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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宗苦笑一下道:“此中缘由,老衲无法多说,大智在少林寺中待满一年后,便由老衲和其他九位方丈送他离开。如此下去,每隔一年,便齐聚于他所在的寺院,送他再往别处去。日积月累,他的地位着实已经比各寺院的住持要高的多,因此他一晕倒,老衲等俱是十分紧张。”
林剑澜低语道:“原来路上看到与您同行之人竟都是各个寺庙的住持,我还以为是贵寺弟子呢。这真是古怪之至,在我看来,这倒不像是护送了,反而如同看押一般。”
昙宗眼神一闪,神色复杂道:“不管如何,明日又满一年,老衲等人会同慈恩寺的道证方丈便要将他送往别处,他今日晕倒,让我们着实有些忧心,若不能及时上路,恐怕会有些麻烦,因此他晕倒的缘故,我们虽不是十分在意,但若你方便,还请透露一二。”
林剑澜听昙宗说起与这位大智长老相关之事时虽然有所隐瞒,但言辞十分客气,也无逼问之意,反倒有些不好作答,思考良久,觉得自己本来就所知甚少,也没什么可以隐瞒之处,道:“方丈,并不是我不肯相告,而是我自己也甚为懵懂。”说罢将刚才惊扰那小沙弥一事说出,道:“大智长老听到碗碟碎裂之声回过头来,却是神色大变,晚辈以为他是个普通老僧,因为午饭平白被打扰才这般异样,因此好言赔罪后打算离去,没想到大智长老竟说出了几个字来。”说到此处,林剑澜长叹一声道:“这几个字便是晚辈亲生父亲的名讳,晚辈听了也是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不知这老僧如何竟知道家父的名字。”
昙宗啧啧称奇道:“这倒是一件怪事。”
林剑澜眼圈一红,道:“家父在晚辈出生之前便应人之约赴京赶考,不想便一去没了踪影,家母在我出生不久之后便也离家出走,至今二人俱是杳无音信,实不相瞒,晚辈淹留长安,也是想看看能否有些线索,然而十几年前之事,又有谁还会记得?可幸天叫我从大智长老口中听到家父的名字,想必与我父亲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见我时表情也是十分异样,恐怕也因此事才会惊厥。”
昙宗捻须沉吟道:“没想到大智长老还与你的身世有关,然而出家人四大皆空,前尘回忆俱都烟消云散,不再与往事有什么牵挂,何况他这等修行颇深之人?据老衲推测,你的相貌想必与你父亲十分相像,因此让他一见十分惊悸,你父亲必定与他有着极深的渊源。”
林剑澜叩首道:“晚辈也是这么想,既将事情原委说明,祈求能让我单独见大智长老一面,事关家父生死,万望方丈体谅相助。”
昙宗面露难色道:“众位方丈那边,少不得由老衲再去卖一次面皮,只是大智长老,却未必再肯见你,唉,你跟我来吧。”
二人又复回到正殿,其余各位长老俱都在此,想是在等候昙宗所问的结果,见昙宗迈步而进,道证道:“昙宗师叔,究竟怎样?”
昙宗面色有些凝重,将门关上,透过窗格见林剑澜在门外的廊下来回踱步,事关他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心情自然十分急切。回身将刚才林剑澜所述之事又重复了一次道:“各位是何意见?”
这些人中昙宗地位和辈分最高,因此他话音一落,反而是一片静寂,无人答话。昙宗笑道:“老衲和这位林施主倒算是旧识,见他带着病弱之人,便执意要请这少年同行,给他个方便,不想竟引发了这场风波,各位不必再碍于老僧情面,若觉得不宜再多生是非,老衲便出去请他离寺继续赶路便是。”
卷二 第20回 往事自难顾
昙宗见众僧一片哑然,苦笑道:“此时老衲还要先向我佛忏悔,自十多年前大智长老在白马寺初露锋芒,事后每隔一年便要劳烦修行之所的住持齐齐前往护送,我们这队伍也越发庞大,除了昙临师弟坐化外,无一人敢不亲来,其间原由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明白,但却也十分糊涂,大智长老身份和地位都这般紧要,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老衲心中这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而今竟遇到一个与他过往有牵绊之人,说句实话,老衲确是有些动了好奇之心,罪过啊罪过。”说罢闭目连连默念经文。
林剑澜在门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极是感动,当日昙宗宽袍大袖翩然而去的神态依然在脑海中不曾抹去,他既是少林寺掌门,且不说武学功力,佛家修为也必定早已到了极至,心性空明,又岂会对一个大智长老的身世有什么好奇之心,不过是以自谦来换取众长老的许可而已,别人看他修为如何,他早已置之度外,一切了然于心而又不牵挂于心,这“不计较”三字,说起来容易,却是别人难及万一之处。
里面众方丈均是面面相觑,倒不知该如何应答,半晌,道宁方道:“事已至此,追究过往也没有什么必要,昙宗方丈也是一念慈悲,不管怎样,明日我们都要带上大智长老继续赶路,在此处分别,以后万难再见,这少年求再见大智一面,对我们来说,并无什么不可,只是怕大智长老见了他以后,再受刺激。”
他本就是昙宗的嫡传弟子,因此不肯轻易反驳昙宗的意见,这番话说的端的是十分圆滑,其他方丈听了,自然也不肯得罪昙宗,互相纷纷交流之后,公推了道证出来道:“既然事关林施主生父,我们不便阻碍他一片孝心,只要大智长老同意见他即可,只是有个条件,他们交谈之时,需得有人在场。”
昙宗点头道:“这是老成持重之言,我们既都是这十几年来护送大智之人,此人份量如何想必也都心中有数,老衲与林施主结识,理应回避,事情既然在慈恩寺发生,我看不如就委托道证方丈在旁可好?”
