瘫软在地上,心中却是长出了一口气道:“谢万岁。”
苏鸾仙瞬即瞪大了眼睛,望着武则天,失望之至,林剑澜只得走了过去,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外围的人群也是极为不平,然而既已杀了来俊臣,梁王毕竟是皇帝的侄儿,又能怎样。
武则天重新整了整精神,朗声道:“安抚太湖义军返乡之事,朕会差可信之人秉承谢大人遗志,从今后三年,免去江南赋税。”
事已至此,仿佛心中总有不平,似乎由谢仲举一条性命换了来俊臣一条性命,然而二人的命在人心中又岂是相同的?自然总是觉得亏了谢大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