众人皆点头称是,道证有些得意,呵呵笑道:“既然如此,老衲便不再推脱了,各位且在此等候便是。”说罢开门出去,见林剑澜迎了上来,便换了副凝重神情道:“林施主,父子天性,我们出家之人倒不会阻拦,只是一来大智师兄未必肯见你,二来为免再出什么意外,各位方丈委托我在一旁照料大智师兄。”
林剑澜低头拜道:“这个自然,晚辈着实感激各位高僧一片慈悲关爱之心。”
道证点点头,并不说话,向大智休息的内室走去,到了门口才停住脚步,沉声道:“大智长老,有位林施主请求与你见上一面。”
里面却是一片沉寂,林剑澜虽还在门外,却已经不自觉的躬了身子,听不到答复心中却忐忑不安,暗道:“莫非大智长老还未清醒么?难道见了我的容貌,刺激竟这般大?或者他已经清醒了,却不愿意再见我一面,那便如何是好?”
道证则心中暗道:“像昙宗方丈这般都动了猎奇之心,何况于我?大智长老虽地位尊崇,但是却仍自有着许多神秘之事,莫非他真的与这少年的父亲打过什么交道?”又暗笑道:“他平日一副修为颇深的模样,其他方丈也对他推崇备至,没想到见到故人之子竟至晕厥,我看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
二人在门外立了半晌,各怀心事,方听门“吱呀”一声打开,小沙弥悟常低头站在门口道:“大智长老请林施主进去。”
林剑澜闻言心中又惊又喜,急忙迈步而进,道证正待跟上,悟常却畏缩道:“方、方丈,大智长老不、不让别人进、进去。”
道证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有些无名火气,眼睛一瞪,又不便大声训斥,只把脸色一沉,道:“你让开。”
悟常平日最是怕他训斥,更是一下子躲到了门后,又不敢让道证进去,又不敢关门,只偷看方丈脸色不敢再吱声。
林剑澜刚迈步进去,此时也是立在原处,看着道证和悟常,一时间进退两难,正僵持间,听里面一声苍老的声音道:“道证方丈,请准老衲单独与这位施主谈谈。”
道证一怔,道:“我受众位方丈委托而来,大智师兄刚刚醒转,身体尚虚,也好从旁照应。”
大智道:“老衲既决定见他,定然不会再出什么状况,请道证方丈代为转达老衲多谢各位方丈照顾之意。”
道证正要再言,那大智又道:“自己一身过往都能毫无牵挂,又何必执着于他人,求名求利为贪,求觑无谓之密亦为贪。”
道证浑身一震,脸色顿时肃穆起来,片刻又面露喜色,如闻纶音,躬身道:“多谢大智长老。”说罢急急转身奔去,悟常也是长嘘了一口气,蹑手蹑脚走出门外,将门掩好。
林剑澜回头望去,见大智已经起身,端坐在床上,便上前一步拜道:“晚辈林剑澜拜见大智长老,请恕今日晚辈惊扰之罪。”见大智并不言语,只望着门外若有所思,赞道:“经长老点拨,恐怕道证方丈修为又要有所进境。”
大智“哦”了一声,笑道:“这道理他自然明白,只是悟了这层,却要害他犯一个‘私’字。”见林剑澜面露疑惑,又道:“他回去见其他众僧,只会说老衲执意不许旁人在场,刚才那番话则会独自参悟,又怎能悟得真经?唉,万般辛苦修佛性,浮屠难成因一念,老衲又何尝不是如此?”
林剑澜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略显茫然,猛想起好不容易与大智见面,并非为了谈佛论法而来,问道:“大智长老,我……”
大智接住话头摆摆手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说罢向林剑澜望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脸上却已经不见丝毫惊悸之色,平淡中带些笑意,眼神中反倒透出怀念之情,道:“你和你父亲真是十分相像。”
林剑澜本来还强自平静,只当是为着外婆才对父母尽心寻找,此刻听大智这短短一句顿时心中翻江倒海,才了悟原来自己对这从未谋面的父亲竟如此在意,眼泪几乎便要落下,哽咽道:“既是长老与我父亲相识,能否告知晚辈,他如今在何处?当年为何一去变没了音信?我的母亲又在何处?”
听这一连串的问话,大智倒有些怅惘道:“见了你老衲才明白,怪道当初她倾心于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原来已经早有了家室,我们却一直不知,你母亲的事情,我是丝毫不知的。”
林剑澜见他说的模糊不清,除了母亲又有谁对父亲倾心么?这些似乎与父亲的踪迹没有什么相关之处,但又觉得哪怕知道父亲一点一滴的往事都是可贵之至,急道:“那还望长老告知与我父如何相识?我父亲他……他是怎样一个人?”
等待他的却是极为漫长的一段沉默,静观大智,似在闭目回忆,脸上不复那副淡然模样,当真是悲喜交加,似乎所有的往事风云在他脸上都留下过痕迹。
意气风发,留恋,伤感,无奈,失望……还有着如同刀刻一般的恨意,在脸上凝固了许久,方慢慢融化开来,未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大智缓缓睁开双眼,见林剑澜神情急切的望向自己,双手已将衣襟不自觉的攥的皱皱巴巴,虽然还未出生便于生父分离,然而这份父子天性又岂是多年离别便能轻易割断?想到此大智方缓声道:“你名字是哪两个字?”
林剑澜似乎被这长久静寂后的话语声惊了一下,抬头道:“晚辈林剑澜,刀剑之‘剑’,波澜之‘澜’。”
大智低声重复道:“刀剑之‘剑’,波澜之‘澜’,可见他对你这个未曾等到出世的儿子期许甚高。”说到此处眼神向林剑澜望去,林剑澜只觉得似乎他正在看着自